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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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不答。岚辉想到即将开始的战事,不禁有几分忧虑。
毕竟他背后有一个国家,光有匹夫之勇,有什么用处?
他若不回来……女子是否再次失望?他为不自信的念头感到妙笔生花,直到窗户外说:“我要是死了,就不回来了。你把我的宝剑卖掉,造一座房子。”
女子还是沉默。
岚辉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他取得大捷,将敌人赶出了蜀州南部。
每当他高兴的时候,就想起那竹林寺庙里的美人。她会等他吗?他没有把握。
他轻装上阵,赶去寺庙。在溪水边,他就遇到她。
“你是等我吗?”他下马搂住她。
她好像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她伸出手指,摸摸他的下巴。
岚辉问:“告诉我你叫什么?”
女子不发音,只做了个口型。岚辉扬眉,“那我就叫你阿袁。阿袁,我叫岚辉。想来想去,有件事我还是先告诉你为好,你再来选择是否跟我走。”
阿袁好像笑了笑。岚辉严肃地说:“我是个皇帝。”
阿袁瞪大了眼睛,许久才轻蔑地一笑。岚辉想她可能误会了什么,可他就是不解释。
她跟了他一个月,替他收拾杂务。众人慑于他的威严,不敢对那个奇特的女人说些什么。
岚辉注意到她头上长出的全是银发,可他什么都不提。
不知是谁迁就谁,他第一次得到了她。她非牌子,身体反应极其诚实。
她好像比他更加投入,似乎想要抹去身上的历史。
情事过后,岚辉吻着她的额头。他提出册封她为贵嫔,她使劲儿摇头。
“没有名分也行?”他惊讶失笑。
阿袁认真地点头。他笑出了声,“好吧。如果我只有你,名分有何关系?”
从此之后,他只有阿袁。他并不后悔,因为她懂他。
微调:夫人杨莺
这一夜,对她可谓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她枯坐茫然,只想挨到天亮。
“杨夫人,您还怀着身孕。”侍女怯生生地说。
夫人杨莺已身怀六甲,她烦躁地摆手,“让我一个人静静。”
众人服侍她最是殷勤,因为她本来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从明日开始,她就要在掖庭守寡。她只是前朝先帝的遗孀,新帝对她并无好感。
数月之前,她还扬扬得意,因为她将要生下与皇帝的第四名子女。
最近几年,皇宫所有的幸运都降临在她的头上。文成帝最宠杨夫人,在大江南北无人不晓。
阿爹要是活着,是不会赞成她入宫的。她的阿爹在一座小城开了家秤店。
阿爹老是说:“莺儿,要我说秤砣能称斤两,却称不了人心。”
莺儿不信这个邪,她善于察言观色,自幼出落得如海棠花般娇艳。
顾家盈门,只是为了一睹她的芳容。店中生意日渐红火,阿爹去一命呜呼。
叔叔婶婶因为她的倾城之色,便待价而沽。她这样的女孩儿要去富贵之家,只能当偏房。
她不想把自己的卖身钱留给几个蠢材,因此管他豪门巨贾,都被她托词拒绝。
她的托词是:“我要进宫。”他们便不敢阻拦她。
她婶婶刻薄她,“进宫?宫里的美人多了去了。莺儿你除了容貌,还有何长处?皇帝也有正妻,你去了后宫至多也就是个偏房。”
她撇嘴,“你怎知道我永远是偏房?”
她在房中做点儿刺绣缝纫,换些小钱。也做过其他女孩儿的嫁衣。她对着镜子先自己试穿,镜中人婀娜多姿,面如芙蓉。
她要是进宫,先要得宠。要是真有取代正宫的日子,她便要穿上华丽嫁衣圆一场梦。
不出所料,选秀,她顺利过关,被分到掖庭。虽然美女如云,但她还是自信。
女孩儿们都送钱巴结分配减速的宦官,指望着能去皇帝常见着的地方。
莺儿也送了,虽然她手头存下的钱已不多。长安比她想象中还寒冷,她想要添置件御寒的棉衣,所有还存下了一点儿钱。
大概人家嫌她送得少,把她派去了纸库房。她哭了一夜,没办法,第二天肿着眼睛去库房。
一个白头宫娥交代她各种纸的区别,还告诉她因为皇帝喜欢绘画,所以他贴身的宦官每月都会来取货。皇帝身边的宦官脾气不好,一定要笑脸相迎。
莺儿鼓足了心气学习,不过几天,种种纸张就被她如数家珍。
纸库房虽然不见贵人出现,但不时有各处宦官、宫女到来。莺儿就像招呼店客一般拉交情。
她听说从前白头宫娥也是数一数二的美女,不禁担心自己的青春流逝。她把买棉衣的钱省下来,请宦官、宫女们吃蜜饯。他们也爱跟她多聊几句,于是,她知道了宫中的不少信息。
皇帝才二十多岁,但已经搜集了数百张仕女图。
他宠幸过的女人不计其数,贾贵嫔、薛夫人等,或长或短都得宠过一一段时间。
他和卢皇后感情冷淡,却极其珍爱太子。
皇帝住宿的太极宫外满是海棠花树,而宫的温泉旁还有白玉之床……
如果皇帝为她画一张仕女图,她是不是最美的一人?
