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中国五十年儿童文学名家作品选-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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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又有了医生,所以再有孩子落水时,人们不再想起去牵独角牛了。至于麻子爷爷,那更没有人提到了,他老得更快,除了守着那间破茅屋和老独角牛,很少走动;他几乎终年不再与村里的人打交道,孩子们难得看见他。
这是发了秋水后的一个少有的好天气。太阳在阴了半个月的天空出现了,照着水满得就要往外溢的河流。芦苇浸泡在水里,只有穗子晃动。阳光下,是一片又一片水泊,波光把天空映得刷亮。一个打鱼的叔叔正在一座小石桥上往下撒网,一抬头,看见远处水面上浮着个什么东西,心里一惊,扔下网就沿河边跑过去,走近一看,掉过头扯破嗓子大声呼喊:“有孩子落水啦——”
不一会,四下里都有人喊:“有孩子落水啦——”
于是河边上响起纷沓的脚步声和焦急的询问声:“救上来没有?”“谁家的孩子?”“有没有气啦?”等那个打鱼的叔叔把这个孩子抱上岸,河边上已围满了人。有人忽然认出了这个孩子:
“亮仔!”
小亮仔双眼紧闭,肚皮鼓得高高的,手脚发白,脸色青紫,鼻孔里没有一丝气息,浑身瘫软。看样子,没有多大救头了!”
在地里干活的亮仔妈妈闻讯,两腿一软,扑倒地上:“亮仔——”双手把地面抠出两个坑来。人们把她架到出事地点,见了自己的独生子,她一头扑过来,紧紧搂住,大声呼唤:“亮仔!亮仔!”
很多人跟着呼唤:“亮仔!亮仔!”
孩子们都吓傻了,一个个睁大眼睛。有的吓哭了,紧紧地抓住大人的胳膊不放。
“快去叫医生!”每逢这种时候,总有些沉着的人。
话很快地传过来了:“医生进城购药了!”
大家紧张了,胡乱地出一些主意:“快送公社医院!”“快去打电话!”立即有人说:“来不及!”又没有人会人工呼吸,大家束手无策,河边上只有叹息声,哭泣声,吵嚷声,乱成一片。终于有人想起来了:“快去牵麻子爷爷的独角牛!”
一个小伙子箭一般射向村后那片林子。
麻子爷爷像虾米一般蜷曲在小铺上,他已像所有将进黄土的老人一样,很多时间是靠卧床度过的。他不停地喘气和咳嗽,像一辆磨损得很厉害的独轮车,让人觉得很快就不能运转了。听了小伙子的话,他颤颤抖抖地翻身下床,急跑几步,扑到拴牛的树下。他的手僵硬了,哆嗦了好一阵,也没有把牛绳解开。小伙子想帮忙,可是独角牛可怕地喷着鼻子:除了麻子爷爷能牵这根牛绳,这头独角牛是任何人碰不得的。他到底解开牛绳,拉着它就朝林子外走。
河边的人正拥着抱亮仔的叔叔往打谷场上涌。
麻子爷爷用劲地抬着发硬无力的双腿,虽然踉踉跄跄,但还是跑出了出乎寻常的速度。他的眼睛不看脚下坑洼不平的路,却死死盯着朝打谷场涌去的人群:那里边有一个落水的孩子!当把亮仔抱到打谷场,麻子爷爷把他的牛也牵到了。
“放!”还没等独角牛站稳,人们就把亮仔横趴到它的背上。喧闹的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无数目光一齐看着独角牛:走还是不走呢?听老人们说——不知真的还是假的,只要孩子有救,牛就会走动,要是没有救了,就是用鞭子抽,火烧屁股腚,牛也绝不肯跨前一步。大家都屏气看着,连亮仔的妈妈也不敢哭出声来。
独角牛叫着,两只前蹄不安地刨着。
麻子爷爷紧紧地抓住牛绳,用那对混浊的眼睛望着它的眼睛。牛忽然走动了,慢慢地,沿着打谷场的边沿。人们围成一个大圆圈。亮仔的妈妈用沙哑的声音呼唤着:
“亮仔,乖乖,回来吧!”
“亮仔,回来吧!”孩子和大人们一边跟着不停地呼唤,一边用目光紧紧盯着独角牛。他们心里多么希望它能飞开四蹄迅跑起来啊——因为据说,牛跑得越快,它背上的孩子就越有救!
