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乱完结+番外-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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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场对敌,真刀真枪,她不会,她没有林将军的所向披靡,没有军师的运筹千里,她有的,是心理权谋的小伎俩。如今却要把这运用到沙场之上。
这后世的骂名,污名,全都由她来背……
她不知道后世丹青会如何描绘今日她这残忍的决定,但今日,她势在必行。
众将愕然地看着那张墨犹未干的纸轻飘如絮地慢慢落地,心头说不出的沉重,望着归晚现出疲惫的仪容,那些义正严辞的话语都哽在了喉中。一时间,他们竟然分不出善恶,也无法辨别,这样的做法会有如何的是非,只知道,那一双幽如碧潭的眸,坚定如山,傲寒如梅。
不再多言语,众将领命而去。
看着他们鱼贯而出,归晚暗吁一口长气,慢慢起身,眼神空洞地一扫四周,压抑住满腔的郁涩,她走出屋外。
军师正站在门外,身上薄薄一层雪粉,似乎等了很长时间,神色复杂难测。
猜测他已听到她的做法,她张口欲解释,军师却转过身,不甚在意地迈步离开,头也不回地抛下那句“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归晚苦笑吟然,她满腹说辞被这句话憋在了肚里,无处施展。院外士兵的行动声渐变渐响,她几乎可以想象督城街头会发生何等场景。
一眨眼,即到了弩军最后通牒的前晚,夜月如钩,水银似的光芒泻了一地,雪色无垠,格外动人。
心情紧张,无法入眠,归晚走到院中,听到墙外嘈杂的声音,其中嚎啕哭声,尤其刺耳,利芒似地扎进耳膜。过了不一会儿,突然听到有人唱起歌来,先是微弱的,飘摇的,蔓延地极快,似有多人合着韵轻哼。这旋律是如此的熟悉,使归晚正要回房的身形停下。细耳倾听,这优柔的曲调,正是弩族的“索格塔”。
余音萦绕,哀哀不绝……
就是这阵楚楚韵调,使弩军整整三日不敢妄动,锐气消减,这同样也成了后代史家写“红颜乱”时,或诋毁,或批判的论调。
常有人这样评论那个时期:督城之围和京城中的“楼氏宴”是天载五年发生的最为重大的事件,而这两个事件间接改变并引导着启陵王朝的未来。当时的文者无法用文句记载这一切,默然感叹,楼相与其妻这样的人物,也不知笔墨丹青如何描绘。
归晚(三)
天载四年岁末,京城雪似落花,漫天飘飞,斑斓繁华的京城一夜白头。
御医秦询低头走进相府,冬日的风后劲十足,刮面刺骨的冷,他脚下踉跄,身子轻晃,却好象半点不觉,依旧快步向前。来到相府议事厅前,他面上略现豫色,推门走进,只见内室中不仅是工,户,兵三部的尚书,还有负责京城军防的提督司何培在场。
这四位京城高官,或坐或站的在议事厅内,面无表情,在秦询走进厅中之时,投来探索的眼光,点头做了招呼,京城提督司何培在厅中来回地踱着步,眉间处深深皱折,看到秦询的到来,现出惊疑的样子,三步并成两步上前:“秦大人,你也来了。”
拱手做揖,秦询行过礼。还不等他回答,何培忙又开口:“难道相爷真的病重?”
秦询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楼相从半月前称病告假,已经多日不曾理过朝中政事,真病还是假病?他本以为相府今日请他前来是为了看病,可是下人却把他引到了议事厅,看着厅里的几位大臣,他直觉并非是因为相爷称病这件事。
看着秦询的样子,也知道他回答不上,何培叹了口气,大步走回原处,拿起桌上的牡丹红釉纹碗,喝下一口热汤,一屁股坐在户部尚书的下首。其他三位大臣也都听到了刚才的话,神色间闪烁不定,沉着脸,静等在厅中。秦询慢步走近,选在了最末位坐下,这议事厅中,论官阶,他是最小的了,何况还只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御医。
等了近半个多时辰,即使是朝中以沉稳著称的兵部尚书都现出了焦虑的神态,议事厅内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地安静了。何培在厅中兜转着,瞥到主位桌旁放着一叠厚厚的奏章,实在耐不住这一室的沉闷,凑上前,伸手去翻弄,其他官员略感不妥,还来不及阻止,看清纸上内容的何培突然惊呼出声,眉脚高跳,现出惶惶之态。
这一下勾起了其他大臣的好奇心,纷纷上前,把桌上的奏章看了个仔细,奏章内居然全是天载年间政事记录,什么事件,处理办法,官员名字等等,而记载的这些,都是朝廷处理失当,有所疏忽的事件,其中把皇上所下的圣旨内容描述得尤为清楚,直指皇上的旨意错误,毫不避讳。落款处,有的是地方官员,有的是京中朝臣,极尽详细。
翻阅着奏章,几位大臣神色更添凝重,郁郁不言,眼神交递间,都清楚看清对方眼底的震惊,寒冬腊月,他们均感到背脊处冷汗涔涔,心里好似高悬大石,既不安又沉重。
“让诸位久等了。”清雅温润的声音从门处传来,众大臣急忙放下手中的奏章,回过身。楼澈踏进议事厅中,淡紫厚裘,黑色织金锦带,青蟒厚底靴,开门之际,他身后映出梅花一片,幽暗的花香随风而入,雪粉四散,香阵阵,寒阵阵。
嘴角微微上扬,清隽疏朗的笑似乎是碧波映月,虚渺如斯。走进厅中,楼澈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怎么,众位大臣面色都如此苍白,是身体不适?”
