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不忆当年 作者:冉陌零(晋江2014-08-04完结)-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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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鸢儿用指甲敲了敲茶盏,顿了一下,道:“只是,本宫还不能杀你。”
顾卿然猛地抬起头。
“她是玉婕妤,是承韵皇后,这个,本宫不用说,想必你也知道。将军可知,皇上先前对本宫说了什么?皇上对她用情至深,是你无法想象。皇上将晗太子托付给本宫,说,晗儿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而那个女子,皇上说,就交给顾将军你。你可明白,该怎么做?”
顾卿然冷冷地望着她:“不知太后意欲何为?臣必护她周全。”
冷鸢儿怔了一下,忽然笑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悲恸:“本宫既已是太后,晗儿年幼,这政事自然是由本宫来管理。不过本宫到底只是一个双十女子,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啊。”
顾卿然深吸一口气:“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冷鸢儿收起笑容:“方才本宫与你绕了许久的圈子,如今看你倒也是个聪明人呢。前朝太后何瑄与本宫母亲是堂姐妹,南毓秀与本宫也有些亲缘,若是无事,本宫自然不会加害于她。同样地,晗儿的性命在本宫手里,更是在你的态度上。他母子二人生死,如今就凭你一句话。”
顾卿然挑了挑眉毛:“请讲。”
冷鸢儿站起来,缓步走下,直走到顾卿然面前:“交出兵符,你还继续当你的将军,领你的俸禄,助本宫和晗儿在朝上立身;否则,就是两条人命!”
“好!”顾卿然从怀中取出兵符,掷在地上。这有何难?“我只求,她一生平安。”
他顾卿然,本无心于权谋。兵权,国事,于他并不重要。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想要守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度过一生的普通人。哪怕,困难重重,他亦不惧。
冷鸢儿命宫人拾起兵符交至她手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本宫不能保她绝对的平安,但至少,只要她不做过分的事,本宫不会害她。”
她挥了挥手,神色显得有些疲惫:“本宫乏了,将军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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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卿然回到府上,脑海中却一直回响着冷鸢儿最后的话:“皇上并没有死。可是,他的内心选择了放弃。”
阿南,你知道吗?他死了。他没有死。你的孩子,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柒·暗香萦
回府之后,顾卿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南雨袖。
雨袖的双腿用夹板固定着,裹了厚厚的纱布,正半坐在床上看书。顾卿然望着她,她也没有发现。
良久,雨袖抬起头来,惊讶道:“将军。”
她挣扎着要坐起,顾卿然连忙制止了她:“不要动。”
雨袖的神色有些沮丧:“将军,对不起,我给您添了麻烦。”
她丢失了记忆,轧断了双腿,如今不过废人。可是在将军府上,有最好的医生为她治病,每个人都对她和颜悦色。虽说不上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但那些关心,她能感受得到。
只是,她的内心时常忐忑,这样的礼遇,她经受不起!
顾卿然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不麻烦。”
他知道,她受了很多的苦。
然而她的坚强,却出乎他的意料。
雨袖说:“将军不用太担心我,朝中定然事务繁忙。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雨袖的脸上带着谨慎的笑容。她总觉得,不能平白无故受人的好。她本是尘世中游离的孤魂,却不慎落入了温暖的捕网。
顾卿然露出一点忍俊不禁的笑容:“无妨。阿南,我会陪你。”即使你忘记了我,可我还记得你。我愿倾我一生之力,不知能否许你一生自由安定?
雨袖皱起眉头:“这怎么行——”
“我交出了兵权,这样政事会少很多。”顾卿然宽慰她。兵权,于他并不重要。他甚至十分乐意脱去这层束缚。不过五十万军队,在谁手里,于他而言都一样。然而一张兵符,却可以换来她母子平安。
雨袖担心地问:“兵权对你,很重要吧?是有人胁迫你这么做?”
顾卿然苦笑了一下,她没说对前半句,却说对了后半句:“阿南,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我知道,这是孟子的话。你是以兵权做了交换吗?”
顾卿然低低的笑起来:“如果让我在兵权与你之间抉择,我自然选你。何况,我又不会带兵打仗,只会杀人而已。”
兵权,怎能比上阿南的重要?
雨袖有点不知所措。心里仿佛有什么在翻腾,有一些东西似是呼之欲出,可却被压制覆盖着了。
顾卿然说:“好好养伤,别想太多。将军府就是你的家。”
我就是你的家人。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阿南,先走一步了。”
雨袖突然觉得像要失去什么:“将军,你……还会来看我吗?”
