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春风-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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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叹了一声,抬头望向殿外的盎然绿意,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却是不相关的一问:“苏采女可是有情窦初开之时?”
苏言沉默地看着她,宁月荷双眸闪烁着盈盈柔光,似是并非想要旁人给她一个回答,径自说道:“当初在河边相遇,四目相对,我便对陈定存了儒慕之心。”
不想,却害了那人。
宁家世代为官,到了上一辈,已位居三品大员。宁月荷身为嫡长女,自小家中便请了不少优秀的西席,令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为的,也不过是与身居高位的官宦之家联姻,好光耀宁家门楣。
宁月荷从懂事起,就明白她只是一枚重要的棋子。长辈宠爱,姑嫂疼惜,姊妹欣羡,也不过是因为,自己能够给宁家带来更多的利益。
或许旁人只能看见她的风光,却察觉不出宁月荷的寂寞,在那个喜爱木芙蓉的少年出现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陷了下去。
结果,便是家主震怒,将陈定鞭打成重伤。
若非宁月荷偷偷收买了府中行刑的侍卫,以及守门的老汉,看怕陈定早已死在了宁家。
以为离开了宁家,侥幸生还的陈定能过上普通幸福的生活。她却没有料到,他却又走上了一条更为不堪的绝路。
苏言不询问,亦不打断,只静静地听着。
身份低微的仆役与高高在上的官宦小姐,截然不同的出身,注定了无法白头到老,携手终生。
不必说,宁月荷对陈瑾出手相助,为的究竟是什么了……
“陈定与陈大人有三分相似,打一照面,我便能一眼看出来。”宁月荷神情恍惚,幽幽地叹道:“那夜谢当家入宫,是苏修容用金钗秘密知会了我,这才借陈大人之手悄悄送入谢府之中。皇上说的勾结,其实并没有错。”
她转向苏言,望着眼前的美艳女子,唇角扯起几分苦涩的笑意:“其实,苏采女对我不必感到歉疚。既然我当初下定决心答应了苏修容,又承诺了陈大人,就早已想到自己如今的结局。”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接着却是尖锐的大笑,蓦地又是嘤嘤啜泣,令听者毛骨悚然。
苏言微怔,双眸一黯,微不可闻地暗叹一声。
宁月荷却轻轻地笑了,眼底闪过一丝落寂:“府中长辈曾言,若爱上皇上,便要落得尸骨无存的境地。我的一颗心早已随着陈定地离开慢慢枯萎了,林菱对皇上一见倾心,不管不顾,试图飞蛾扑火……”
“如苏采女所见,林奉仪疯了,在皇上下旨要送她去国安寺之时。”她睇着苏言,跟前的人依旧神色沉静,双眸仿若一汪水潭,深不可见。
这便是皇上最为钟爱的女子,一个即将荣登后座的八品采女。
宁月荷想起那个入宫时天真烂漫的林菱,喜欢穿着粉色的衫裙,一双又大又圆的猫眼,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却在遇见新帝之后,一天天消沉,一天天黯然神伤,一天天在殿门翘首以待,笑容渐渐自唇边消失殆尽,每一夜泪洒衣襟,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为何皇上还不来奉先殿?
宁月荷不知该如何劝慰林菱,帝王之心,又怎会落在一人身上?
原来,她错了。
君于远遗失的心,其实早已落在了别的女子身上……
“我只求苏采女,看在林菱的份上,不要为难林家,亦放宁家一条生路……”宁月荷面无血色,双唇泛着青紫。
不必细究,苏言亦知道她在自己来之前预先服了毒。
如今,即便叫御医前来,亦无力回天了。
苏言深深地望着她,神情不变,黑眸掠过丝怜悯:“其实宁奉仪不必如此,林家与宁家世代忠于帝王,皇上自是不会亏待了他们。”
宁月荷双唇微颤,腹内的绞痛令她不自禁地皱起了双眉,气息逐渐不稳:“皇上素来心狠,却容不得苏采女受半点委屈。若果无故将我等两人撵出皇城,只会引来朝臣非议,且惹得林、宁两家心怀不忿。再甚者,坊间流言怕是要传新皇后有妒妇之名,无容人之量,对苏采女的声誉有损。”
“而且,洛城中云英未嫁的妙龄女子何其之多,少了我与林菱,还不知要多少要被送入这皇城之中。而今此番作为,倒让大半人退却,不敢将儿女丢入火坑,在这冷清的殿堂里守活寡。余下有眼色之人,亦不愿罔顾圣意,委屈了苏采女……”
宁月荷话语一顿,只觉眼前渐渐一片朦胧暗沉,原来,剩下的时辰已经不多了么?
