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楚-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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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调子,谁想最后竟落得和千年前唱这曲子的人一样的下场。”她停住口,又低声唱起这曲子来,“夺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繁衍,夺我焉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碧玉哪里听得懂她说的话,只是听她唱得哀伤婉转,不由也听得痴了。
第二日天色尚早,碧玉便被一阵争执吵醒了。睁开眼时,姑娘已先醒了,倚在床头,低低地喝问,“什么人?”声音明明不大,前面却顿时静下来了。然后翠云、碧枝两人急急进来,脸上还有未褪的潮红。这二人忍着气想回话,她却笑了道,“还说是最伶俐的,原来吵架都不会?”一边奚落一面吩咐洗漱梳妆。一边又传了小丫头来说,“告诉小厨房,早上清淡一点儿。”
碧玉忙也起身,和了翠云、碧枝一齐伺候了她着衣梳妆,等了半晌。她这才慢腾腾地说,“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外面的那人顿时杀猪般叫了起来,她还是慢慢的开口,声音却没被盖过分毫去,“打完了送给她主子那去,说我的话,叫她主子有事也叫个知进退的奴才来才好。”
她不再理外面的事,一面问,“你们三个有识字的么?”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翠云迟疑了道,“我跟三郡主学了一点。”
她在面盆蘸了一点水,在妆台上写了一个字,“你认认。”
翠云看了一眼,犹豫了道,“好象是个谢字。”
她颔首,“已经很好了。”又说,“我昨儿跟大管家说好了,今儿会开始叫人整理帐册送过来,你和他们交接。”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翠云吓得尤其不轻,战战兢兢道,“姑娘,我不会。”
她却轻描淡写的说,“学学也就会了,什么难事?”
碧玉顿时浮起不好的预感来,“姑娘,我们呢?”
她却笑了起来,“很好,知道会要你们做事,倒也不是偷懒的丫头。”她收敛了笑,回复了清冷的模样,“今早这人这样的闹,前面屋里七个丫头,只有你们二个还知道起来和她争执二句,这就够了。”又道,“我从前家里,日常的事都是身边的几个丫头在管,眼下不叫你们学,我还靠的谁去?”
过了一个月余,这三个人终于上得手,才发现原来确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这月余来,她们都没听说过她的名字,只听她对了王妃自称奴婢,却实在也不是什么奴婢的样了。王妃先称她做谢家小娘子,后来常日里挂在嘴上的就是谢儿谢儿,她几个人想到她让翠云认的那个字,想来她就是姓谢了。于是壮了胆子叫谢姑娘,她也淡淡地应了。
这日,碧玉陪了她在王妃处。这也是碧玉心下奇怪的一件事,她对谁都是淡淡的,只是对王妃实在有这个耐心。不管身边多少事,也不管刮风下雨,每日里都不忘过去陪了王妃说阵子笑话,王妃略一咳嗽,她立马吩咐人煮了白果银耳粥送去,天气渐热,她自已家常的薄衫子还未备好,连夜倒替王妃裁了二件新衣,王妃日常所思所想无非就是二个世子,说到伤心处,她便岔开话,问起二个世子小时候的事来,这一问,王妃便眉花眼笑地说起小儿如何顽皮,大郎如何老实如何友爱兄弟的事来,她也跟了抿了嘴笑。王妃也越发地离不了她,哪日她稍去得晚些,王妃就急命了人来探视是不是身子不适。连同跟在她身边的碧玉几个人也跟了沾光,王妃房里分东西,有朱鸾朱凤的份,就总也有她们的一份。
她和王妃正在讲前朝附马郭暧醉打金枝的故事,她口才本好,又正是得趣的当儿,众人听得入神,却有人赶进来回道,跟大世子的路仕臣回来了。王妃赶紧叫传,碧玉还等着她讲下文呢,她却住了口,站起身来,向王妃告辞。王妃挽她,她却陪笑了道,“可是偷空子出来的,屋子里一堆的费功夫的事,现在王妃有事,奴婢正好去做完。”
正是初夏,她这日穿了件淡绿的薄纱衫子,清清爽爽的全无饰物,只手上笼了一只金环。碧玉跟在她身后,看她避开正门,匆匆从厢房墙边的侧门出去。碧玉哪里跟得上。气嘘嘘紧走二步,抬头望时,一抹浅碧已经融入蓝天绿叶中去了。碧玉心下焦急,正要喊她等等,不防脚下一崴,痛得眼泪都快掉落下来了。
碧玉瘸着脚走了二三十步, 实在支撑不住,脚下钻心的痛起来,就势在地上坐下。左右看看无人,撩开裙子,伸手到脚踝处一摸,不由呲牙咧嘴,脚踝处已经肿起鸡蛋大一块来。
碧玉正欲张口喊人,却听得一个极嫌恶的声音,“哪房的丫头?偷懒也不看地方?”声音颇难听,碧玉要在脑袋里过一遍才想起,这正是十五六岁男孩子变声时的声音。
碧玉现下早非昔日阿蒙,头也不回,反唇击道,“哪来的不长眼睛的小厮?谁在偷懒?没看到我拐了脚?”