顾卿然停下脚步,转头,认真的答道:“一定。”
雨袖暗自低下头去。“家”吗?这个陌生的字眼,无论在丢失了的过去还是现在,都是第一次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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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卿然听着老医正对她病情的汇报,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你是说,她的双腿从此再不能动?”
老医正捋一捋长须:“老朽无能。南姑娘能苏醒已实属不易,如今以老朽的水平,也不过只能抑制伤口不恶化,皮外伤愈合,里面的骨头虽然接上了,但也要静养两三月。因为筋脉俱断无法续接,将来也不能下地走路。而且,她目前的记忆封闭很不稳定,若是记忆恢复,恐怕情况更加糟糕。”
顾卿然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既希望她恢复,又希望她一直这样。”
他希望她忘记,这样一切归零,她也不必痛苦,放下过往的爱恨,想必先前的她也是这样想的吧;他又希望她记起,未知的自己何尝不是一种痛苦,一种折磨!
顾卿然不知道,这段感情能在他的心底埋藏多久。他亦不知,她会用封存的记忆欺骗彼此到什么时候。
哪怕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哪怕一无所有,一穷二白,顾卿然,你不仅是为了自己,更要为了她而活着。
顾卿然这样想着,迈向藏书间的脚步顿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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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袖已经几日没有见到顾卿然了。她感到不满与怨念,连将军也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吗?她满怀期待地问大夫,问侍女,将军何时会过来,可回答却是,一概不知。
雨袖落寞的低下头去。顾将军,我是不是,太过奢求?
再见到顾卿然时,已是七日以后。顾卿然显得疲惫而憔悴。他说:“阿南,我来看你了。我来迟了。”
雨袖咬着嘴唇,喃喃:“将军。”
她觉得委屈;她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顾卿然,你知道吗。我害怕一个人,很为我害怕孤单。可是,我却不能留下任何人在我身边。将军,我真的不敢奢求什么。
顾卿然笑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如水:“总呆在房间里也并非好事。这七日,我替你打了一把轮椅,以此代步,阿南你也可以在府中散散心了。”
立刻有侍女推着一辆装有双轮的木椅进来,清澈的桐油香气,淡然的木色。雨袖吃惊地望着他。顾卿然不自然的将手藏到背后,雨袖却发现,他的手指上有一道伤口。
“将军,你的手……受伤了。”
顾卿然苦笑了一下:“还是被你发现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他不愿告诉她,宫中的宦官勾结作乱,要加害皇上,他除去那些宦官,自己也落得伤口。只是,这一点小伤,比起那道肩伤,实在微不足道。
雨袖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不要紧吗?你的伤口还没有处理,一定很疼吧。”她撑起身子探到床边,吃力地端起水和一卷纱布,捉住他的手,仔细擦拭。
“大恩无以报,我不能为你做什么。”雨袖看着他的手上,一到寸长的伤口,指间还有因长期习剑而磨出的粗砺的剑茧。她用纱布将伤口裹好,忐忑地抬眼看他。
顾卿然没有什么表情,只说:“谢谢。”他看了看天色:“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府中散一散心。”
不等雨袖答话,顾卿然已经将她抱起。她正欲挣扎,却又放弃。顾卿然将她抱到轮椅上。雨袖不知所措的望着他。淡淡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坐着还好吗?”
雨袖按捺下难以平静的心情,缓缓地说:“谢谢。很好。”
身后的声音传来一丝愉悦:“不必言谢。”
已经是冬天了。百花都凋零了,银杏叶铺满了庭院,墙角几株腊梅打着珠玉般的骨朵,还闻不到香味。
雨袖发现,换一个高度看世界,一切都会变得大有不同。
只是,她不甘心!
顾卿然推着她的轮椅在石板上缓缓而行。世界很小,很静,仿佛只余下他和她两个人。
“我是一个孤儿。”雨袖听见顾卿然的声音,惊异地转过去看他。
“我没有父母,从小被一个乞丐收养。四岁那年,我被卖进了当时的靖宁王府,做了世子的伴读书童。”
雨袖突然感受到,他的语气里有不同于以往的悲凉。他的过去,竟然是这样的吗?
“后来,世子袭爵,发动政变,当了皇帝,建国东岚。我为了他,杀了很多人。可以说,我的手上沾满鲜血。阿南,你知道吗,我真的厌恶杀戮。
“阿南,你失去了记忆,可我却一直都记得。如今看来,我们终是一样的。为了在那些人眼中看来不值一文的自由,甘愿付出一切。”
雨袖怔然。随即自嘲地笑笑:“我都这样了,何来自由?”
