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红 作者:玉胡芦(晋江半年排行榜推荐高积分vip2014-06-23完结)-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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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萧正自倚在栏杆浅寐,应是早前才刚刚上过刑,那沉重的手镣、脚镣上沾着血污,浑身同样没有一处是好肉。
短短一年,因着一句女儿誓言,吃尽了人间苦头。太累了,墨发披散在清宽的肩膀,却遮不住那年轻俊脸上的沧桑。
又想起醉春楼前的那个黑衣少年,他风华正茂,负着手站在樱花树下:“喂,今日不洗衣裳?”……明明是想和自己一道走,却目光疏离,偏偏对人爱理不理。昔日多么桀骜的一个人儿啊,天南地北的寻她来,她却不敢再爱,频频的把他往绝路上推……
鸾枝忍不住眼眶湿却,背过身儿,拿帕子擦净了:“醒来啦,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熟悉的嗔唤,听得凤萧眉眼微动,挣扎着清醒过来。抬头看到女人泛红的眼角,连忙又把身体的痛意敛藏。
“你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冷峻的面庞上带笑。
鸾枝却知道他伤口在痛,明明想给他个好颜色的,怎么眼泪却没骨气的一颗颗往外冒出来:“既是知道不能来,为什么你还来?…不是答应我要收手的吗,如何又不肯回老家。”
质问他。爱与怨都不能,太煎熬。只有他过得好,她这一世的愧疚才得以逃出生天。
“不要哭。”最见不得女人哭,凤萧伸手想要替鸾枝擦。手才伸出去,却发现指尖沾着暗血,蓦地又收了回来。
嗯,不哭,哭什么?说好了不哭才来的。案子还没判下来呢,兴许四哥肯手下留情也未必。
鸾枝急急拭着眼角,叫…春画把盒子里的食物摆放出来:“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快趁热吃些儿吧。我娘来看我了……就是你被抓的那一天。说是你娘好着呢,嫁了那个李屠夫,把她像宝贝一样的供着。你也要好好的,别舍不得说。人官府老爷问你什么你就招什么,兴许还能落个坦白从宽,发配边疆…”
低着声儿,只是不肯看凤萧,怕看见他衣裳上赤目的红。
“好。”凤萧痴痴地看着鸾枝白皙的侧脸,并不动筷子:“那天那个,就是你的孩子?…怎么忽然就提前生了。”
“反正就是生了。你不用管我的事儿。”鸾枝把帕子收起来,嗔了凤萧一眼。
凤萧却蓦地把她手儿一握,这次忘了自己手上干涸的血污:“所以终于舍得离开他了是嚒?……他保护不了你,你不再爱他了?”
鸾枝不应,不晓得该怎么应。想要把手抽回来,却恁的抽不出来——凤萧握得太紧,他这一回竟不肯主动松手。
呱当——!
“妈的,一个个都给老子起来!换地方了,好大的面子!”门外进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军士,着一身锦衣铠甲,好不威风凛冽。
把四个牢门一开,招呼着牢头过来给男犯们上枷板。
那手上一把把明晃晃的长刀在灯下闪着凛冽寒光,只看得鸾枝脊背发寒。心里头害怕,怕这一别从此凤萧有去无回。
鸾枝无意识地反握住凤萧的手背:“没有时间吃了!凤萧,你娘天天在城门口盼着,还等着你回去呢。记住我的话,无论四爷问你什么你都说什么,他是我四哥,不会害你……唔……”
话未尽,却忽然被重重地揽进一道宽阔的胸膛。
凤萧用力箍紧鸾枝温软的身子,气息灼灼地抵在她柔软耳畔:“小桃红,我这一去生死未卜,你一定要告诉我一句实话!…如果当日在旷野里,我把帘子挑开,你是不是愿意随我一起走?”
“起来,起来!废什么话!”大个子军士走过来。鸾枝才要说话,凤萧却已经被踉跄地提了起来。呱当!两面枷板把脖子一套,踢着他膝盖,气汹汹地把他往牢外赶。
那样一个高大的清伟男子,却像被奴隶一样推推搡搡着……阶下之囚,性命从来被人轻贱。
鸾枝抓着凤萧的手不肯松开。
凤萧猛回过头来,目光好似燃着了火,少见的冷冽:“小桃红,连这样你都不愿意给我一个答案吗?……回答我,让我死而无憾!”
