盛世锦-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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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姚廉的部下,亦的贺兰珏潜伏在京都的人马。
有了他们的里应外合,京都城门的攻破才显得那般轻而易举。
那些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守将也在那一刻,心死如灰,彻底放弃了抵抗。
京都的百姓唯恐避之不及,早已经躲进了各自的家里,闭门不出,而各大官府贵胄也早已在姚廉的掌控之中,即便想派出属下增援城门或是翻腾出什么花样,面对茗记和姚廉天衣无缝的联手,也无计可施。
广平军和靖军一路直奔皇宫。
何梦锦在策马而去之前,转身回望了一眼贺兰珏,淡淡道:“王爷若不介意的话,请先让我先解决一些个人恩怨。”
说罢,不等贺兰珏的点头,何梦锦已经朝着皇宫飞奔而去。
她现在要找的,是何家灭门的罪魁。
她最大的仇人。
如果说沈洛有过,错在牵连何家,错在利用爹爹和她的信任不动声色布下杀招。那么那人则是这一切的主谋。
如果没有他的应允,没有他的授权,何家如何能有那般惨烈的结局。
李泽昭。
她此去,只想质问一句。为什么。
京都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了城门,甚至连御林军都调去了大半,如今整个皇宫,也不过只是一架躯壳。在广平和靖军气吞万里如虎的杀气面前,显得摇摇欲坠。
等何梦锦赶到的时候,正是宫女,嬷嬷以及各个宫里的美人妃子们慌不择路四下逃窜的时候。
尖叫声,呼救声,哭泣声此起彼伏,几乎要将整个皇宫掀翻。
何梦锦一路在靖军的拱卫下直奔皇朝殿,李萧然自城门下开始,就一直跟随在她身后不远处。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进了皇宫。更是以贴身侍卫的姿态默默的站到了她的身后。
其实哪里会再有什么危险呢?最大的危险,皇权已经瓦解,而论身手。她如今的功夫也鲜少有对手,即便李萧然。也拿不下她,即便如此,他仍旧不远不近的跟着,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依然是金碧辉煌的建筑群里最恢弘的所在,依然是拾级而上的玉石台阶,何梦锦抱着何昕,稳稳的,一步步走了上去,没有初次到这里面见李泽昭的忐忑,没有当时小心翼翼步步提防的不安。
她走的很慢,数百级的玉石阶,她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达皇朝殿门口。
刚将视线投过去,果然如属下所禀的一样,李泽昭在大殿上。
正午十分,日头却并不热烈,甚至还有一丝阴冷,偌大的皇朝殿除了李泽昭再无其他人。
只见他随意的坐在龙椅下的铺着毡毛毯子的玉石阶上,身子后仰,仅两只手臂半支着,见到何梦锦的瞬间,他的身子动了动,额前那十二毓冕旒也随之动了动。
大殿里没有点灯,也许点过,被风吹灭了,此时宫人们都忙着四下逃难,哪里还有人来顾得上管他这个亡国皇帝。
暗淡的视野里,隔着那长长的冕旒,何梦锦对上了一双泛着寒意森森的眸子。
她抱着何昕,跨进大殿,毫不介意李泽昭眸子里的寒意,笑道:“草民见过皇上。”
虽是笑着说的,但语气却并无半分毕恭毕敬,甚至还有淡淡的嘲讽,任是谁都能听的出来,更何况李泽昭。
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坐着,然后抬手去拿搁置在他手边地上的酒壶,也懒得拿玉盏,索性就着酒壶喝起酒来。
几大口清冽幽香的酒咽下,他才对着何梦锦道:“孤不过是算错了两步棋,虽败,却还不至于让你耻笑。”
何梦锦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在懊恼低估了广平王的实力,也看错了靖王。”
“哐当!”
听了何梦锦的话的李泽昭脸色一变,随手就将手中已经见底的酒壶摔到了老远,对着何梦锦怒道:“都是你!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她靖王才会出兵不惜冒死相救,因为她广平军的还击才会那么迅猛,因为她,靖军才会不死不休的朝着京都进发。
而京郊之外的几万的虎威大营的援军至今未有出现,在联系到属下慌忙禀报的沈相自杀于孟锦剑下的时候,李泽昭就想到了。
也许,还是因为她。
想到此,李泽昭对眼前这个男子装扮的女子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
何梦锦全然不见他眼底的恨意,她将身子动了动,抬手将怀里被沈洛点了睡穴的何昕的小身子让了让,将何昕熟睡的容颜呈现在李泽昭的面前,冷声道:“皇上可还记得这孩子?”