“不,”顾卿然走到她身前,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阿南,你今年才十八岁,你的生活,还有无限的可能性。”
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可为什么,她却觉得,她的年华,一如这冬日,冰冷无情,百花凋零。
不过在这里,有她的家。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会默默守护着她的吧。可又为什么,她想要落下泪来,那从心底发出的悲鸣,未知而熟悉的苍凉,一点一点地啃蚀掉她的精神,令她冰冷绝望。
顾卿然看出她的落寞,却只能默默望着她。不敢触碰她内心的障壁,害怕她一旦恢复记忆,会受伤。他只愿在背后呵护她,守着她,希望她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
他们互相欺瞒,彼此挣扎。
凉风渐生,不知何处为安?
他瞒她过往,她瞒他心情。
他知道,人心是那么脆弱易碎,正如她,心上布满裂纹。
她知道,情感是多么虚无缥缈,正如他,令人不敢触动。
两相对望兮无言,脉然含泪兮穷年。
陌芳骤落兮尘缘,君不知我兮残颜。
化雨春风兮余烟,南柯未梦兮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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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时值初春。迎春花像一串串金色的铃,缀满庭院。一对燕子在檐下筑巢,双双盘旋。子规轻啼,啼不尽淡淡的哀思愁绪。
寒冬里,雨袖受了一次风寒。她瑟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像是把肺都要咳出来。在一个雪夜她发起了高烧,全身上下火烧火燎地疼。
顾卿然被她吓坏了。他四天没再上朝,一直守在她的床前。他握着她的手安慰她,只希望能够代替她承受痛苦。
几天后烧终于退下,二人都显得更加憔悴。雨袖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每至阴雨天气,双腿就隐隐作痛,痛彻心扉。
她不敢去看顾卿然。她欠他的。
她害怕,她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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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正暖,不知年华可好。
雨袖依旧只能坐在沉重的木质轮椅上。久违的晴天,她又大病初愈,顾卿然就带她来到邻近的园林赏景,祛一祛身上的寒气。
春光明媚,雨袖却无心欣赏。她叹息,她的一辈子,都将困于这轮椅之中。经脉已断,再好的大夫也无力回天。
如果她的腿还完好,那么她遇见顾卿然,将会是一次美丽的邂逅,而不是像如今,饱尝痛苦。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诉他,她想对他说的,却压抑了一个冬天的话语。
顾卿然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只是情愫暗生,却不知该归依何处。
她不能。
心头阵阵痛楚,脑海中仿佛有什么要破茧而出。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让她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挣脱而出的痛苦?
雨袖悄悄地回过头去望他,顾卿然神色淡然,不知心中所想。
顾卿然,我不敢爱上你,因为我有深深的负罪感。也许你并不知道,我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一点。虽然那只是零碎的只言片语,破碎不连贯的画面。可它们就如同肥皂泡一样不断升起迸裂在我的脑海。就像一场噩梦,可我却知道,那些都是过去发生过的真实的事情。我亲手杀死了我曾经最爱的人,然后选择一切归零,重新开始。每当午夜我都会从噩梦之中惊醒,那种无以名状的来自于记忆深处的恐惧感,让我不由得害怕,那样的我,既陌生又熟悉。顾卿然,如果每一份刻骨铭心的爱到最后都会变成刻骨铭心的恨,那么,不如不爱。我害怕,我们会伤害彼此,我会伤害你。
幸好,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还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我可以把已经回忆起的一切当作是陌者的故事。我还没有完全揭开那些沉痛的回忆。过去的一切,我宁愿永远都不再想起。只要将感情静静地埋葬于心底,便足矣。
雨袖低下头去,不觉眼角已带了一丝笑意。
水光潋滟,山色空濛。
顾卿然望着她单薄瘦弱的影子,只觉得心痛。
阿南变了。她没有从前的活泼开朗,变得有些沉郁。他望向她的眼睛时,往往见到两汪深不见底的黑色潭水,暗流涌动,不见波光。
她从前的骄傲去了哪里?她从前的明媚去了哪里?顾卿然一直在寻找治好她的腿的办法,前几日终于有了一丝希望的曙光:“阿南,你愿不愿意治好腿伤。”
回答他的却是风声。他看不见,雨袖咬着嘴唇,泪几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