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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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神,你去骗鬼去吧,就你这油锅炸得死小鬼?”说着,将两只衣袖挽得老高老高,两只赤裸的手慢悠悠地同时伸进了油锅里,把那根铁链又捞了起来,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引得一片叫好声。胡大神神色黯然,一时无语。黄大神见胡大神好似泄了气的皮球,更来劲了,“别看这油锅滚沸,其实锅底里盛的是醋,不烫人。今日我黄大神上刀山也要抓一只狐狸鬼给大伙瞧瞧。”黄大神说上刀山,门前就真的出现了一座刀山。这刀山是黄大神的人马搭的,用梯一具,每级缚一利刀,刃口向上。黄大神赤足踩在刃口上,一步一步往上爬,足底无伤无血。黄大神蹬上“山顶”后,让人抛上一把烧红了的烙铁,仰着脸儿张大口将烙铁放入口中,顿时,一股白烟从口中冒出……
四周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叫:嗬!
权府请两帮大神比试的阵势,让小巷人一传,襄阳城沸沸扬扬名躁了好一阵子。襄阳人说起“跳大神”必定说起权府,说起权府就少不了说起权府里的“樊鞭”。
嘿,权府的那个气派,真个把整个襄阳城都给盖了。
小六子迎来了出世以来的第一个春节。
请门神,贴春联,迎家神,放鞭炮,生火盆,阖家团聚吃年饭。
大年三十吃团年饭,权府是吃饺子。权府的祖籍江浙一带,除夕团年一律是讲究大鱼大肉加白米饭。襄阳可就随和多了,年饭可吃大米饭,也可吃饺子。权府大厅里摆的是正席,坐着权府的自家人和亲信。一张龙腿方桌上坐了六个人,上面坐着权太太,权太太身边的位子空着,显然是权国思的,左边坐着狗子少爷和少奶奶,右边坐着女贞和小六子,下面坐着瘦老头赵三,还空一个位子,是女佣苗嫂的。苗嫂正忙着上菜端饺子。韩厨娘忙得离不开灶台。
权国思正在偏厅里给伙计们敬酒。偏厅里坐着两桌鞭炮作坊的伙计。权府有着过年与伙计们一块团年的习惯,过完三天年,权府再给伙计们放假。权府鞭炮作坊的假要放到正月十五。这时两桌伙计们快快乐乐划着拳喝着酒,纷纷给权老板敬着酒。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喊声,企图将一年的辛苦和劳累都发泄出来,同时也将权府里的节日气氛搅得浓浓的。
权国思在两个桌上转了一圈,回到了正厅自己的位子上。小六子由女贞抱着趴在桌上。权府的团圆饭开始了,权国思端着酒杯带着全家人离开座位来到香案前,面对着老爷子的遗像,把杯中酒一滴一滴洒在了老爷爷面前,然后大家一齐三鞠躬,异口同声地说道:“老爷子在上,我们给您拜年了。”
“吃罢,吃罢,大家都吃,苗嫂你也来,过年了,歇一歇。”权国思笑眯眯的说道。苗嫂长着一张苦瓜脸,不善言辞。苗嫂的左脸肌肉有些僵硬,她不敢笑,要笑只是半边脸动,有些难看。苗嫂是权太太亲自挑选进府的。权太太说,女人不能会笑,笑多了就有事。
“来了,来了。”苗嫂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解下围裙坐上了桌。韩厨娘端来最后一道菜“黄焖鸡”。
权国思夹起一个饺子:“给,这是小六子的。”
权国思将夹起的饺子放进了小六子的碗里。小六子没牙,还不会自己吃。女贞就代小六子咬开了饺子。一股清香入口之后,女贞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六子吃着元宝啦。”随后,吐出了一枚方孔钱。
权国思大喜。
吃了饺子,就算过了年的门槛。
襄阳习俗,除夕团年包饺子,有意在一只饺子内包上一枚钱,谁吃着了,就象征在新的一年里财运亨通。孙子之财运,不就是权府之财运么?这时,小巷的炮仗兀地变得密集起来,这是人们最兴奋、最紧张的时刻,是三百六十五天中的高潮。各家各户开始过年了,敬神供祖,烧香磕头,摆酒席,晚辈给长辈拜年……
这就叫过年啦。
初一清晨祭拜祖先。原本讲好由当少奶奶的狗子媳妇抱着小六子给爷爷拜年,可是少奶奶的大烟瘾犯了,一大早就躺在床上抽上了。女贞抱着小六子给权国思作揖时,权国思陶醉了,眉开眼笑。权国思拿出为孙子准备好的压岁钱,一串用红线绳穿着的百枚铜钱,有“百岁”之意。本来,民国初年已改币制,由于铜钱流通历史悠久,清代康熙、乾隆、光绪、宣统等各个帝王铸造的熟铜钱仍在襄阳市面上流通。权国思给孙子的压岁钱是清一色崭新的宣统铜钱,明晃晃的。
