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铁道之夜-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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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铁道之夜
宫泽贤治
随着经济度度发展,日本人的价值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宫泽的名言:“只有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获得幸福,才能有个人的真正幸福!”已渐渐被人遗忘。九十年代的中国也正面临着价值观转变的动荡时期,愿这本童话能给每个读者带来启示。
宫泽的童话已译成十四种文字,欧美一些学者有关于宫泽的研究专著。我国虽未大量介绍过宫泽的作品,但《日本文学》(第十六期)曾出过宫泽贤治专辑,日本早稻田大学教授、诗人原子郎先生曾在北京作过有关宫泽贤治的专题演讲,在中国大学生中反响很大。宫泽贤治在其文学创作中追求一条极其普遍的真理,它也一定会为中国读者所接受和欣赏。
最后,衷心感谢在我留学期间日本恩师及友人们给予我的热情指导和大力援助。林少华老师亲自为拙译作序,在此一并致谢。
周龙梅
一九九四年早春
开始阅读:
一、午后的课
二、印刷厂
三、家
四、半人马星节之夜
五、气象标
六、银河火车站
七、北十字星与普利茅斯海岸
八、捕鸟人
九、焦班尼的车票
一、午后的课
“同学们,有人说它像一条大河,也有人说它像一片牛奶流淌后留下的痕迹——这白茫茫的一片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们知道吗?”黑板上挂着一张漆黑漆黑的星空图,老师指着贯穿上下的一条白蒙蒙的东西问大家。
柯贝内拉立刻举起了手。随之,又有四五个同学举手。焦班尼也想举手,可马上又放下了。的确,他好像在哪本杂志上看过,隐隐约约记得那些是由无数星星组成的。可是,最近焦班尼每天在教室打瞌睡,没有工夫看书,也没有书可看。因此对一切事情都是糊里糊涂的。
老师很快就察觉到了。
“焦班尼同学,你知道吧?”
焦班尼毅然站起。然而当他站起来后才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回答这一问题。扎内利从前座回过头来,看着焦班尼,吃吃地笑。
焦班尼张口结舌,脸羞得通红。这时老师又说话了:
“当我们用大型望远镜仔细观察银河时,就会知道银河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吧?”
但焦班尼仍然不能马上回答出来。他想来想去,还是认为那是星星。
老师为难了,于是把视线移向柯贝内拉。
“好吧,那么请柯贝内拉同学来回答。”
刚才还是那么踊跃举手的柯贝内拉,此刻却扭扭捏捏地慢慢站起身,半天没吱声。
老师诧异地盯着柯贝内拉,然后迅速转向黑板说:
“好啦。”接着自己指着星图说:“用大型高倍望远镜观察这片白茫茫的银河,我们就会发现无数颗小星星。是吧,焦班尼同学?”
焦班尼满面绯红地点了点头。但他眼里已泪水汪汪。是的,我早就知道,柯贝内拉无疑也了如指掌。那是在博士家里,也就是柯贝内拉父亲家,和何贝内拉一起读过的那本杂志上这样写的。
读完那本杂志,柯贝内拉还跑到他父亲的书斋里拿来一大本厚厚的书,翻开“银河”那部分给自己介绍。两人久久地欣赏黑黝黝满满一页那些星光闪闪的漂亮图片。这些,柯贝内拉怎么会忘记呢?他不会是真的回答不上来。最近,每天早晨和下午做工都很辛苦,上学时不能和大家欢蹦乱跳地玩耍,跟柯贝内拉也说不上几句话。这一切,柯贝内拉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一定是在同情自己,所以故意装作答不上来的样子。想到这儿,焦班尼觉得自己可悲,也觉得柯贝内拉很可怜。
老师继续讲述:
“好,如果我们就把天河看作是一条大河,那么一颗颗小星也就相当于河底的一粒粒石子和沙砾。如果再把它看作是一片流淌的牛奶,那它就更酷似一条河了。也就是说,所有的星星恰如漂浮在牛奶中那些微细的脂肪球。假如果真如此,这条河流的河水又是什么呢?那就是‘真空’。这种光线是以一定的速度传送的,太阳和地球也恰好漂浮在这中间。也就是说,我们大家就生活在天河的河水之中。从天河的水中向周围观看,便会发现,就像水越深越显得湛蓝一样,天河底越是深远,星星聚集得就越密,因此看上去白茫茫的。请大家看这个模型。”
老师指着里面有很多闪光沙粒的大型双面凸透镜,继续对同学们说:
