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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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爷连声说道:“对不起,搁着你的脚了。”
管家岂能咽下这口气,一把拽住店小伙:“你娘的,瞎了你的狗眼?”
六爷大声喝道:“休得无理!”
管家只好放了店小伙。
幸好这时空出了两座位,小曾掌柜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挤了过来,请六爷就坐,并连连向管家赔不是:“先生息怒,先生息怒。”店小伙转身端上两碗水饺送至,满脸堆笑,以示歉意。
六爷低头不语,一连吃了两碗,满嘴飘香,欣然离去。
第二天,六爷依旧早起,在后院花园里打完一套拳,额头就冒出一串细细的汗珠来。管家赶紧要扶六爷回屋歇息,六爷摆了摆手:“不忙,不忙。”顺便落坐于一块大石头上。
管家不便多语,见假山上的树丫上有一乌鸦穷叫,攀上山,欲驱之。突然,管家大叫一声:“不好,城里着火啦!”
六爷问道:“哪儿着火啦?”
管家说道:“好象是前街曾掌柜水饺店那一块。”
“哦,不会吧。”六爷摇了摇头。
管家定了定神,说:“六爷,正是曾掌柜水饺店。”
“是吗?那就可惜了罗。”六爷立起身,“走,回屋走吧。”
管家没看错,的确是曾掌柜饺子店起了火。事后查明,这火起得有些蹊跷,着火的地点不是后堂的灶屋而是那一进屋的通道里。大火是黎明时烧起时,这时,曾掌柜水饺店的一家老小及店小伙都熟睡于梦中。幸好是通道起火,又因街坊们扑救及时,大火并没伤着人。曾掌柜水饺店的门面给烧毁了,很是不雅。小曾掌柜急于重修门面,老曾掌柜说道:“慌个啥?火因还不明呢。”好在后院灶屋还在,小曾掌柜每日只得让店伙计给各客户送水饺,尽管生意差了许多,也算是还有条活路。
自此,六爷再也不用去前街立候,曾掌柜水饺店自然有人送上门。曾掌柜的店小伙第一次拎着饭笼给六爷送过水饺后,回到店里很惊奇地向老曾掌柜讲述了一番六爷杠子铺的威严,老曾掌柜顿时明白了什么,捶胸顿足,大骂儿子有眼无珠。小曾掌柜这才算醒误过来。事已过去,小曾掌柜只能是吃一堑长一智而已。
六爷成了襄阳城无人不晓的人物。若要问六爷的尊姓大名,能叫出小六子的也只能是马背巷的一些老人。六爷说:“我就是六爷。”于是,人们见面都叫他六爷。
六爷,身材颀长,面目清秀,慈眉细眼。他皮白且细嫩,毛孔多但汗毛少,尤其是在他那张细嫩的圆脸上,再细心的人也很难从这里找出三根胡须来。
六爷的服饰与其体态相适。或是仿学士装束,或是大亨爷们穿戴,皆为细质面料精制,多为城里缝纫铺名师的手工活,隔几日一换。六爷过街,路人皆驻足侧目以观之。六爷待人和善,见人一脸笑。六爷很少动怒,即使肚里有气,脸面上挂着的仍是和蔼可亲。
六爷为襄阳城有身份之人,当然就有一些讲究。六爷从小受过戈先生的教导,读孔孟书,临柳公帖。琴棋书画,都约知一二。六爷让弟兄们在他的房间里立起了两大橱线装书,书橱旁,放着一张桌子,桌上铺着毡子摆着笔墨砚台。六爷休闲时,少不了随手拿上一本《增广贤文》之类的书读上几段,高兴时还会读出声来。