权国思让苗嫂给小巷各家分送拜年帖致贺,权府也接受了一些街坊邻居的恭贺。
过年了,马背巷的生意,除了推车挑担、肩扛手提的小生意人卖些糖人、皮影、泥猴、布老虎之类哄小孩的玩艺儿,或山楂串、腾插糕、油果子、黄酒等串巷小吃外,其它大些的生意人家都要等正月十月五闹罢元宵后才开门。
过年的鞭炮家家户户也都备足了,伙计门也要吊着胯子玩上几天,权府清静多了。生意人过年过节少不了应酬,权国思不然,辛苦了一年,他想歇息几天。
午饭后,马背巷就热闹了起来,各种表演队伍走进小巷,伴着鼓乐,有高跷、秋千、龙舞、狮舞、西洋镜、哈哈镜、跑旱船、蚌壳精打网、刘海戏金蟾、大头和尚戏柳翠,一片欢歌笑语。看了一阵热闹,权太太就领着家人带上烟茶糕点,串亲戚去了。伙计们要代表权府拜访城内城外的各商家,提着一些点心,沿着南街往北排,滕鼎顺当铺、任茂义钱庄、同兴典堂、阮自山杂货号、聚义生茶叶号、福太和酱园……
权老板立在自家的门前,也是乐了一阵子。
歇过了初一初二,权老板心里就有些不安起来,想动,于是就走出权府,来到古渡口码头上,给谷城帮、河南帮、襄阳帮等十几家帮会的船老大一一送上一些吉利话。在古渡口码头上做生意,船帮可得罪不得。据说权国思的祖上,不知咋得罪了淅川帮,一次淅川帮的船装权府的鞭炮进川上重庆。上船时货一箱箱好好的,下船时货一箱箱也是好好的,可鸣放时,一放一个哑,樊鞭一进四川就栽了。几年后,淅川帮内讧,才道出了当年给樊鞭箱里用竹筒注水的恶作剧。权老板与船老大们打趣逗乐,几个哈哈一笑,天就黑下来了。
三天春节一过,权国思就乘船下汉口去了。
半月后,从汉口回来的权国思,怀抱一只小哈叭狗走进了院子。自打那只看门的大黄狗失踪后,权国思就想着再弄回一只狗来。当然,狗的意义有不同。他走进院子后,就径直来到女贞的厢房前。他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女贞走了出来。
“给,我给你带回一个伴,小狮子狗,北京宫里慈禧太后最喜欢的。”说罢,放下了小狗。小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好似一个毛绒绒的大线团。不一会儿,小狗就十分通人性地朝女贞的面前滚去。
女贞心头一热,赶紧蹲下身来,用手抚摸着小狗,一种柔和舒心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女贞从小狗头上看到了两颗放着异彩的眼珠。黑蓝黑蓝,黑得莹娇。尤其是暗光下,它的瞳仁那么饱满,那么充盈。天真,稚气,果断,它像碧潭一般晶莹剔透,又似枯井一样深度难测。
女贞笑了。权老板放心地离去。
这只狗是权老板花大价钱在汉口的码头上买到的。要说是大价钱,倒不如说权老板捡了个大便宜。那天,天下着蒙蒙小雨,权老板的樊鞭出手交给了香港商人,但他仍有些放心不下。权国思冒雨守在江汉关码头上监督脚夫装船。直到傍晚过后,那艘货轮离开了码头,权国思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正当他准备回旅馆歇息时,突然发现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从脚下窜过,停在了不远处看着他。他不由吓了一身冷汗,仔细一看,原是一条小狗,一只非常好看的小狗。权老板认出来了,这是一只名贵的北京狮子狗。香港商人与他谈生意时,曾捧在手掌上玩耍过。就在权国思与香港商人为鞭价争吵得几乎要翻脸时,这小狗还朝他嗷嗷地叫过呢。此时,这小东西不知咋地离开了主人,那种依仗着香港老板的傲气全然没有了,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权老板望着远去的货轮,再看眼下这只小东西,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快意。这时,几个脚夫一拥而上,将小狗抓住了。权国思当即用去了一箱樊鞭的大价钱,从几位脚夫手中买下了小狗,连夜乘船回到了马背巷。
说起北京狮子狗,原产于东北,满族人称为哈叭狗。其珍贵性,慈禧太后喜欢这只是其一,更有说头的是,那年英法联军侵占北京时,从颐和园万寿山慈禧所养的犬中掠走了数只北京小狮子狗,赠予维多利亚女皇。从此名噪全球,成为世界许多贵夫人的宠物。
女贞立即就喜欢上了这只小狗。待权老板离开后,她细心地观察着小狮子狗。小狗有着一身土黄色与灰白色相间的卷毛,毛长且直而流畅,特别是在其股部、脚趾及尾巴上均为厚密的长毛。头阔,口鼻部有皱褶,身体狮子状,尾巴调皮地卷曲成羽毛球状。
女贞为小狗取了一个形象的名字:球球。