杨莺也喜欢海棠,她还从未泡过温泉呢。她神往半日,有点儿惆怅。
这一日,贾贵嫔让库房派个宫女去她那里,帮她特色特别的信笺纸。
白头宫娥便派了莺儿去。
贾贵嫔是皇帝当太子时的侧室,为人极是平和,在宫妃中人缘最好。
她一到那儿,贾贵嫔便笑道:“好个俏姑娘。是谁把你藏在深闺的?”
莺儿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回话。贾贵嫔捧着金盏出神,叫她明日再来。
那晚库房失窃,闹了一夜的事。莺儿睡晚了,醒来后已是日上三竿。
她立刻惦记起贾贵嫔,草草洗漱,粉都来不及搽,就赶到那里。
因为跑得太快,她气喘吁吁。
她没有想到有俊美青年和贾贵嫔对坐。贾贵嫔招手笑道:“皇上,这孩子可齐全?”
皇帝侧过脸,目光凝滞于她。
皇上?莺儿心乱如麻。他是皇上?
他正和她梦中的皇帝差不多,可是他就在她面前,她却忘了该如何做。
她下跪。皇帝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他沉默着。
莺儿紧张,手足无措,皇帝的容光让她自惭形秽。
“嗯,齐全得很。你乳名是什么?”
“莺儿。”她说。
“莺儿……”皇帝思忖着,脸上浮现出某种捉摸不透的笑,“平身吧。莺儿,一直跪着膝盖会疼。”
她环顾四周,不知不觉中已无一人。皇帝笑道:“别怕。”
炉中燃着暖洋洋的火,她就在这里被皇帝初次临幸。男人温柔娴熟,撩拨得她心中欲狂,迷于春草之路。
她只觉酥麻中的甜蜜幸福。从此,她算是皇帝的女人了,虽没有嫁衣,但他本人令她喜出望外。
皇帝起身,她忽然抱住他的腰。皇帝有几分诧异。她用焦灼的嗓音说:“我……不想被皇上忘记。”
他愣了愣,大约如此坦白的她让他觉得有趣。他抚摸着她光滑的肩膀,“我没有忘记你。可现在是午后,我要到晚上再来看你了。”
她很幸运,从那天起,皇帝几乎每天都会与她见面。几个月内,她就怀上的头胎。
皇帝宠幸的女子太多,子女却太少。她生下君宙,简直引起了众人的妒羡。
她怀孕时容易发火,但不敢太放肆。皇帝放下画笔,告诉她:“放心,你的孩子就是你的,无人能夺走。孩子出生后,男孩儿有个君字,女孩儿添个樱字,你看好吗?”
她感染于他温情的笑,说:“好。”
君宙出生的当天,她就被册封为夫人。君宙才过周岁,她又生下一对子女。
她的荣华到顶峰。她开始向皇帝请求封为昭仪,皇帝笑而不答。
她忍不住问了几次。皇帝收了笑容,“莺儿,我虽喜欢你,但我并不赞成你当昭仪。皇后对你照顾,太子的位子,坎谁都不得动摇。你真当了昭仪,只怕我也不愿多来了。”
她慌了神,不敢再提。她想要得到更多,但她最贪恋他的爱。
他对她几乎无微不至,而且极尽纵容。她身体不适或者耍小性子的时候,他都尽量抽空来陪伴她。
这就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虽然后宫不时有美女为皇帝所垂青,但她绝不怀疑皇帝对她的爱。
其实他与她聊得并不多。他喜欢拿着画笔,让她远远地坐着。可是,那仕女图里从来没有她。她问:“皇上真要集全一千张?何时画上莺儿?”
他宠溺地望着她,有未染色的毛笔从她鼻尖滑到唇上。
他说:“一千张已快满。你这样美,我如何画得出来,还是别为难我了。”
她有几分疑惑。每当和皇上在一起时,她总有些如梦似幻、非真非假之感。
也许是因为皇帝玩世不恭的腔调,也许是因为她阅历还浅,她不希望还有隐情。人心难测,就算她得宠的背后有隐情,她也不愿意有人揭破她的迷梦。
皇帝的离去,对她来说太过突然。之前,她分明目睹了一件怪事。
那天有个善画马的道士从南朝四川来。
皇帝让他给莺儿看相。那道士瞅了她半晌,道:“夫人命贵,不敢妄测。但是我在南朝出入过南帝的军营,我以为南帝并非长寿之人,但其洪福却能延泽后世。”
皇帝笑道:“他倒是有艳福,听说他在四川弄了一个绝色的歌姬,让那银发女人随军。你可曾见过?”