“天河的形状,正如这面凸透镜。我们可以把这一个个闪光的颗粒,都看作是和我们的太阳一样的自身发光的星球。我们的太阳大致位于这个中心,地球就在它旁边。同学们,晚上请大家站在正中间,观察这凸透镜里面的世界吧。这面凸透镜较薄,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颗粒;而这边这块玻璃晶体较厚,可以看到许多闪烁的晶体颗粒,也就是星球。离我们地球远的星球,看上去白蒙蒙的。这就是目前关于银河的理论。那么,关于这个透镜到底有多大,以及里面有多少神奇的星球故事,今天就没有时间多讲了,下堂自然课上再讲吧。今晚是银河节,大家到外面好好观察天上的银河吧!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大家把书和笔记本收好吧。”
教室顿时响起开关书桌盖的响声。同学们向老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一窝蜂地跑出教室。
二、印刷厂
焦班尼刚出校门,却见同班的七八个同学,在校园角落一棵樱花树下,围着柯贝内拉迟迟不肯散去。他们是在商量去取今晚银河节往河里放的蓝色王瓜灯笼。
焦班尼振臂快步走出了校门。街上,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在忙着准备今晚的银河节,有的人正挂水松叶球,有的人往扁柏上装饰彩灯,一片热闹繁忙景象。
焦班尼没有马上回家,他穿过三条大街,来到一家规模不小的印刷厂。他向坐在门口柜台里那个穿白上衣的大胖子鞠了一躬,然后脱了鞋,走进最里面一间屋子。虽然是大白天,里面却灯火通明。一部部轮式印刷机正在飞快地运转着。一群头缠布条、头戴遮光镜的工人正呐呐有声地忙着各自手里的工作。
焦班尼从门口径直走到第三张高台那儿,向坐在里边的人鞠了一躬。那人回身在架子上翻了半天,找出一张纸条,递给焦班尼说:
“你今天就捡这么多吧。”
焦班尼从那人的台子下边拉出一个小木箱,走到对面墙角。
这里灯光比较亮,铅字摞成一堵墙。焦班尼蹲在那儿,用镊子将一颗颗小石粒般的铅字捡入小木箱里。一名系着蓝围裙的印刷工从焦班尼身后走过,冲他开玩笑:
“嘿,小家伙,你又来了!”旁边的四五个工人既不作声,也不顾盼,只是附合着淡淡一笑。
焦班尼揉了揉眼睛,继续埋头捡铅字。
六点钟响过后,焦班尼将捡好的满满一箱铅字再次与手里的纸条核对一遍,这才把木箱抬到刚才那张台子前。里面的人不声不响地接过木箱,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焦班尼又向他鞠了一躬,走出屋子,来到柜台前。柜台里穿白衣的人同样默不作声地递给焦班尼一枚小银币。焦班尼顿时笑逐颜开,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提起柜台下边的书包,飞快地跑到街上。他神气活现地吹着口哨,走进一家面包铺,买了一块面包和一包方糖,就一溜烟地跑了。
三、家
焦班尼一口气跑回家。这是一间背街小巷里的简陋小屋。并排三扇门最左边的门旁摆着一只破旧的木箱,里面长着甘蓝菜和龙须荚。两个小通气窗都垂挂着遮阳帘。
“妈妈,我回来了。您好一点了吗?”焦班尼一边脱鞋一边询问。
“啊,焦班尼,累坏了吧?今天很凉快,我一直都很好。”
焦班尼进了屋,母亲就躺在里屋床上,肩上披一条白围巾。
焦班尼打开窗户。
“妈妈,我买来了方糖,我给您放在牛奶里吧。”
“你先吃吧,我现在还不饿。”
“妈妈,姐姐什么时候回去的?”
“三点左右回去的。”
“妈,您的牛奶还没来吗?”
“大概还没来吧。”
“我这就去取。”
“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吃点东西,你姐好像用西红柿做了个什么菜,就放在那儿。”
“那我先吃啦。”
焦班尼从窗边端过一只盛西红柿的盘子,就着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妈,我估计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也那么想吗?可你怎么知道呢?”
“今天早上报上不是说了吗?今年北边渔情特别好。”
“可你爸爸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出海打鱼。”
“肯定去了。爸爸没有做过什么非坐牢不可的坏事。上次爸爸捐赠给学校的大蟹甲、驯鹿角什么的,现在还摆在学校的标本室里呢。六年级上课时,老师们轮流拿到教室去使用。”
“你爸爸说好下次要给你带一件海獭皮外套的。”
“就为这事儿,大伙儿见了我,总是提起。他们都在嘲笑我。”
“说你的坏话了?”
“嗯。不过柯贝内拉从不。见大家取笑我时,柯贝内拉总是非常同情我。”
“他爸爸和你爸爸,从小就是好朋友,就像你们现在一样的年纪的时候。”
“是吗,怪不得爸爸上次带我去柯贝内拉家玩呢。那会儿多好呀!我一放学就去柯贝内拉家玩。柯贝内拉家里有一个用酒精发动的小火车,由七节钢轨组成一个环形铁道。还有电线杆、信号灯,信号灯每当火车通过时,才亮绿灯。有一回,酒精用完了,我们就用煤油试着发动,结果火车头一下子给烧成灰了。”
“是吗?”
