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奇遇记 作者:[美]乔治.塞尔登-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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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站的另一角,一个人正在读斯梅德利先生的信,另外两个人也从他的肩膀上伸过头去看这封信。
“天啦!”右边的一个说:“是一只蟋蟀在演奏,谁会相信这样的事呢?”
“这是骗人的,”左边的一个说:“可能是放的唱片。”
中间有报纸的那一位,啪地一下把报纸合拢来。“这不是骗人!”他说:“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动物,演唱得非常美妙!我打算退掉交响乐团音乐会的长期票了。”
到处有人们谈着,争论着,听着切斯特演奏。
马里奥把一堆旧杂志码起来,把蟋蟀笼放在上面,好让每个人看得更清楚,听得更清楚。每当切斯特演奏完一个节目,车站里就响彻一片喊声:“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蟋蟀要喘一口气,喝一点水,活动一下翅膀,尽可能快地演奏新的乐曲。
人越来越多。贝利尼妈妈从来没有见过报摊周围挤满了这么多人。但她不是那种被好运气冲昏头脑的人,决不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她把一捆《纽约时报》夹在膀子下,在周围的人群中挤过来,挤过去。为了不妨碍那些音乐爱好者,她轻言细语地对他们说:“请看蟋蟀的新闻吧,请看蟋蟀的消息吧,就在这张《纽约时报》上。”
人们像买糖果一样地把报纸抢购一空。妈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回到报摊里去取货。不到半个小时,报摊里的《纽约时报》都卖光了。
“别闭着眼睛坐在这儿,”妈妈低声对爸爸说。(爸爸是那种喜欢闭着眼睛听音乐的人。)妈妈把一捆《美国音乐》月刊塞在爸爸手里:“去试拭看,现在机会难得呀。”
爸爸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照着妈妈的要求去做。一会儿,所有的《美国音乐》,也全部卖完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时报广场的地下车站里,对音乐的兴趣从来都没有像那天早晨那么浓厚。
在那边的排水管里,老鼠塔克和猫儿哈里也在听——哈里把眼睛闭着,就跟贝利尼爸爸一样。周围的人这么多,猫儿和老鼠甚至看不到报摊。但是,隔着所有这些人的脑袋、腿子和背,塔克和哈里仍然能够听见切斯特在演奏。他的清晰优美的旋律在整个车站里萦绕。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塔克在演奏的间隙中说:“看看这些人吧,这里面有一笔财富啊。我但愿我们两人都长得够大,能够拿着帽子去收钱。”
然而,哈里只是微笑着。就在目前这根排水管里,坐着,听着音乐,他已经够快乐啦。
周围的人群还在继续增多。单是那第一天,因为停在这儿听切斯特演奏,就有783人上班时迟到。
在后来的几天里,除了《纽约时报》外,别的报纸也发表文章评论这只蟋蟀。甚至连《美国音乐》月刊也派了一位助理编辑下来听切斯特的独奏会。切斯特成了无线电广播和电视里的新闻。所有的电台播音员都在谈论这只不平凡的蟋蟀,正是他使得拥挤在时报广场地下车站的人群十分快乐。
贝利尼一家决定:切斯特演奏的最理想的时间是清晨和下午比较晚的时候,因为那正是车站客满的时刻。音乐会在上午八点和下午四点半开始,一般延续一个半小时,应听众要求而作的重奏不包括在内。
报摊的生意兴隆起来,妈妈确定要增加报纸杂志的额外进货。但是,即使增加了额外进货,每到关门的时候,也已经销售一空。顺便说说,贝利尼妈妈现在成了蟋蟀最好的朋友。每天中午,她匆匆赶回家去,为切斯特准备一点精美可口的东西作午餐,比如一点点水果色拉啦,或者小到可以摆在一块银元上的一顿蔬菜午餐啦。说实在的,切斯特更喜欢吃桑叶,为了不伤贝利尼妈妈的感情,他把每样东西都吃下去。
方赛在报纸上看到了切斯特的照片,继续给马里奥提供桑叶。他和那位中国老先生在阁楼上翻出了两把折迭式的靠椅,每天上午八点和下午四点半都上城里来听切斯特的新节目。