道士说:“有幸见过。贫道还画了一幅仕女图,晚间就呈给皇上过目。”
那天夜里,皇帝并未来她这里,接连半个月都是如此。她因为有孕,担忧皇帝已有新宠,打听下来,才知道皇帝独宿。
得到的结果,是皇帝晏驾。她听人说皇帝并非是在太极宫死去,而是死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那幅从南朝带来的仕女图呢?他与她这几年,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最后的半个月,他没有来看刀子,也没有让她去见他,为什么?
她心有千千结,但是再也无人来回答她。她是不甘示弱的女子,不会把这些告诉他人。
阿爹没错,最难称的是人心。管他什么耳鬓厮磨,男女之间最难揣测。
她要顶着先帝宠妃的名头活下去,谁也不希望自己是别人的替代品。
如果他骗过她,她会原谅他。因为她得到了那几年的荣耀,因为她有过斑斓如锦的春日。
她想,这一生,她都会帮着他骗自己。
若没有这点儿的思念,她的美目流盼、嫣然巧笑,纯然是随着春水东流而去了。
羽调:太子天寰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少年皇帝穿过胭脂柔醉的海棠花树木,春夜魅惑,却懒得回顾。
明晨,元天寰就要扶着父皇文成帝的灵柩出京。他送别父亲,开始寻找深埋的理想。
他从容地踏上玉阶。宦官跪送上一书,“皇上,这是南皇帝亲笔书写给你的吊唁信。”
他接过信,并示打开。写信吗?那个在建康的男人,也与长安的“儿郎群”一样企图吞噬他吗?
南北两朝正如父皇所说,而不是君主间的情谊。天下,只要有一个皇帝就足够了。
父皇已不在,往日父子常常共处的宫殿显得过分的空荡。
也好,他从不想被拘束在这方寸闭塞的苑囿中。
未成年的他,眼里虽看着冷寂深宫,心中却唱着万里丹霄。
秦王他们以为新帝孱弱、愚笨,他就怂恿他们一起参加这场狩猎。他已设好第一步的陷阱。
他的手指抚过太极宫的帷幕、床案。金盘中,父皇的丹青已干。墙壁上,父皇的琵琶弦断。
去年春天,已身染沉疴的父皇抱着琵琶,在此座殿堂里唱给他听:“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那时,太子天寰坐在胡床上,如痴如醉,仰视着父皇俊秀如神祇的面庞。
他喜爱这首歌。他才三四岁,父皇就抱着他教授这首歌。若左右无人,天寰就会哼唱一番。
父皇的眼中总像有桃花绽放,他笑着停下,“天寰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适合当天子?”
天寰笑:“父皇,管别人如何想,您就是皇帝!孩儿只想您是我爹爹。我不愿我俩生生世世圈在宫中,但我愿意我们生生世世为父子。”
“生生世世为父子,你这孩子……来!”父皇抚摸他的脸颊,还捏捏他长有笑涡的地方。
他念及父皇的病情,忍不住把头搁在父皇的腿上,鼻子发酸。
父皇帮他理好发上的黑丝绦,又重复那句老话:“我的天寰真像我。”
天寰是消瘦而苍白的孩子,没什么朋友,与他说话最多的人就是父皇了。
人们都说太子长相酷其父,他自己却忐忑。他用功学书练武,坚信能不负父母的期待。
可是,有朝一日,他真能拥有父皇这样如画的风神?那是何等绝妙的风神,仿佛天池里的一丛清莲,开放于虹的源头。
父皇喜欢收藏美人的图画,都藏在太极宫中。从前天寰也偷偷翻过,他觉得没有一个人的容颜比得上父皇母后这一对的。
每当他靠在父皇的膝上,觉得那身龙袍是如此的柔软。他崇拜父皇的优美歌声,自然流淌,毫无庙堂男人的僵硬。虽然父皇是位皇帝,可是他对天寰的慈爱无以复加。
民间人常“慈母严父”,天寰从记事开始就相反,他有“慈父严母”。
母亲卢皇后对他并不溺爱。父亲不到三十岁,后宫女子就多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母亲统领六宫,每日都是忙碌的,可她并不因此而放松对天寰的教育。童年时的天寰偶尔才能得到她的夸奖。而父皇对他几乎百依百顺,宠爱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
有一次,年幼的他发邪火,把一个砚台摔坏了一角。母亲亲自拿了把尺抽打他的手心。他的手心红红的,就是不哭,也不肯认错。
母后命他明日还是带着那个破砚台去御书房上谭,他点了点头。
晚上父皇来看他,见了他被打肿的手,怒不可遏。他马上领着天寰到太极宫住宿。
最后还是天寰认错恳求,才被送回到母后身边。
母后没再提起那件事,天寰便自觉地用了一段日子缺角的砚台。
他常常懵懂,父皇母后为何彼此那么客套疏远?南山一桂树,双鸳鸯为何不能是他的父母?
母后并不嫉妒,对中宫的职分尽心尽力。她对天寰严厉,可对后宫的女子几乎都和颜悦色。
父皇生来迷人,即使他荒芜朝政,把心思都放在温柔乡和技艺巧工上,别人还是会瞻望着他。
父皇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