她喘了一口气,唇边噙着一分自嘲。
或许以前,在皇上的眼中她们都只是棋盘中的一颗子儿,可有可无。
只是当一局终了,棋子再无用处之时,却发现对其中一颗上了心。便轻易地挥挥手,将其余无用的棋子尽数处理掉。
即便是陈瑾大哥,也终究没能逃脱作为帝王手中一颗棋子的命运。
却唯独留下那一颗,名为苏采女的棋子……
宁月荷的胸口有一点点仅存的不甘,在这一刻渐渐消散。
林菱曾问她,为何皇上只对苏采女不同。
当初宁月荷的回答是,她们是相同的。
同为棋子,有什么区别?
如今,宁月荷却相信,苏采女与她们之间确实不一样。
睇着这样落魄到绝境的她,苏采女的神色始终沉静而淡漠,只在眸底流露出一点浅浅的怜悯。
犹如在第一日入宫册封之时,宁月荷曾在居高临下的帝王面上看见过……
宁月荷骤然有些明白,为何皇上选择了苏采女这样的女子……
身上的剧痛渐渐地却要感受不到了,她恍惚间,看见了那个身穿布衣的清秀少年,就站在跟前,朝自己笑着招手。
一如既往的熟悉笑颜,宁月荷心感欣慰,紧紧地握着对方满是茧子的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苏言望见她软软地靠在木椅上,双目紧闭,嘴角含笑,满足而幸福。在空无一人的殿内,低低地答道:“……宁月荷,我答应你……”
只要林、宁两家没有作对君于远不利的事,她都可以保他们长久不衰。
耳边尽是林菱的疯狂笑声,苏言半阖着眼,低低叹息:这是她的承诺……
直到宁月荷的身躯冰冷且僵硬,天色亦渐渐昏暗,殿外一片漆黑。
独坐在奉先殿内,苏言许久没有回神。
脚步声由远至近,熟悉的气息近在身旁。她不用睁开眼,也知道来人是谁。
苏言并没有怪责君于远的意思,他是懂自己的。若是爱了,眼中便容不下一颗沙子。于是在她犹豫着是否出手之前,迅速摆平了一切。
雷霆手段,以示新帝立苏言为皇后的决心。
从此,这诺大的后宫之中,独得她苏言一人。
来人自身后紧紧拥着她,苏言仰头靠在君于远的肩上,始终闭着眼,感受着他落在自己脸颊上温柔细碎的浅吻。
她与君于远为达目的,杀戮无数,早已是身染鲜血,罪孽深重。
若这世间上真有阿鼻地狱,苏言亦甘愿和他一道沉沦,直到天荒地老……
厚礼
宁月荷既已畏罪自尽,送交大理寺审理之事便不了了之。
在其中,自然是少不得君于远的意思。新帝额外开恩,让宁家与其撇清了关系,并未收到牵连。
而宁奉仪的尸首,亦以九品嫔妃的规格,体体面面地以皇家名义下葬。
即便身份低微,无法葬入皇陵,死后葬仪却也算得上是风光无限。
林菱疯病愈甚,数位御医几番查看,只得黯然摇头。写下宁神的方子,免得这位奉仪大吵大叫,有失皇家体面,又或是误伤了自己。
不过几日,林奉仪便在昏睡中被人秘密送出了皇城。由五百御林军护送至国安寺安置,想必终其一生,都将如此灵台不清,浑浑噩噩地度过。
按理说,后宫嫔妃一死一疯,以历朝历代的宫规礼训,一年来不得有红喜事,免得两两相冲,反倒沾染了晦气。
新帝自是不信,一道旨意由李唐亲自送去了礼部,月内必须筹备好一切事宜,册封苏采女为皇后。
皇上大婚,岂能儿戏?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六礼”缺一不可。隆重且讲究,绝不能有半点令皇家脸面有失之处。
筹备两月已是勉强,一月内完成,逼得礼部尚书焦头烂额,恨不能三头六臂以解燃眉之急。
这日大早,皇城南门前,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自内而出。
宫外来往百姓极少,这辆马车毫不起眼。只是守门的御林军兵士的态度毕恭毕敬,车内之人非富即贵。
马车离开皇城,径直驶向了青杨巷。此乃洛城直通东西的必经之路,沿路尽是苍天大树,又静谧怡人,素来是位高权重的官宦府邸首先之地。
走至尽头,马车稳稳停下。
一名粉衣宫婢率先走出,命车夫放好脚凳,这才躬身扶着车内身穿青色绫罗缎裙的贵人,缓缓步至一座府邸前。
苏言仰头瞥见大门上方,一块写着“谢府”的牌匾高高悬挂。字迹刚劲有力,潇洒张扬,一看便知是谢昊亲笔所书。
两扇暗红的门扉,早已被贴上洛城知府查封的封条。
谢昊身死,谢家四分五裂,有部分人护着其旁支子嗣逃之夭夭,亦有谋士为保命向君于远自荐,愿为新帝聊表衷心。
皇城用八百里快马加鞭传递文书与画像,已向各地知府通缉谢家逃逸之徒。
虽然谢府多少年才出了一个谢昊,不足为惧,君于远仍是加派人手,以斩草除根,用意亦有杀鸡儆猴之效,让明国上下明白背叛君王的下场!