听着他关切的声音,心中竟是一颤,厅中五位官员不约而同地摇头否认,户部更是开口:“谢谢楼相关心,大概是这腊月太冷的缘故吧。”
“恩。”楼澈笑着点头,似是接受了这个理由,眼光瞟向末首的秦询,“辛苦秦大人了,听说大人就快要告老归田了?”
被点到名的秦询站起身,对着主位上的楼澈一揖到底:“下官自感年纪老迈,怕错断病症,误人误己,因此想及早辞官归乡。”自从萤妃小产的事件后,他深刻领悟到,这皇宫内院的险峻,辞官一念,在心中已经摆了许久。
“秦大人不贪慕权位,真是让人敬佩,”楼澈点头称许,笑纹如水,瞳眸中却是波澜不兴,淡然不见喜怒,环视座下大臣,他徐徐开口,“这半个月来,我身染小恙,朝中之事不曾顾及,听闻皇上已有实施中书院改革的意向?”
终于提到正题了,工,户,兵三部尚书同时抬眼,面面相觑之下,兵部率先开口:“皇上有意在开年正式设立中书院。”
“皇上也太心急了些,”脸上摆出淡淡的遗憾,楼澈拿起桌上的奏章,似乎是闲极无聊地翻着,“那么,诸位大臣有何想法?”
几位官员听到这话,都知道,是到了明确表态的时候了,犹豫了片刻,工部站起身,躬身说出自己的看法:“楼相明见,如果中书院一设立,那么六部的实权都会被架空,形同虚设,以前史为鉴,分权必胜,集权必衰,中书院计划实不可行,对我启陵的长久也是不利。”
楼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是老而弥辣,笑而不答,等待其他人的回答。
“没错,没错,中书院计划的确不该实行,这样六部不就成了虚设的吗?”户部紧接着就立刻开口。
“过年之后,还望楼相重新回朝,劝阻皇上,现在这朝中一派近臣真是糊涂至极,尤其那个管大人,年轻莽撞,我怕他们的主意影响到皇上的决策啊。”
看着众人都表了态,楼澈满意地放下手中奏章:“诸位所说的,的确是我启陵的忧患,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心,那么今日就立书为表,等年后,一起觐见皇上,劝阻圣意。”手抬起,指向内室,几位大臣回头一望,笔墨纸砚具准备齐全,心中皆是一叹,原来今日相府一聚是早有图谋。
他们几人本就是楼澈一党,明知皇上的中书院计划是针对朝中楼氏的势力,事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年后的一番争斗眼看是避免不了,也只好硬着头皮上,跟随楼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看着几位大臣走进内室,拟章而书,楼澈眸中沉淀了些许利芒,回头看向唯一还在座的秦询:“秦大人。”
“下官在。”慌忙应声,秦询忐忑地观察着楼澈,想看清他雍容优雅的的表象下到底藏着什么,却发现除了那一抹不达眼底的笑,他什么也看不清。
“当初是秦大人第一个发现萤妃娘娘小产的玄机,也是秦大人陪同我调查了事情原由……”
就知道今日进相府容易,出相府难,秦询老脸苦皱,默默听着楼澈温润如玉的声音。
“萤妃娘娘小产,丽妃娘娘突然上吊,想必秦大人也对事由知晓一二了吧,真正幕后何人指示,秦大人也应该很清楚才是。今日请秦大人来,不过是想请你把那件事清楚地写下来,也算是秦大人告老归田前为朝廷再出一份力吧。”
室内本是暖气融融,在听完这番话后,秦询只觉得遍体生寒,当初丽妃的死的确蹊跷,他曾反复思量,也想到了幕后的可能,可是今日楼澈居然要他写下来,落笔便成铁证,他哪有这个胆子,去指控当今的……
肩上蓦然多了份温暖,他错愕地看着楼澈走近,轻拍他的肩膀,看着楼澈即使敛去了犀利,也让人感到幽深的眸中透着阴冷,他不自觉地垂目低头。
“秦大人好好考虑,反正告老归田还有段时日,大人也不希望官场留下遗憾吧,”楼澈斜睇着他,唇边笑意加深,回头对着厅中众人说道,“今日相府略备酒菜,就当作是我提前为大家庆贺新春。”
言罢转身,楼澈温雅的缓步推门而出,就如同他进房之时一样,门外梅雪交映,香坼风中,秦询呆立在房中,面色僵硬如同化石,嘴里却应着:“是。”
“好好招呼里面的大人。”走出议事厅外,楼澈淡定地吩咐管家,因塑风劲猛而半眯起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园内暗香浅浅的梅。