六爷还着力培养自己的雅兴,在明月之夜,邀请城里的文朋诗友,来杠子铺的后院,饮酒作乐,聊三皇五帝,聊光化女子或聊诗聊画,既随意也淡雅。待一个个酩酊大醉方让人离去。有时六爷谈兴不浓,六爷便让管家捧出文房四宝,次第排开,这时文友们就会一一上阵,持笔者含威一笑,濡毫泼墨,飒飒生风。引出阵阵赞扬声,六爷宠辱皆忘。
正当六爷这种有身份的日子刚开头,却发生了一种令六爷不可忍受之事,断了六爷的雅兴。
六爷喜交文友图的是“高雅”二字,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同巷的王鉴先生是六爷的文友。王鉴先生是看着六爷长大的,五十多岁的王鉴先生,老成持重,也就十分老相,看上去六十大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巷人就叫开了王老夫子。文友是不分辈分的,王老夫子在六爷面前不摆老。这天夜里,本无明月,六爷却将一帮文友请到了杠子铺。后院漆黑一片,六爷将酒桌摆在自己的上房里。原来,六爷的弟兄为六爷弄到了一幅清初的名画《仿梅道人山水图轴》,说是在一家大户里得到的。六爷挺高兴,于是就想到让大伙同来一乐。大伙刚一坐定,六爷就迫不及待地亮出了那幅画,顿时满屋生辉。
与六爷同住马背巷的陈老夫子,眼不好使,把尖脸贴在画上认真地读了几遍,便摇头晃脑起来:“此画墨笔绘溪山早春,近景山岗矾石重叠错落,溪河显露一角,杂树丛林之中庭院寺庙掩映,远景山峦高耸起伏,层次分明。构图严谨稳重,虚实相间,好画,好画也。”
紧接,屋内响起一片喝彩声。唯有王老夫子接过画来,仔细地看了好几遍后,摇了摇头,吐出了几个字:“此乃膺品也。”
六爷没听清王老夫子说的啥,见他连连摇头,面色冷峭地问道:“你说什么,这画不好?”
陈老夫子大惊失策:“什么,此画是假的?”
王老夫子的迂夫子劲上来了,俨然不管六爷的面色如何,闭目侃侃而谈:“《仿梅道人山水图轴》乃是与我同姓同名的上人所作,原图皴染华润,用笔圆浑雄劲,可此膺品皴染粗糙,用笔生硬,羞辱老夫子也。”
“好眼力,好眼力。”王老夫子学问高深令众人折服。
“见笑了,见笑了。”说着,王老夫子连连拱手告辞。
六爷大为扫兴,冷冷地说道:“送客。”
几位老夫子面面相觑。
从这个夜里开始,六爷恨透了这帮只会摇头晃脑的老夫子们。当然,六爷与这帮文友的缘份也就尽了。在以后的日子,六爷只得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其它的事情上。
几年后,六爷竟然又原谅了这帮老夫子。这是后话。
第二十一章
六爷靠着一辆人拉轿子车把城外的马背巷与城里连接起来。
六爷的轿子车很漂亮,框架一律红枣木,阳光下油亮油亮的。车架上雕刻着各种花纹,四周镶着深色的玻璃,可以挡风,又能避阳光。车顶尖尖,色彩艳丽。车把上挂着银铃,跑起来,叮叮当当,沿城洒下一串银铃声,美着呢。
六爷坐上了位子,当然也就有了许多责任。六爷管着襄阳城的码头,南来北往的客人要想在襄阳城要口饭吃,譬如说,唱戏耍猴的,叫卖祖传秘方的,想在襄阳城立住脚,先得找六爷拜码头,这是规矩。