而那些打算倒戈的谋士,君于远不但尽数收下,且视为上宾,多番礼待。
为广开言路,特设广谏院,与内史同品级,直接向新帝谏言。
此举令一众大臣连番赞叹,高呼新帝英明。
更有民间文人吟诗作对,盛赞君于远的广阔胸襟与气量。不计前嫌,且唯才是用,有此君王乃明国之福。
苏言听闻此事,不由暗暗好笑。
朝臣没有非议,自是因为广谏院虽与内史平起平坐,高居三品,却根本没有任何实权。
且向帝王谏言,若言词不甚,必有杀身之祸。若知晓得太多,妄图猜度帝王的考量,亦难逃一死。
伴君如伴虎,君于远有足够的理由,将这些曾助谢家逼宫的谋士一一铲除。
当然,如果其中有聪明之士,自是会立身保命,少说少做。以君于远的气度,也不至于会难为他们。
但是若果不知进退,曲辞谄媚,好大喜功,就别怪新帝不客气了。
如此,朝臣利益好无损伤,恨不得高举双手赞同此事,又如何会反对?
此刻,苏言轻轻一叹。
往日此地门庭若市,不知多少官员和商贾来往其中,谢府之门日日敞开,来人络绎不绝。
如今,府前冷冷清清,人烟稀少。谁也不敢打此处经过,免得惹祸上身,有所牵连。
苏言眼眸一抬,小日子会意,上前迅速撕掉了封条,推开了谢府大门。
沉重的府门慢慢打开,发出一道低哑的声响,似是暗藏着不甘与寂寞,又仿佛印证了谢府世家的兴衰。
踏上青石小径,苏言慢悠悠地前行。
入宫不久,她为省亲而进谢府,如今主人早已离去,此地美景亦大相径庭。
没有了仆役静心修缮,亭台楼宇染上了薄薄的尘埃,奇花异草亦多了几分凌乱。却更为生机蓬勃,悠然恣意。
原先满满一池的美丽泪荷,也因为失去了悉心的照顾,断了雪山冰块的延续,枯萎殆尽,不留半点昔日的风采。
没有了扑面而来的芬香,反倒是阵阵腐烂灰败的气息。
小月掩鼻而过,苏言却瞅着这一汪荷池,暗暗惋惜。
谢府池底的密室,并不难寻。
纵然谢家兴盛不在,子嗣争相逃离,那位独眼的谢府管家,却仍是留守在此。
想必亦没有人担心这样的一个病残孱弱的管家能够兴风作浪,也便默许他独居在后院。
亦是这位忠心的管家,当初替谢昊换衣梳头,又遵照他的遗愿,亲自放火烧毁了尸首,将骨灰洒在了谢府院内。
谢昊曾言,他一生替谢家呕心沥血,死后也只愿回到这个出生之地。
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老管家跪下再三恳求。君于远闻言并未为难他,当夜命人将谢昊尸首送入谢府,也算是成全了一个手下败将最后的心愿。
逝者已逝,又何苦跟他计较?
谢府被抄家,已是数日前之事。
苏言以拜祭为名前来,并未告知君于远,那一夜谢昊最后跟她说的话。
她不肯定,这池底密室里有的是什么。
若他知晓,定不会让自己亲身而来。
老管家默默得在前头带路,手执油灯,白发苍苍,脚下步伐却是极稳。
在苏言看来,谢府藏龙卧虎,这么一个年迈的管家有一身好功夫,亦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两名伺候的宫侍被她留在了谢府前厅,苏言知晓身边有君于远的暗卫,对安危并不曾担忧,大大方方地跟在后头。
再者,当夜谢昊有数次机会置她于死地,没必要在此时才设陷阱下手。
走下一条满是青苔的石阶,呈现在苏言跟前的是一座宽敞昏暗的地下室。
老管家突然将油灯高举,眨眼间围绕地下室石墙的火把俱是一亮。
明亮的火光中,苏言看清了地下室的真貌,不由一惊。
地下室的正中有一汪深潭,隐约飘来阵阵恶臭,谭中却被拳头粗的铁链困住了一人。双臂被缚,低着头,凌乱地长发垂下,遮掩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
苏言皱起眉,此人的衣饰被潭水浸泡太久,已有些残破,却仍能看出布料不菲。
她瞥了老管家一眼,见他神色冷漠,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迟疑一瞬,苏言抬步上前,在潭边细细观察着那人。
这一睇,她不由微微眯起了眼。
此人虽不曾亲眼极爱你过,苏言却曾看到她的一张画像,印象深刻。
这便是苏府一手遮天的主母,害死苏家大小姐的罪魁祸首,以及在背后操控苏贤的幕后之人——秦颜!
刑部广发画像,却始终未曾擒获这人,没想到,竟然被谢昊率先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