球球是权国思送给女贞的,权国思也许是想用此赎回自己的罪过,送给女贞一个欢欣与舒畅。然而,他没料到女贞和球球日后还给他的是令其权氏家族断根绝后的灾难,仍是后话。
第七章
转眼到了襄阳穿天节。
据宋代左季裕《鸡肋编》称:襄阳正月二十一日谓“穿天节”,云交南解佩之日。郡中移合汉水之滨,倾城自万山泛绿舟而下。妇女于滩中求小白石有孔可穿者,以色丝贯之,悬插于首,以为得子之祥。
穿天节这天,春节以来一直阴着的天突然开了脸,阳光撒在汉江里,金闪闪一片。寒风吹在江面上,碰上了太阳的抵抗,显得不那么有力,但还是能让人感到冬天的冷酷。马背巷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一些墙角旮旯的残雪仍放着白光。
穿天节是古渡口最为繁忙的日子,城里城外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成群结队地来到古渡口,乘船去古渡口下游的鱼梁洲沙滩,欢度穿天节。
这天清晨,权府的权太太对女贞有了笑容,她特地带着女贞一同走出了权府,朝古渡口码头走去。权太太本来是应该带少奶奶去的,少奶奶成天病怏怏的,大烟几乎吸干了她的精血,浑身干枯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临走时,权太太变了主意,让女贞将小六子交给了苗嫂。
权太太对女贞说:“少奶奶走不动,你就替她去吧。”
一个寡妇人家,何谈得子之祥,去鱼梁洲过穿天节是犯忌的。可是,在马背巷长大的女贞,竟然不知道这个风俗。
权太太让女贞穿着一身青衣,一块大围巾不仅裹住了头,而且还掩住了半边脸。权太太出门前,从上到下打量了女贞一番,转身又去灶膛里抓了一把锅黑,抹在女贞脸上:“走吧,快去快回来。”
女贞与权太太一同登上鱼梁洲时,洲上已是一片欢闹声,大姑娘们相互追赶着,打打闹闹,疯疯癫癫的。只有一些小媳妇埋头在沙滩上的鹅卵石中里,一颗一颗地仔细地寻觅着。一年一度的穿天节,姑娘媳妇们早把那些“小白石有孔可穿者”搜寻的差不多了。
权太太没有往人多的地方去,而是带着女贞来到东头的沙滩边,这里的卵石都埋在沙底下,无人问津。
权太太说:“你就在这里慢慢找吧。”说完,就丢下女贞,独自朝那边热闹的人群里走去。
女贞犹如一个孤魂,在沙地里游荡着。她不知道,远处的一支支利箭都纷纷对着自己,时时都可能乱箭穿身。她神思恍忽地用脚踢着沙土。
猛然,一颗小白石被女贞踢出了沙土,女贞全然不知。当她清醒过来时,眼前已有好几颗自己要寻觅的有着小孔的小白石了。女贞一阵欣喜,扑在沙地上使劲地刨了起来。
女贞把捡到的小白石用准备好的红丝线穿上,一串白光闪烁的石珠项链诞生了。女贞掀掉头巾,站在水边掬了几捧水,洗净了脸上的锅黑,将石珠挂在颈上,立刻,一个容美貌丽的小媳妇就出现在了水中。女贞一阵兴奋,不顾一切朝远处的人群奔去,不停地喊着:“太太,我找到小白石了。”
最早发现女贞的是她的同胞姐姐三丫。三丫嫁给城里一家小店铺里,三年无子,前年穿天节,来到这洲上死找活找,终于得到了一串小白石,年底生一男孩。三丫见到妹妹四丫时,神色有些紧张地问道:“四丫,你怎么也来了?”
“姐,是你呀。”女贞也愣住了。女贞自嫁出家门后,就与家人失去了来往。
女贞见到亲人,欣喜若狂,向姐姐扑去。
“哟,这不是权府的奶妈子么,一个寡妇人家咋就敢上洲子来呢?”
女贞扭头一看,说话的是两位挺风骚的半老徐娘。女贞恶狠狠地盯了她们一眼。
“哟,不认识了啦?老娘在权府里跳过大神呢。你个克夫克子的小寡妇,上洲子岂不玷污了神灵!”
女贞认出来了,她们是城里的黄大神和胡大神。
“两位仙姑,我……”女贞害怕了。
“打呀,打死这小寡妇。”胡大神一声大喊,大姑娘小媳妇们一哄而上,迷信与愚昧交织起了冲天的怒火,拳头雨点般地朝女贞打来。这些来过穿天节的女人们,此时完全失去了理智,她们决不能容忍一个寡妇夺去自己的吉祥和幸福。
女贞这时才大梦初醒,抱着头连连求饶:“我再也不上洲子了,我再也不……”
权太太不知去哪儿了,她没能救女贞。只有三丫拼命地护着女贞,但被无比愤怒的女人们扯开了。
女贞拾到的小白石全都被打散了,头也被人用石子砸破了,血溅在小白石上,呈现出一种凄惨的花纹……
一周后,女贞才勉强能下床。
鱼梁洲上的阴影一直死死地笼罩着女贞。她被打得遍体鳞伤,牙打掉了两颗,头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腰上腿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权太太有些过意不去,到女贞住的厢房里探视了一次:“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