听得卟哧一声,声音却近了。碧玉抬起头,却见一个男孩子幸灾乐祸的脸俯视了她。
碧玉一惊,本能地撑了身子往后退,不提防又触到伤处,不由皱了一下眉。
他蹲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捞起碧玉的脚,细细地查看伤处。只听他在自言自语,“没伤着骨头啊。” 一边探手从怀里拿出一瓶子药来,取出塞子,洒了些药面子到她脚踝上。一边说,“你自己揉揉,药散开了就好了。”
碧玉的声音若蚊蚁一般,“能不能烦你到王妃那边,喊朱鸾姐姐出来一下。”
他却瞪圆了眼睛,“就丫头们那点子力气能做什么?横竖我在这里。”
碧玉这才定睛看他,应该是刚从军中回来的,身量形容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子,脸上黑的红的,不知多久没洗过脸了,又满是乱七八糟的胡子茬,也看不出样子来。一件破了不知多少道子的衣服。只是那双眼睛黑黑圆圆,骨碌碌地转着,方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他咧了嘴看着她,“你是哪房里的,我怎么从前从末见过你?”
她还是有些痛,嘟了嘴。反问,“你是跟了路将军从大营过来的?”
他点头,“是啊,我们已经把打辽人赶回去了。”
她很惊喜地“咦”了一声,“那世子岂不是就要回来了?”
他揶夷了笑,“就知道你们眼里只有世子,我告诉你吧,世子已经回来了。”
她脸飞也似红了,讷讷地只是不知如何说话,眼睛一转,又“唉唷”了一声。
他果然上当,急了道,“呀,可是伤了筋了。你住哪里,我送你过去。”
她二手撑了地,慢慢地立起来。脚自然还是痛的,却比得先前好多了,她笑了道,“我就住在园子里,慢慢地走回去就可以了。”
他看她走了二步,点头道,“你去吧。”说这句话时,老气横秋地却带了几分大人口气来。
走得到家,却见了小丫头子碧月守在门口,碧玉大奇,笑了问,“这热的天,你不到屋子里去,站在这暑地里做甚么?”碧月却赶紧摆手,跑过来低声说,“世子和姑娘在里头呢。”
碧玉愣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不由红了脸,静静地往侧屋书房里去了。
碧玉刚刚靠墙坐下来想看看脚,却听得隔壁隐隐的人声。碧玉心知不妥,终是好奇,红了脸附耳过去。
原来这房子本是依地势而建的,几间精精致致的屋子,全无讲究座落位置,书房就邻在内室左侧,那边只道房内无人,声音也未压下去,就全进了碧玉之耳。
出乎意料的是,世子絮絮地竟然在说边关之事。姑娘只没做声。碧玉心道,谁会耐烦听那个?只恨不得把这段略过,往下段听去。
出神时,却听得姑娘的声音,“早就听说二国百姓一直没断过来往,我倒想去边市看看。”
世子笑了道,“军中严令,随军不得携带家眷,不然你想去看倒是件容易的事。”
姑娘并不接话,世子又道,“这城里本就有边市,眼下刚打完仗,过得半月我陪你城里逛逛,要看多少辽人就有多少。”
她停了一刻,方道,“这话传进言官的耳朵里,又是一条通敌的大罪。”
世子不以为然,“所以说三人成虎,他向我求盐,我向他寻马,各取所需尔。再说了,二国间今日交战,明日和好,又不是自我抚远军始,我尽日防了辽人还要防朝廷,哪里有空管这些闲事?”
她却微微笑了道,“你只漏说了一件。”
“哦?洗耳恭听。”世子有些戏谑的口气。
她却不顾,“还有件能让你睁只眼闭只眼的事:私设这边市的厘金。”
他笑了,“这是大实话。”又道,“你哪里知道的?”
她笑了道,“我到了这里,每天帮你家算帐,出的多入的少,你这时常打仗的地方,又不可能扣克军饷,想来想去,钱也只得从这里来了。”
他却笑了起来,“你的毛病可真没改过,你只不告诉我,悄无声息往华族一报,我人头落地,你也无需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了。”
话一说完,房里顿时没了声音。过了一刻,她却大声笑起来了,颇解脱的笑声,“我自出华族起,连日反省,只道世子这样对我,总有我错的地方,今日方才知道,却不是我对世子如何如何,而是世子一直在对我如何如何!”