被麻子爷爷牵着的独角牛真的越跑越快了。它低着头,沿着打谷场“吃遍吃通”地转着,一会工夫,蹄印叠蹄印,土场上扬起灰尘来。
“亮仔,回来吧!”呼唤声此起彼落,像是真的有一个小小的灵魂跑到哪里游荡去了。
独角牛老了,跑了一阵,嘴里往外溢着白沫,鼻子里喷着粗气。但这畜生似乎明白人的心情,不肯放慢脚步,拼命地跑着。扶着亮仔不让他从牛背上颠落下来的,是全村力气最大的一个叔叔。他曾把打谷场上的石磙抱起来绕场走了三圈。就这样一个叔叔也跟得有点气喘吁吁了。又跑一阵,独角牛“啤”地叫了一声,速度猛地加快了,一窜一窜,简直是跳跃,屁股一颠一颠的。那个叔叔张大嘴喘气,汗流满面。他差点赶不上它的速度,险些松手让牛把亮仔掀翻在地上。
至于麻子爷爷现在怎么样,可想而知了。他脸色发灰,尖尖的下额不停地滴着汗珠。他咬着牙,拼命搬动着那双老腿。不时地闭起眼睛,脸上满是痛苦。有几次他差点跌倒,可是用手撑了一下地面,跌跌撞撞地向前扑了两下,居然又挺起来,依然牵着独角牛跑动。终于有一个叔叔跑进圈里要替换麻子爷爷。麻子爷爷用胳膊肘把他狠狠地撞开了!
跑呀,跑呀,牛背上的亮仔突然吐出一口水来,紧接着“哇”地一声哭了。
“亮仔!”人们欢呼起来。孩子们高兴地抱成一团。亮仔的妈妈向亮仔扑去。
独角牛站住了。
麻子爷爷抬头看了一眼活过来的亮仔,手一松,牛绳落在地上。他用手捂着脑门,朝前走着,大概是想去歇一会,可是力气全部耗尽,摇晃了几下,扑倒在地上。有人连忙来扶起他。他用手指着不远的草垛,人们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到草垛下歇息。于是他们把他扶到草垛下。
现在所有的人都围着亮仔。这孩子在妈妈的怀里慢慢睁开了眼睛。妈妈突然把他的头按到自己的怀里大哭起来,小亮仔自己也哭了,好不伤心。人们心底舒出一口气来:亮仔回来了!
独角牛在一旁“哞哞”叫起来。
“拴根红布条吧!”一位大爷说。
这里的风俗,凡是在牛救活孩子以后,这个孩子家都要在牛角上拴根红布条。是庆幸?是认为这头牛救了孩子光荣?还是对上苍表示谢意而挂红呢?
亮仔家里的人,立即撕来一根红布条。人们都不吱声,庄重地看着这根红布条拴到了独角牛的那根长长的独角上。
小亮仔已换上干衣,打谷场上的紧张气氛已飘散得一丝不剩。惊慌了一场的人们,在说:“真险啊,再迟一刻……”老人们不失时机地教训孩子们:“看见小亮仔了吗?别到水边去!”人们开始准备离开了。
独角牛“哞哞”地对着天空叫起来,并在草垛下来回走动,尾巴不停地甩着。
“噢,麻子爷爷!”人们突然想起他来了,有人便走过来,叫他,“麻子爷爷!”
麻子爷爷背靠草垛,脸斜冲着天空,垂着两只软而无力的胳膊,合着眼睛。那张麻脸上的汗水已经被吹干,留下一道白色的汗迹。
“麻子爷爷!”
“他太累了,睡着了。”
可那头独角牛用嘴巴在他身下拱着,像是要推醒它的主人,让他回去。见主人不起来,它又来回走动着,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个内行的老人突然从麻子爷爷的脸上发现了什么,连忙推开众人,走到麻子爷爷面前,把手放到鼻子底下。大家看见老爷爷的手忽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过了一会,他用发哑的声音说:“他死啦!”
打谷场上顿时一片寂静。
人们看着他:他的身体因衰老而缩小了,灰白的寸发上沾着草屑,脸庞清瘦,因为太瘦,牙床外凸,微微露出发黄的牙齿,整个面部还隐隐显出刚才拼搏着牵动独角牛而留下的痛苦!
不知为什么,人们长久地站着不发出一点声息,像是都在认真回忆着,想从往日的岁月里获得什么,又像是在思索,在内心深处自问什么。
亮仔的妈妈抱着亮仔,第一个大声哭起来。
“麻子爷爷!麻子爷爷!”那个力气最大的叔叔使劲摇晃着他——他确实永远睡着了。
忽地许多人哭起来,悲痛里含着悔恨和歉疚。
独角牛先是在打谷场上乱蹦乱跳,然后一动不动地卧在麻子爷爷的身边。它的双眼分明汪着洁净的水——牛难道会流泪吗?它跟随麻子爷爷几十年了。是的,麻子爷爷锯掉它的一只角,可是,它如果真的懂得人心,是永远不会恨他的。那时,它刚被买到这里,就碰上一个孩子落水,它还不可能听主人的指挥,去打谷场的一路上,它不是赖着不走,就是胡乱奔跑,好不容易牵到打谷场,它又乱蹦乱跳,用犄角顶人。那个孩子当然没有救活,有人叹息说:“这孩子被耽搁了。”就是那天,麻子爷爷锯掉了它的一只角!也就是在那天,它比村里人还早就认识了自己的主人!
那个气力最大的叔叔背起麻子爷爷,走向那片林子,他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默不作声的队伍……
在给他换衣服下葬的时候,从他怀里落下一个布包,人们打开一看,里面有十根红布条,也就是说,加上亮仔,他用他的独角牛救活十一条小小的性命!