斯梅德利先生每天至少也要来一次。他带来一部磁带录音机,录下了切斯特学会的一切新曲子。音乐会中间照例要休息十分钟,斯梅德利先生就在这段时间里发表简短的谈话,对听众谈谈音乐欣赏。
因此,到了星期四,蟋蟀切斯特已经成了纽约最著名的音乐家。可是,这时却出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其实他并不快乐,不像过去那样快快活活。生活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充满乐趣和自由。
就拿这一点来说吧,尽管切斯特认为荣誉非常好,他却发现荣誉使人疲劳。一天举行两次音乐会,天天如此,这样的演奏节目使人精疲力竭,而且他也不习惯于按照规定的时间演奏。回想在家乡的草地上,如果阳光温暖宜人,或者碰上一轮皎洁的满月,或者想要跟自己的朋友——云雀用音乐交谈,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奏出乐曲,因为内心深处有这个要求。可是,在这儿,不管他心里乐不乐意,他必须在八点和四点半开始演奏。他当然非常乐于帮助贝利尼一家人,可是他的演奏却失去了很多乐趣。
还有别的不愉快的事:切斯特不喜欢别人盯着他。当他正在演奏的时候,那还不算太糟糕。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的,欣赏着音乐。可是,演奏完了以后,人们都挤拢来,他们把脸紧紧挨着蟋蟀笼,还把手指头伸到笼子里来。搜集纪念品的人拿走了他的纸杯,甚至拿走了未吃完的桑叶。切斯特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是几百万双眼睛盯着他,他怎么也受不了。音乐会结束后,情况这样糟糕,他只好爬进火柴盒,把一张纸手绢挡住盒子口。
星期四那天,发生了三件事,使得他更加烦躁不安。头一件事就是9月份到了。那天是9月1日。切斯特偶然抬头看到了一份《纽约时报》的报头,上面有日期,他看到上面写着9月1日。新的月份来到了,新的季节也来到了。秋天差不多已经降临人间。由于某种原因,切斯特一想到9月份,一想到9月带来的各种变化,就使他觉得自己非常渺小,茫然若失。
那天黄昏,当他正在演奏的时候,一片黄叶,那年秋天的第一片落叶,飘进了车站,恰巧落在蟋蟀笼边。啊,这片落叶来自新泽西州。一阵顽皮的风把它吹过哈得逊河,吹到纽约第四十二街,又把它吹进地下铁道的入口。这片落叶飘下来的时候,切斯特刚好把一支歌演奏了一半。这片落叶使他大吃一惊,突然提醒他乡下正在发生的一切,使得他的演奏也因此不能继续下去,停顿了短短的一瞬间。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强迫自己演奏下去。只有马里奥一个人注意到了演奏中的这个短暂的停顿。
但是,最糟糕的事却发生在音乐会结束以后。当时,切斯特正靠在火柴盒子上,突然有两根手指头从蟋蟀笼的栅条中间挤进来,向那颗小小的银铃伸过去。那不是妈妈的手指,不是爸爸的手指,也不是马里奥的手指。他们一家人的手指,切斯特都认得。啊,有人想偷这个小银铃!那家伙正准备扯下铃子的时候,蟋蟀连忙发出报警的叫声。
爸爸转过头来,看见了正在发生的事,大声吼着:“嘿!你搞什么鬼?”那家伙溜进了人群里。
妈妈和马里奥正在报摊外面卖掉当天剩下的最后几份报纸。他们赶紧跑回报摊。妈妈喘着气问:“怎么一回事?”
“有贼,”爸爸说。
“我的蟋蟀没出事吧?”妈妈焦急地问。
“还好,”爸爸说:“他在火柴盒里呢。”
马里奥拿起盒子朝里面看去,切斯特在里面呢,他把纸手绢挡住了出口。“你现在可以出来了,”这孩子说:“现在安全啦。”但是,切斯特不肯出来。马里奥早已注意到,每当独奏会结束,蟋蟀就开始躲起来,这使他感到不安。
贝利尼妈妈确信那人是个拐子,更确切地说,是个诱拐蟋蟀的拐子,还不单纯是个贼。不过,爸爸告诉他们,那家伙的手是笔直伸向铃子的。
“那只银铃是我的蟋蟀的,”马里奥说:“方先生特地送给他的。”马里奥把银铃解下来,放进现金出纳机的抽屉,紧挨在妈妈的耳环旁边,免得再引起别人的贪心。
切斯特仍然躲在火柴盒里。马里奥轻轻地抽掉火柴盒口的纸手绢,低声说:“请出来吧。”切斯特微微动了一下,叫了一声,却仍然留在原来的地方。
“他怎么啦?”爸爸说。
“我想他可能病了,”马里奥说。他拿一片桑叶哄劝切斯特。蟋蟀从火柴盒里伸出脑袋。他看到人群已经走散,就跳上了马里奥的手掌。
“你应该带他去看看给昆虫治病的大夫,”妈妈说:“那些大夫的名称叫什么呢?”