隔着距离,却分明能听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鸾枝心中绞痛得不能自已,蓦地背过身去:“……是,如果你掀开帘子,我会和你一道走。”
极低的声儿,话尾带着鼻音,却坚定……就这样已经足够了。
凤萧扬起嗓音,一字一顿道:“小桃红,我从前逼自己放手,皆因以为他能够给你带来快乐……但我不介意你曾和他生过孩子。你的,从此也是我的!”
“撕拉——”那军士一铁鞭子砸下来,痛得他龇牙皱眉,也不管鸾枝听得懂听不懂,当下再不迟疑,大步穿门而出。
祈裕双手桎梏在枷板中,勾着嘴角对鸾枝冷笑:“哦呀,那么当日救你的也是他嚒?…我早该让人去查一查的。”
他一生放荡不羁,到了此刻也不肯失了潇洒,然而心中却冷得好似九天寒窟——这一去,不论是四爷还是老五,都不会再容自己苟活,一个是秉公执案,一个要杀自己灭口。
人生短短二十三年,生在沈家屋檐下仆役,死亦不得其所,连一棵香火都未能够给早逝的双亲留下……太孤独,太不甘!这一刻忽然想起那个曾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大丫鬟楼月……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一次次糟蹋她的真心。
祈裕忽然挣扎起来:“放开我!老子要见四爷!我手里头还有一本老五的账本,所有黑钱的去处全部都有记录,除了我没有别人知道它藏在哪里!”
“去你妈的闭嘴!你当我们四爷是傻子?由得你好骗!”那将士却只当他怕死,临时找了个借口拖延。
叫人用厚重的刀板砸他脊背,打得他昔日潇洒的俊容上满是鲜红,捂着膝盖歪倒在地上,那落魄不能形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早知今日要死,又何必当初作恶不断?
鸾枝背过身子不想看。
英姐戴着手镣擦肩而过,对鸾枝抚了抚微隆的少腹,软趴趴、笑盈盈:“你放心~,萧风他死不了的……他怎么会死呢,所有人都死了,他也死不了。”
一边说,一边走。路过凤萧身旁,见大当家的眼神阴测测的看过来,偏勾着嘴角,用低到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抵在凤萧耳畔:“他们不知道,我早就知道,都是你暗中搞的鬼……你为这个女人做了吃里扒外的叛贼。可你还欠大当家的一条命呢,必须要还呐……不然外头还有漏网的兄弟,我怕她会不安全。”
瞥一眼鸾枝,吃吃笑着走了。
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冷冽的轻咳:“带姓祈的单独上来~”
“是!”军士蓦地一愣,只得叫人把受了重创的祈裕拖上陡峭石阶。
呱当呱当,骂骂咧咧,地牢内顷刻又先前死寂,只残留地上一片的赤目鲜红。
第106章 恍如梦
京城里风云跌宕;朝廷上下人人自危。都传圣上有意在退位之前将朝政清理;前番小德妃滑胎一案试的是后宫野心;今次这桩陀罗香膏一案探的乃是朝臣清浊。
案子半月前由圣上亲审,只三日内便有数十名官员相继落马抄家;接着五皇子元承明被软禁,七皇子虽曾未参与;亦主动请缨随宋将军去镇守北疆。其余案犯通通叛了个斩监侯;时间就定在腊月初十。一时间各州各府纷纷开始严查烟膏,明面上所有的烟馆都不见了,举国上下民心大快。
四皇子立储的事儿自此板上钉钉。
鸾枝几次想要与元承宇求情;然而元承宇总是不软不硬地将话头挡回来;她便也不好再继续。得闲了去庙里上上香,心里到底还是存着一丝盼望。彼时已经与阿娘从四皇子府搬了出来。
铺子是在十一月初开张的;简单把墙面刷新,再请工匠糊了个灶台,摆上几张桌子凳子就可以营业。没有宣张自己是谁谁的妹妹,也不需要把风光撑得有多体面,只要日子小康实在就行。
做的是粥,叫做‘如意粥铺’,又雇了个会做面点的师傅,搭着卖些糕点饼子。地段虽不是特别热闹,然而她粥熬的仔细,料下的足,为人又和气,少不得生意便渐渐好了起来。
每天早上把米淘好,先熬上一大锅粥备用,中午的时候最忙,到了傍晚下去便开始清闲。天黑把店门一关,搂着粉团团的姐弟俩儿瞌睡。每日虽忙忙碌碌,却过得很是充足——她觉得,这是一年多来自己最为舒心的一段时日。
沈砚青也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桎梏她,自从上次分开之后,他竟忽然变得疏离起来。着一袭天青色长袍风轻云淡,凤眸含笑把“岳母大人”叫一声好,就着几碟清粥小菜,冷冷清清的吃完就走。
也并不是天天来,然而隔三岔五的总要过来瞅一瞅。
鸾枝早先的时候还以为沈砚青在装,装不了几天准露馅,不理他,孩子也藏在后院不给他看。
沈砚青竟也是好脾气,怎样被娇妻冷落都随她。倘若恰遇见元宝如意在店中玩耍,便俯在车子跟前亲昵逗笑。那略微磁哑的嗓音总是能让姐弟俩个欢喜,乖乖静静地听完爹爹说话,忽然就蠕着胳膊腿儿撒起娇来,彼时他便一个个把他们抱在怀里亲——
“叫爹爹,如意会不会叫?”