襄阳城有两块有名气的商贾行旅的聚集地,一块是六爷所在的马背巷,另一块是坐落在襄阳城前街的中段与陈老巷夹角处的抚州会馆。论建筑规模,抚州会馆比不过城西乔家巷的湖南会馆,论帮派势力,抚州会馆也远不如城东的河南会馆,可是自清末以来,各路戏社来襄阳全都是冲着抚州会馆而来。细究其原因有二,一是抚州会馆凭着建筑上的独特布局;二是抚州会馆位居城中的优越位置。
从抚州会馆留存的碑文中写道的“嘉庆七年,禁止骡马进入会馆”及题留字迹推断,它的建筑时间最晚应是清初顺治年间。由于它是在已发展的闹市中兴建,插入民宅毗邻的夹缝里,馆门格局只能与邻院的齐安书院一样,不可能求得那么气派巍峨。但当你跨进会馆大门,走过两壁高高的风火墙下的一条石甬道,再穿过两尺多高的戏楼,便豁然开朗了。回头一看,原殿式的戏楼呈现在你眼前,你不能不为之惊叹:嗬,好一座琼楼宫殿的缩型呀。
细看抚州会馆的戏楼分上下两层,高约三丈,面宽三丈六,进深一丈。歇山原殿式结构的楼顶,十七脊十八翼,象群鹤展翅映衬在蓝天之下。两山穿斗构架,明楼夹楼遍布如意斗拱,龙、兽、麻叶图形装饰其上。边楼仅抹角地方嵌有如意斗拱。明楼昂嘴,由两下角向中心和两边斜升,形似“W”字母。两侧的高拱柱以宝瓶插花和栏额双龙戏珠的字雕装饰,一柱、二梁、一础、一角满布鸟禽花卉纹饰,高高的匾额浅刻着“峙若疑岘”四个大字。戏楼内穹顶,雕花垂柱,攒尖式八角彩绘藻井,加上戏台上的轻歌曼舞,让人强烈地感受到声形相融的独特艺术之美。
越庭院,入正殿,前后殿构成“井”状。天井凿池,围石栏,植荷养鱼。整个庭院屋宇风格别致。在这建筑精美,氛围优雅的环境里,真仿佛置身在千年前唐明皇的御苑里。
前街是襄阳城的闹市区,与抚州会馆同在这条前街的还有两座令襄阳人自豪的大书院,那就是齐安书院和汉阳书院。抚州会馆东邻齐安西傍汉阳,又与老字号卧龙茶楼隔街相望,这就形成了抚州会馆闹中取静的娱乐中心位置。说起襄阳的书院,要说与众不同,它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学堂,还有点当今图书馆的味道,城里嗜书如命的老夫子和一心苦读求功名的穷学子,都可以随时来书院借书借读。卧龙茶楼又是襄阳人十分看重的交际应酬场所。摆酒请客,过于隆重。喝茶则较为简便,所费不多。襄阳人小聚闲聊,或是与店铺或是与外来行客洽谈生意,大都是找到这家老字号卧龙茶楼。间或也有为了房地纠纷到这茶楼来“说事”的。有人居中调停,两下拉拢;也有人仗义执言,明辨事非,有点类似江浙一带的“讲茶”。卧龙茶楼还请有说书的名家,每日一章,丢下一句“要知详情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让茶客们是今日早点盼天黑明日早点盼天明。
上茶馆或茶楼喝茶是襄阳城男人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一个男人若一连几天不上茶馆或茶楼,那就算不上是一个男人。襄阳城的一些名流显达,更是不可一日不进卧龙茶楼。卧龙茶楼的老板专为他们留有常座和单独给他预备的茶壶。至于说听戏,单凭这襄阳城里的几十家会馆,就不难看出襄阳人对戏艺的独有钟情。京戏崛起时,侯少波京戏班在襄阳一炮打响,戏台就在抚州会馆内。以后的华家班京戏也接着唱炸了襄阳,有名的华玉峰、华玉凤、华玉虎、筱云甫、小洋人等久唱不衰,更是离不开这抚州会馆。你说,这前街这抚州会馆还不是一块风水宝地么?