世子没有做声,半晌才挣了一个“我”字出来,她已经客客气气地说,“世子才回来,定也累了。奴婢不敢耽误世子的休息。”一叠声叫起送客来。
碧玉在这边大气都不敢出。过得好些时候,估摸着世子已经走远。方一瘸一瘸地走回屋子。她正坐在房里喝茶,看了碧玉进来,忙叫人扶了碧玉坐下。脱了鞋子看了碧玉的伤,笑了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往后三个月,可得在床上过了。”一边叫人拿了白药来,给碧玉敷上。
碧玉哪还有心思惦记这伤,随口附和了几句,姑娘看碧玉这懒待说话的样子,只道她痛得紧了,叫人扶了她到自已房里躺着。
好容易等到碧月下了值,碧玉忙召过她来问世子何时走的。
碧月只是摇头,“世子的脸色不太好看,一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姑娘执意要世子回去休息,世子终究没有拗过姑娘,只得走了。”
碧玉忙问,“世子有无说了什么话?”
碧月想了想,只是摇头。
碧玉的心却悬着,总觉得有事发生一样。
翌日,碧玉的担心果然应验了,舒畅送了帐本来,她却笑了道,“现下世子已经回来了,这样苦差事可别再找我。”说了这一句,头都不抬,一径地埋头吹着茶里的浮沫。
舒畅呆了半刻,见她毫无说话的意思,方才走了。又过了盏茶功夫,舒畅苦着脸捧着帐又回来了。房里早唤了人架起绣绷来,她正在选线,一边伸手指给舒畅看。换了言辞,“王妃下个月生日,我早许了愿,要绣一幅观音图给王妃上寿,管家你也知道,管了这帐哪还有时间动手,现下再不动手,却是来不及了。管家就念在我一片诚心,饶了我罢。”
可怜舒畅这太阳底下,来来回回走了二趟,气都喘不上来了。却又不敢逆了她的意,抱了帐本过去,又过了盏茶时分,却是大管家舒愁亲自捧着这帐本来了。
舒愁满面堆了笑,笑了道,“姑娘,世子说他根本不知如何管帐,还请姑娘多费点心罢。”
她却也笑了道,“舒管家来得正好,我也正虑了此事,方才想出个周全之策来。”一面着翠云、碧枝扶出碧玉来,“这一月来却是她们三个一直在帮我管帐,本来我是舍不得的,奈何世子身边没人,您就带了她们过去吧。”
屋里人俱大吃了一惊,碧玉才欲开口,却见她嘴角含笑,只眼睛看都不看这边一眼,想起昨日偷听到的话,心下一凉,也不敢再说话。却想起她这一个月来栽培教养之恩,心下终感歉意,泪珠子不由地滚了出来。
翠云哭出声来,她柔声说,“我本就不是什么主子,也不是你们这里的人,等到这观音绣完,我就要到王妃那里和朱鸾朱凤挤屋子睡去,这是也不是你们长住之地,你们也无须这般伤心。”说完这句话,就坐回绣绷前,开始劈线。
舒愁带了三女到过世子这边,世子却似已经知道,淡淡地说,“后进的侧屋已经收拾了二间屋子来,你们过去住吧。”
到得晚上,诸人均已歇下。碧玉却轻轻巧巧地起身,飘进了世子房里。
世子在笑,“可是我累了你了。”碧玉终不敢说自已已经知道,只做出个诧异之色来。
世子也不再解释,沉吟片刻,又笑了道,“她那个火爆性子,没当场发作你也是难得了。”又仔仔细细地问她平时爱吃些什么,常做些什么,私下里还说了什么话来。
碧玉不敢隐瞒,尽其所知地告诉世子,他反复诘问了几句,方才笑了道,“你和她那采茶丫头本有三分相似,年岁又相当,她在这些丫头里,会亲近的也只有你了,对你是断说不出谎话来的。”他微笑一下,接下去道,“本来从小儿训练你,以为你必堪大用,没承想我自己一语之差,倒把你连累上了。”
碧玉也笑了道,“这倒不然,我可学会了记帐。”
碧玉总是记得那一日的,家里爹爹妈妈儿都是贱役,生了五六个女儿方得了个儿子,爱得如珍如宝,凡家里有吃的,总是留给弟弟的,至于女孩儿,爹爹从来正眼都不瞧上一瞧,妈妈自姐妹们有了五六岁,就拐弯抹角千方百计地腆颜去求管家娘子,把她们送到厨房、洗衣房里自生自灭,侥幸命大的,稍大一点,有了月钱,又千方百计地骗了来,供弟弟花用。自已最早的记忆是幼时发热,整夜啼哭,爹爹嚷着,“这赔钱货留了做什么?早就该溺死的。”把她夹在腋下就要出去,妈妈儿夺手抢过,自已心上才稍觉安全一点,却听得妈妈儿骂道,“你这瞎眼的,养这丫头才用了你几贯钱?这丫头生就个美人坯子,再养得二年,跟管家报个病死,偷偷地把她交给后门住的刘婶子,送到欢楼去,起码二十贯不止。就知道一天里伺候了那几匹臭马,灌二口黄汤!”按理她是不会记得这些的,但她一直记得。她不敢说,不敢动,连流眼泪都不敢,只怕再惹爹爹生气。
再大一点,碧玉出落地越发的美丽,直如陋巷里开出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