“现在我每天清晨送报时也路过他们家,可每次那儿都是静悄悄的。”
“太早了,人家还没起床呢。”
“只有那只看门狗‘扎吾尔’,它的尾巴如同一把扫帚,见到我来,就跟在我后边吻来吻去,一直跟到街头拐角,有时跟得更远。今天晚上,大家要去河边放王瓜灯笼,那条狗也一定会跟去的。”
“对了,今晚是银河节呀!”
“嗯,我去取牛奶时,顺路去看看。”
“你去玩吧。千万别下河,听到了吗?”
“嗯。我只是站在岸边瞧瞧。二个小时以后就回来。”
“多玩一会儿吧。只要是跟柯贝内拉在一起,我就放心啦。”
“我会跟他在一起的。妈,我给您关上窗户吧。”
“好的,关上吧。天已经凉了。”
焦班尼起身关好窗,收拾好碗筷和面包袋。然后迅速穿上鞋,说了一声“我去玩一个半小时就回来,”便消失在黑洞洞的夜色里。
四、半人马星节之夜
焦班尼微微翘起嘴唇,好像在吹一支凄凉的口哨。他穿过黑乎乎的扁柏林荫道,从镇子高岗上走下来。
斜坡下面一盏高大的路灯,放射出银白色的美丽光芒。焦班尼大步流星走到灯下,一直像妖魔一样跟在焦班尼身后的那道细长、模糊的阴影,逐渐变得清晰而浓重,捉迷藏般地转到焦班尼的侧面。
我是一辆威风凛凛的火车头!前面是下坡,车速要加快啦!
就要超越前面的路灯了!看哪!我的影子就像拉开的圆规!绕了整整一大圈,绕到我前面来了。
正当焦班尼一边遐想,一边阔步从路灯下通过时,白天撞见的扎内利不知什么时候,穿一件崭新的尖领衫,正从路灯对面的阴暗小路窜出,与焦班尼打了个照面。
“扎内利,你是去放王瓜灯笼吗?”
焦班尼话音还没落,那个扎内利就劈头盖脑地从后面冲他喊:
“焦班尼,你父亲给你带的海獭皮外套呢?”
焦班尼心头猛地一震,脑袋轰轰作响。
“你想怎么着,扎内利!”焦班尼放声回敬他,可扎内利已进到对面一幢扁柏围拢的房子里去了。
扎内利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蛮横无理呢?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自己不好好照照镜子,跑起来像只耗子!我没做任何坏事,却那么给他说三道四,扎内利才是个混蛋呢!
焦班尼脑海里涌现出一件又一件事情。他急匆匆穿过大街。
街上已被绚丽的灯光和繁茂的树枝装扮得美丽、迷人。钟表店的霓虹灯光怪陆离,每隔一秒钟,猫头鹰钟上的红宝石眼珠便滴溜溜转动一下。一个海蓝色厚玻璃器皿上盛满了五光十色的宝石,宝石盘宛如星球缓缓旋转。偶尔,铜制人头马会徐徐向这边驶来。
宝石盘中央一块黑色圆形星座简图,被石刁柏叶装饰得十分漂亮。
焦班尼出神地凝视着那张星座图。
它要比白天在学校见到的小得多,只要对准现在的时间,当时天空出现的星星就会如实地在这个椭圆形玻璃盘中旋转呈现,况且有一条银河倒挂天空,如同一条白白的带子。带子下方会出现爆破后喷起的水雾。玻璃盘后面放着一台有三脚架的小型望远镜,泛着黄色的光芒。后墙上挂着一张大星座图,这张星座图把天空所有的星座都描绘成怪模怪样的野兽啦、鱼啦、蛇啦,瓶子啦……。难道天上真的布满这样的天蝎和勇士吗?啊,我真想去那里好好逛逛。焦班尼遐想着,在那里呆呆站了半天。
这时,焦班尼猛然想起母亲的牛奶,于是离开了那家钟表店。
窄小的上衣紧裹着肩,使得他喘不过气来,但焦班尼仍然雄纠纠气昂昂地甩着双臂,阔步走过大街。
空气如同清澈的泉水在充溢大街小巷,路灯掩映在冷杉和橡树的枝叶中。电力公司楼前的六棵法国梧桐上装饰着无数只小彩灯,使人仿佛觉得是到了美人鱼的国度。孩子们身着新衣,一边吹着“星星索”的口哨,一边呼喊:“半人马星,快降露水哟!”
还有的一边燃放烟花,一边欢天喜地地嘻闹。唯有焦班尼耷拉着脑袋,思索着与这欢乐的气氛截然不同的事情,向牛奶铺跑去。
不觉之间,焦班尼已来到镇子边上。这里有一大片白杨树,高高耸入星空。从牛奶铺那黑洞洞的大门,来到昏暗的厨房,一股牛棚的气味扑鼻而来。焦班尼摘下帽子,喊了一声:
“晚上好,有人在家吗?”屋子里一片寂静,不像有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