从马背巷到城里的前街,六爷的轿子车要走半个时辰。
凭六爷的身份,六爷本该是卧龙茶楼的常客,可六爷没有泡茶馆的习惯,也就硬性不得。卧龙茶楼的老板真心实意地请过几次六爷,无奈六爷连连摇头不答应,故此作罢。抚州会馆来了戏班,首请的必是六爷无疑。凭心而论,六爷享不起这份福,他听不懂戏也看不起台上那套花把式。开始几日,六爷还附作风雅,傍晚时坐着轿子车来抚州会馆坐,无奈眼皮不听使唤,不到半个时辰,鼾声如雷。
在从马背巷通往抚州会馆的路上,东侧有条名叫“一人巷”的小巷。小巷长不过百尺,却住着百余户人家。一溜烟儿的茅屋,一溜烟儿的寒酸。它唯一与众不同之处就是:窄!这条一人巷真是窄到了最低限度,宽不过三尺,两人相遇只有侧身而过。如果有人挑了担子,老远就得吆喝:“借光!借光!”最有趣的是两个大胖子相遇,面对面,肚皮擦肚皮,挤得吭哧吭哧,别提多难受。小巷人的营生多是马背巷古渡口码头上的杠子活,也有担挑小卖,贩菜卖鱼的。一天汉口的汉戏班来襄阳,傍晚,六爷受请坐轿子车前去抚州会馆看戏,路过一人巷,六爷听见轿外人声鼎沸,拨开帘一看,吓白了脸,一户人家的大门前挂着一具男尸,一个半大的女孩抱着男尸的双腿哭得好伤心。车夫告诉六爷,死的是小巷里唯一的手艺人,是个修箩笼的。老婆跟人跑了,他一气之下上了吊。六爷心善,当时就在轿子里伤心起来。这天夜里,六爷戏是自然看不成了。
自此,六爷落下了个病,傍晚时害怕路过一人巷,当然也就断了去抚州会馆看戏的念头。
一晃过去了几年。几年里,六爷事业上十分得志,可婚姻上则大为不幸。他曾先后娶过两房太太,大太太命不好,死于码头上帮会盘斗的乱刀下。二太太又享不起六爷的清福,悄悄地跟人跑了。
有钱人都喜好女人,六爷也喜好女人,见到码头上来了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六爷也是用眼神迎来送往,高兴时,见了熟悉的女子,六爷也同其他的阔老爷们一样,摸脸蛋打屁股,劲头也是十足的。但六爷有一条,对女人绝不动真格的。六爷养家室宠爱很规矩,他最容不得那些娶三妻四妾的人。他娶太太,都是去一位,再请进一位,决不养小妾,更没有寻花问柳的恶习。
六爷对抚州会馆不感兴趣,想不到,到头来抚州会馆竟然给了六爷一段好姻缘。
公元1934年秋,华家京戏班的第三代传人来襄阳唱《襄阳腔》,唱台自然选在抚州会馆。戏班连唱三天,三天场场爆满。一连几天,襄阳城大街小巷都在传着,那花旦女子的唱腔和姿色算是绝了。六爷的管家竟然也被那花旦女子勾去了魂,接连两天夜里都泡在抚州会馆里,让六爷派人来给拽了回去。一路上,管家作好了任六爷打罚的准备,不料,六爷在杠子铺笑眯眯地等着他。六爷问管家:“戏好看吧?”
管家连忙答道:“好看,好看,那花旦女子美着呢。”
“果真如此?”
“真的,不信您去瞧瞧。”管家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六爷可是发誓再不看戏了的,“不,不,我是说让人将那女子弄来让六爷您瞧瞧。”
“胡说!你六爷是那种人?嗯?”六爷一脸怒气。
管家顿时吓得瘫在地上:“我该死,我该死。”
“你看把你吓得,起来,快起来。”六爷突然大笑了,“你不说那女子好看么,今夜再去多看几眼。”
“我,我不敢。”管家心有余悸。
“六爷让你去,你就去。”
管家第三天夜里又去了抚州会馆。
华家京戏班主本想见好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