不料何梦锦有此一问,虽然在她进殿之时看着她手中抱着一个孩子,但此时的李泽昭万念俱灰,再没有心思想其他,此时他抬头,随着何梦锦示意的目光看去,待看清那胖胖软软的,粉雕玉琢一般的小面孔,他脑海里便有些丝丝缕缕的片段浮现了上来,但仔细想,却又想不出是什么。
见他并未答话,何梦锦咬牙道:“皇上好生健忘,就在半年前,您下旨杀了他全家三百五十四口人,他的祖父,祖母,爹娘,大伯……甚至连喂养他的奶娘,连他家里洒扫的阿伯……一个都没有放过。”
“何家……”
“是的,何家,”何梦锦将怀里的何昕交给身后跟随而来的李萧然手上,仿佛说着事不关已云淡风轻的往事,她朝着李泽昭又走近了两步,俯身看着他道:“叛逆通敌的何家。”
但没有谁知道,即便那一日过去这么久,说出这些话来,她心头的气血仍旧控制不住的翻滚着,只一瞬间就能将她淹没吞噬,只一瞬间就能将她所有的理智蚕食殆尽。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尤其的重,带着咬金碎语狠劲,“可到底有没有通敌叛国,这天下,还有比皇上更清楚的吗?”
闻言,李泽昭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的雪白,不等他开口,何梦锦已经继续道:“所以,我才要向皇上问一句,为什么?!”
何家书香门第,世代忠良,到了爹爹这已经官至丞相,但爹爹为官清正,一心忠于大汉,自李泽昭是太子时候就一路扶持他登上帝位,因为明白水满则溢的道理,所以何家的家训中尤为重要的一条就是谨言慎行,低调从事。
如此,却还是招来了皇帝的杀心。
大殿里越发的昏暗,而因为何梦锦的质问,整个大殿显得更加的安静。
靖军和茗记的属下都在殿外候着,为了不打搅何梦锦,李萧然退到的殿门口,若大的大殿,只余李泽昭和何梦锦两人。
良久,何梦锦将心血稍稍平复了下来,才再度将目光投向一脸苍白却并没有要开口的李泽昭,冷声道:“皇上难道不好奇我是谁吗?”
李泽昭本是半闭着眼睛,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豁然睁开,凌冽的目光瞬间投向何梦锦:“谁?”
何梦锦冷笑一声,转身抬手对着李萧然怀中的何昕一指,道:“这孩子,唤我姑姑,你说我是谁?”
李泽昭本是苍白的面色在何梦锦这句话出口之后,已经完全变成了煞白,没有丝毫的血色,半响,他才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道:“你说你是谁?”
“何梦锦,”何梦锦转身,对着他的目光嘴角含笑道:“就是您曾经口中那个,顽劣胡闹没有礼数没有教养的何相的女儿,何梦锦。”
说罢,何梦锦又上前了几步,此时距离李泽昭的距离不过半米,“承蒙老天垂怜我何家一门的冤屈与惨烈,才会让我重走这一遭人世,才让我有机会在出现在皇上面前,问您一句,为什么?”
李泽昭有些没反应过来,目光有些呆愣的看着何梦锦,许久,才终于吐出一句:“你竟还活着。”
何梦锦不答话,只将目光投向他,听他继续道:“想知道为什么?我来告诉你。”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住了,刚才探向何梦锦的目光也收了回去,垂下了脸帘,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与思索中。
何梦锦注意到,他这句话的自称是我,并没有用他帝王的自称,孤,一贯冷漠君临天下的李泽昭,在这一刻,卸去了皇帝的威仪和外壳,有着同寻常人一般的沧桑与酸涩。
酸涩?
这个词儿在脑海里一冒出来,何梦锦当下就对自己的理解嗤之以鼻。
同时,对于李泽昭接下来说的话,她也莫名的多了几分紧张,因为事关何家血仇的因果。
☆、第一百八十一章 祸国
空落落的大殿,李泽昭的声音似是自虚空而来,何梦锦隔着昏暗的视野将他的表情看不分明。
他笑着,亦或是没有笑只是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虚浮,“原因很简单,何相在朝中的威望太高,甚至高过孤……即便他无心,但即便孤登基亲政,但很多事情却还是要受他制肘,身为帝王,孤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存在?孤要的,是对大汉彻底的掌控,而不是每做一项决策都要考量何相会不会有异议!”
“可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爹爹一心为大汉,一心为皇上,绝无半点争权夺势之心!”