“叫昆虫学家,”马里奥一边说,一边把叶子喂给切斯特吃。
“带他到昆虫学家那儿去吧,”妈妈说。
“他也许只是疲倦了,”爸爸说:“我们可以让他休息几天。”
切斯特吃了他想吃的那么多桑叶。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表示感谢的叫声,跳回盒子里。
“他一点也不快活,”马里奥说。
“你怎么知道的?”妈妈说。
“我知道嘛,”马里奥说:“我知道我自己如果是只蟋蟀,会怎么样想。”他把火柴盒放进蟋蟀笼里。“下星期,学校开学,”他说:“我去上学的时候,你们得保证好好照顾蟋蟀。”
“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马里奥,”爸爸说:“你知道,我们也喜欢他啊。”
马里奥站在那儿低头望着蟋蟀笼。他紧皱眉头,忧心忡忡,最后说:“我几乎希望他没有到纽约来,要是他在这儿不快活的话。”
切斯特听见了马里奥的话,深深地思考着。当贝利尼一家把报摊盖子装上去的时候,他仍然在思索。后来,他们一家人都回家去了,切斯特在黑暗中仍然继续思索着。于是,就像一把锁咔嚓一声锁上了一样,切斯特突然打好了主意。他一旦下了决心,就感到非常轻松。他吐了一口气,舒展着翅膀和腿子,在那儿等着老鼠塔克。
俄耳甫斯
切斯特没有等多久。几分钟后,老鼠塔克就跳进了报摊,跳上了凳子,又跳上了架子。哈里跟在后面,像平常一样,悄悄地轻松地跑过来。
老鼠塔克既然当上了一位著名的音乐会演奏家的经理,他自已的一举一动都严肃庄重。“晚上好,切斯特,”他说。“请原谅我向你提意见。不过,我认为你今晚演奏的《星条旗万岁》,速度不对。你知道,不能因为自己取得了成功就马虎起来,好啦。让我们开始练习吧。
切斯特从火柴盒里爬出来。“难道我连跟哈里问问好都不行吧?”他问道。
“问好吧!”老鼠塔克说。“你好,哈里——你好,切斯特。好啦,打过招呼啦,让我们开始练习吧。”
切斯特望着哈里摇摇头。猫儿微笑着,眨眨眼睛。
塔克旋开了收音机的旋纽。切斯特有气无力地把翅膀交错在一起,准备演奏。收音机播送着一支爱尔兰快步舞曲。蟋蟀正准备立刻奏出这支乐曲的第一个狂热的旋律,忽然垂下翅膀说:“我今晚不想演奏。”
“怎么啦?”塔克问他说。
“我不想演奏,”切斯特说。
“你不想演奏!”老鼠叫喊起来:“那就等于太阳说:‘我不想发光。’”
“嗯,有时候是有阴天的,”蟋蟀说:“难道我就不能休息一下吗?”
“嗯,嗯,嗯——”老鼠塔克显得非常狼狈。
“让他休假一天吧,”猫儿哈里说:“你怎么啦,切斯特?荣誉开始使你情绪低落了吧?”
“我想我是害了‘九月的怀乡病’啦,”切斯特叹息着说:“秋天快来啦。在康涅狄格州,秋天多美啊。树叶全换了颜色,白昼晴朗明亮,地平线上升起了一缕树叶烧起来的轻烟,南瓜开始成熟。”
“我们可以到中央公园去。”塔克说:“那儿的树叶也换了颜色。”
“那可不一样,”切斯特说:“我还想看看竖在田地里的玉米堆呢。”他停了下来,神态不安。“我本来还不想告诉你,不过你知道了也好,我打算——我打算退休。”
“退休!”老鼠塔克尖声叫了起来。
“是的,退休,”切斯特轻声说:“我爱纽约,我喜欢有那么多人听我演奏,但我更爱康涅狄格,我要回家去。”
“可是——可是——可是——”老鼠塔克气急败坏,无能为力地说。
“对不起,塔克,不过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切斯特说。
“马里奥怎么办呢?”老鼠说。
“他希望我幸福,”切斯特回答说:“他说过,要是我感到不幸,他唯愿我根本不到纽约来还好些。”
“可是还有所有那些人啊!”塔克挥动着前腿说:“所有那些受苦受难的成千上万的人,你的演奏给他们带来了快乐,他们怎么办呢?”
“我的演奏也能给康涅狄格州的很多人带来快乐呵,”切斯特说。
“谁?”老鼠塔克签甚地同道。
“哦,土拨鼠啦,野鸡啦,鸭子啦,兔子啦,所有那些住在草地上或小溪里的人啦。有一次,一只牛蛙告柝我,除了雨点落在他住的池塘里的响声外,他最喜欢听的就是我的音乐。还有一次,在我住的树墩旁,一只狐狸正在追赶一只兔子。当我演奏的时候,他们都停下来倾听。”
“发生了什么事呢?”塔克问道。
“兔子向自己的洞里逃去,”切斯特说:“狐狸正要再去追兔子,我开始奏出狐狸最喜爱的歌,他就停下来听。现在,我却不能给地下车站的任何人奏出那样的歌。”
“我却不那么相信,”老鼠塔克说,他回转头对猫儿说:“哈里,你说说吧!劝他留下来!”
“对啦,哈里,”切斯特说:“你的意见呢?”
猫儿哈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他的胡须不停地颤动,那是一个信号,表明他在苦苦思考。
“我的意见是,”他最后说:“这是切斯特自己的生活,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果荣誉只能使人不快乐,出名又有什么好处呢?有些人在事业达到顶峰时退休了。不过,说老实话,我还得说,要是看到他离开这儿,我会万分难过。”
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