“是,相爷,”声音虽然苍老却很稳重,老管家挺直着身板。
“马上备车,我要去一趟端王府。”
惊诧地睁大眼,老管家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楼澈的背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招来下人准备简便马车,直到马车离府远去,他仍有点难以回神。
傍晚时分,炊烟袅袅,楼澈来到端王府偏门,看着下人手忙脚乱地迎接,他漫着笑,看来天下都认为他和端王水火不容,素为政敌。
“什么风把楼相吹来了。”轩昂地迈步渐近,端王朗朗之声传来,“楼相不是卧病在家吗?今日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王爷与我,都可算是闲人,闲人拜会闲人,还需要什么特殊理由?”不改温泽,楼澈故意忽略端王话中的讽意,黑瞳深沉,恰如夜幕,含笑睨着端王。
端王止住笑,打量楼澈,就是这种润如玉泽般的气度,不软不硬,在朝堂上与他争锋七载有余,而自己始终未曾占过上风,始至今日,他才明白到,这男人已经将俊逸温雅发挥到了极致,掩盖了他真正的本质,那是书生卷气里怀抱着陡然剑气,不张扬,却伤人于无形。
“既然楼相有这雅兴,本王自当奉陪。”
等两人坐在端王西厢客厅中时,家仆已经全部退下,鹤嘴鼎炉里燃着淡淡白烟,红松木桌上摆着两壶酒,浓醇的酒香溢散在空气中。
看到端王不自觉地有些拘谨,楼澈首先拿过酒壶,自顾自地倒满一杯,顺手也为端王的酒杯注满玉液,支手握杯,轻抿了一口,稠浓味厚的甘甜滑入喉中,仿佛一团暖火。
“好酒!”
端王皱起眉,到了此刻,也看不透楼澈的来意,思量了片刻,他才说道:“今日……你是来看萤儿的?”
如果不是端王的表情极其严肃,楼澈几乎要失笑出声,炯目微眯,他意兴懒散地答道:“这是目的之一。”
“……那么就是为了中书院的事来的?”端王拿起酒杯,一口而尽,犀芒扫过楼澈,却发现他不为所动,那样子,分明又比过去深沉了几分,“皇上已经准备拿你开刀,你不去筹备,跑到我这里干什么?”
“皇上心急了些,”楼澈一口接着一口,细品琼酿,“我们做臣子的,总不能看着皇上行差踏错……”
端王毫不给面子地冷哼出声:“收起你那冠冕堂皇的一套。直接说来意吧。”
楼澈低笑,带着几分愉悦:“端王还是端王,我听说,负责京城禁军的副督统赵明跟王爷交情不错。”
何止不错,那是他多年来精心安排的一步暗棋,看楼澈肯定的神情,似乎已经很清楚其中玄机,惊疑不定的端王深锁眉心。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年枫山之变,王爷反应如此之快,皇上分明已经事先做了完全准备,依然让你逃出京城,如果没有内应,这就说不过去了,事后我调查了禁军,这才发现王爷的高明之处。”
将酒杯放到桌上,端王忍不住谓然轻叹:“你想要借用这个人?”
“我必须借用这个人,”长眉微挑,楼澈平定的说着,语意却坚定无比。
端王面色沉郁了几分,眼神琢磨不定地盯着眼前谈笑自如的楼澈。心中盘算良久,依然无法抉择。他倏地站起身,酒杯震晃,几滴醇酿沾上衣袖,他尤未察觉。来回在房中转了一圈,他回头看楼澈,还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事不关己的闲适,可偏偏一切的烦恼都是他带来的。
“既然如此,这个人就借给你吧,”端王咬牙应承,眉间不见轻松,反而锁地更深,“你的人情……这下可就两清了。”
先是轻不可闻的一声淡叹,随即又略勾菲唇,楼澈似笑非笑地看着端王,眸中掠过凛色,一闪既逝:“如此就多谢王爷了。”
还是被他看透了!对上楼澈洞彻的眼,端王突然生出一阵沮丧。他对于在皇上和楼澈之间选择的犹豫,即使将人借给了他,却依然不肯站到他的阵营中……这一些算计在楼澈那朗如明月的瞳眸中居然清晰地映了出来。
端王大口闷酒,借着举袖的姿势,遮住了楼澈雪刀似的犀芒,同时也掩住了自己一霎惊慌的失态。放下酒杯之时,楼澈挂着雍雅的浅笑,刚才那一瞬似乎仅仅是错觉。
两人无言相对地喝了几杯酒,楼澈神情平静如初,良久后,忽而想起了什么,问道:“萤王妃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