听到何梦锦因为情绪激动,一瞬间拔高了几个音量的质问,李泽昭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没有,可不代表朝臣不这样认为,不代表天下人不这样认为,而初登大宝,要树立威信,要将所有臣子的心收纳进来,让其不敢有半点异议,最好的办法,就是除去何相。”
何梦锦的心早已融化成了一摊血水,在听到这人毫不在意理所当然的说着这样一番话来,那一摊血水登时就在胸腔里澎湃成直欲破体而出的愤怒和恨意。
说到这里,李泽昭的语气突然顿住,他面色一凝,额头上已经不断有冷汗冒出,迎着何梦锦考究的目光,他抬手,将刚才自胸口涌上来溢出嘴角的血渍用袖口擦去。
似乎对他的服毒并不惊讶,何梦锦将袖摆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一字一句。咬牙道:“即便如此,你大可找个理由削去他的官职,即便是贬为平民也好,发配边疆也好。可是你,却做到如此狠绝残忍,你这样残暴冷血的人为帝,亡国是必然的。”
“亡国?”听到这个词语。已经精神委顿的李泽昭瞬间变得神色凄厉了起来,仿似被人说到了痛楚:“孤之所以会亡国,之所以做到那般绝,还不都是因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何梦锦等了良久,也不见他有继续说下去的迹象,她只得出声问道:“因为什么?”
气息已经越来越弱,毒性发作的很快。李泽昭的五脏六腑都似被人架在油锅里烹炸一般。他本是就着手半枕着身子靠在玉石阶前。此时却已经再无半分力气来支撑自己,他索性松了手,颓然的仰在玉石阶上。
瞳仁开始涣散。目之所及的地方,能见到头顶斜上方。那男子装扮的女子一角的衣袂,以及她微微低头,漠然的表情。
李泽昭强撑着一口气,吐出字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视野终于开始模糊,然而耳畔却有着清晰的声音传来。
祸水倾国。
四个字,如同急速飞转的陀螺一般,在脑海里不停的旋转。
祸水倾国。
说出这四个字的,是他的父皇。
犹记得,那时候的京都,有这样一则说法,何相有女,容颜倾国。但坊间却又有传闻说这女子顽劣异常,京都的权贵家的公子小姐们见到她几乎都会绕着道走。
他当时不信,怀揣着好奇,利用太子的身份去相府拜见何相,其实目的只是因为好奇想目睹一下两种传闻交织在身的女子。
结果,果真让他遇见了,不但遇见了,还被她以一个千斤坠的方式,送了他一个别开生面的“见面礼”,当时自己就被从墙头上跳下来的她给砸晕了过去。
他也第一次觉得,其实有时候坊间的传闻并不一定都是假的。
后来,有太子府的幕僚告诉他,曾有高僧卜卦,说此女子有亡国之相,他当时甚至还觉得可笑之极,不过一个长相姣好的女子,哪里能跟国与家扯得上关系。
他不信,却并不代表别人不相信。
比如他的父皇。本来也是相称的身份,但让相府的千金入主东宫这句话刚自口中说出,就换的父皇一阵暴怒,险些一气之下废了他费尽心思得来的太子之位。
理由,便是那四个字。从此,他便再不提起,而似是有人透露了风声,自那以后,何相将那女子保护的越发稳妥,甚至连宫廷里命妇小姐们必须出席的宴会,都会以身染寒疾而推脱。
何相极力抗拒让她入宫甚至同这皇宫有丝毫的牵连,他当然是知道的。
在他登基揽过大权之后,说是想要除去碍眼的何相自己独揽所有大权树立朝中威信,到不如说他是私心更多一点,他私心的想要除去她身边的所有人,将死死她禁锢在他的后宫中,天下都是他的,这样便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他,奈何的了他。
他想除去何相的心思最先是被沈洛察觉,那男子对何家似是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又加之他本身才华横溢,自然得到他的倚重,他们一起密谋,如何一步步取得何相的信任,再将何家一网打尽。
可是,当那一日终于到来,随之而来的,却并不是沈洛带回了她的人,在相府被灭时候,她与混乱中死于刀刃之下。
这个消息,在他听来,却觉是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当时他就想大喝一声,对着他那已经作古的父皇——不是说她是亡国祸水,你见过哪有这样早亡的祸水?
他犹记得,当时想笑,却是拼命也挤不出半点笑意。
……
记忆一点一点自内心深处某个平日里自己不愿意触碰的角落里复苏,视野已经完全模糊,李泽昭费力的眨了眨眼睛,却依然无济于事,此时,肺腑里的疼痛也渐渐弱了,口腔里不断有鲜血翻涌而出,他觉得这样很不妥,身为一国之君,这样丢尽了颜面,于是他就要抬手。想去擦掉口中,鼻中涌出的鲜血,这时候才发现,他已经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目不能视物。但耳畔能感觉到有微弱的衣袖带风的声音,接着,他的鼻息间,闻到了一缕淡淡的。似是久违了的若有似无香味,幽兰。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一切皆有因果,即使他身为帝王,坐拥天下,即使那被称之为祸水的女子已经香消玉殒,他,风雨飘摇的大汉,仍旧避不开那已经被打上烙印的命运。
国终究是亡了,不是为她。也因为她。
脑子已经再不能思考。最后一点零星的念头贯穿了他的整个脑海。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