麻子爷爷下葬的第二天,村里的孩子首先发现,林子里的那间茅草屋倒塌了。大人们看了看,猜说是独角牛撞倒了的。它是因为失去主人急疯了呢,还是觉得这间孤独的小屋已没有用处了?
那天独角牛突然失踪了。几天后,几个孩子驾船捕鱼去,在滩头发现它死了,一半在滩上,一半在水中。人们一致认为,它是想游过河去的——麻子爷爷埋葬在对岸的野地里,后来游到河中心,它大概没有力气了,被水淹死了。
它的那只独角朝天竖着,拴在它角上的第十一根鲜艳的红布条,在河上吹来的风里飘动着……
阿诚的龟
作者:刘厚明
刘厚明(1933—1989) 北京人。著有儿童剧本《小雁齐飞》及《刘厚明儿童文学作品选》等。
灵岩岛,在地图上不过是一粒砂。岛上却有个驰誉海南的珍贵动物保护区。今春,我出差海南,也慕名拜访了灵岩岛上的动物王国。
那是一片幽深静谧的山林,活跃着大群大群的猕猴,矫健而温驯的坡鹿,羽色如虹的各种鹦鹉,以及穿山甲、四脚蛇之类。龟,也是这动物王国的子民,当我在一块青苔斑驳的卵石上,发现了这种爬行类动物时,瞥了一眼就要走:它们太不起眼了。
“等一等!”向导小黎却拉住了我。他上去把趴在卵石上的两只苍青色小龟,用手指挑了两下,把它们挑翻过来。这时,我忽然眼前一亮——那两只龟的腹甲竟都是桔红色的,灿然牛辉!
“啊!真漂亮!简直像红珊瑚!”我欢呼起来了,“小黎同志,这叫什么龟?”
“灵岩八板龟,我们岛子上特有的!”他不无自豪地说。又把那两只龟翻回来,“在我们岛子上,还流传着一个关于这种龟的故事呢。”
“是吗?我倒想听一听。”我这时正有点儿累,也打算休息一会儿。
“可以呀!咱们坐下说。”他显然很乐意对我这个北京来的客人讲那故事。
我们在树荫下找到两块马鞍似的石头,相对而坐。接着小黎便给我讲了下面的故事——关于一个孩子和一只龟的故事。
一
我们要说的这个孩子,叫阿诚。
他是个很普通的农家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他那两只眼睛黑眼珠特别大,几乎不见眼自,乌亮亮的能照见水色山光。
刚满十一岁,正是贪玩的时候。这天放了学,阿诚又玩到挺晚才回家。他把书包兜底儿往竹床上一倒,跑到床上掀起屁股,便慌慌忙忙写起作业来——姐姐收了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他的作业啊!要是没完成,你就看她的眉色、眼色吧!她那眉毛会陡地立起来,目光像火一样灼人……
“汪!汪汪!”后窗外的山坡上,传来大黑的叫声,招呼阿减去和它玩儿。这个大黑!你没看见阿诚正在忙吗?哪儿有工夫……可是,听,它怎么又“噢儿噢儿”地哀叫起来了?叫得那么伤心……管它呢!四道算术作业题才做出一道来,剩下的三道你替我做呀?你会吗?哼!
“噢儿——噢儿——”,大黑的哀叫声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像一根游丝搅得阿诚心神不宁。它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碰上了那条可怕的琴蛇?……
一想到“琴蛇”这两个字,阿诚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扔下铅笔,抄起小刀,就像被弹簧弹起来那样,嘈地跳出了后窗户。
不久前,不知从哪儿来了一条琴蛇。琴蛇就是蟒蛇呀!又粗又长,上星期它就在后山坡上,把隔壁老姑家的一头小牛犊,竟活活缠死了!现在,大黑一定也被它缠住了!越缠越紧,越缠越紧……阿诚得赶快去救它,赶快!
他跳到窗外,嘎巴嘎巴劈下几张山姜叶。你别看琴蛇个儿大,厉害,只要拿山姜叶捂住它的脑袋,那股辛味儿就能把它熏醉,就像打了麻药,动也动不得了!这是爸爸说的。他举着山姜叶,一阵风冲上山坡,在离一个石坎几步远处,却又猛地收住脚——大黑的呜咽就是从那石坎下传出来的。
山姜叶准能把那条硕大的琴蛇熏醉吗?万—……那家伙一甩尾巴,就能把你抽倒,再活活吞到肚子里去呀!可是,大黑怎么办?大黑不是一只普通的狗,而是每天陪我玩儿,帮我逮野兔,捉山鸡的好伙伴,好朋友啊!对朋友能见死不救吗?当然不能!阿诚忍着强烈的心跳,一步步走到石坎边缘,趴下来,屏住呼吸。探头下望——
深深的沟壑,密匝匝的灌木丛,乱石间跳动着一条清亮亮的山溪。溪水中裸露出来的一块大鹅卵石上,一条大黑狗踞地作势,似乎紧盯着什么。哪儿有琴蛇呀?连影子也没有!一场虚惊……可是大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