“呃~呃呜~”小如意眼睛里全是崇拜。
元宝却“咯咯咯”的笑起来。
鸾枝听了心里头就不自在,剜一个眼神儿看过去:“该吃奶啦,不让抱。”
“好。”沈砚青便又对她勾唇一笑,很快把孩子还给她。淡淡草药香贴近她娇满的胸脯,凤眸凝看一眼,很快又移开,不惹她生气。
鸾枝多观察了几次,才发现他是真的对自己冷静了下来。
距离一疏开,他不再对她步步紧逼,她亦多了一份空间去旁观二人的感情。这才忽然记起来,他对世人原就是如此疏离的,从前对自己炽热专横,那也只是被一时的情…爱所迷。有时候透过柜台,看到暗影下沈砚青清奇的侧脸,竟又觉得他一个人过得太冷清。她就又不想再看见他了。
阿娘却一天比一天满意起这个姑爷,有时候趁鸾枝生意太忙不注意,她便会偷偷端着汤儿送去店里给沈砚青吃,哄他是鸾枝亲自炖煮的;听说还推着元宝如意去过几回他在瑞安巷的新宅子,回来的时候眼睛笑得更眯了,连带着把元宝如意的心儿都拐了出去。
叹骨肉把情…爱羁绊,相忘不由人。
好在他也不经常出现。沈家的生意渐渐在往京城转移,宝德县城的老根基依然要继续,虽由魏五在操持着,然而少不得还得两地周旋。
听说临县的马场被合并了,沈家着实赚了好一大笔;那景祥绸缎庄却渐渐消隐了,邓佩雯也再没有了消息。鸾枝没有去打听,只有一次听程翊提起来过,好像是说跟着个瘸腿的男人走了,那个男人应允她,等家里老婆病死后就扶她做正妻,她那样好强的女人竟然也肯,真是奇怪。
…反正从此是和自己无关的人,鸾枝也没有去琢磨,只偶尔想起来昔日邓佩雯的心机作为,还是会有那么点儿不痛快。毕竟不是圣人。
大寒的节令,透过门檐下的镂空窗隙,只见一片鹅毛大雪纷飞。才不过酉时,天色就已经黑将下来,长街上没有人,只偶尔传来卖炭老翁的几声吆喝,萧萧条条的。
春画老家出了事儿,鸾枝放她几天假回去探亲了。做面点的师傅见没有生意,也早早的收了工回家。阿娘在后头哄元宝如意睡觉,鸾枝一个人坐在铺子里烤火儿。
那火苗儿烧得旺盛,红艳艳的,孳孳作响,看得她心里头莫名躁闷,说不出来。一忽而心思混沌,竟又摇摇晃晃地进了花轿……
头一回坐轿子,不晓得抬轿的师傅总是喜欢把新娘折磨。进了城便颠,左边先颠三下,右边再颠五下,陌生的口音里哼着陌生的曲儿,那歌词粗犷又露骨,她心里头忍不住就怕,怕那个未曾某件的瘫子丈夫也和他们一样鄙俗。
孤零零抬进老宅,冷清清放了两串鞭炮。喜婆搀着她跨过嫣红的火盆,那微风把盖头轻拂,她却看到他那张清奇俊逸的侧脸,他说:“谢鸾枝,你扶我起来。”
嘴角噙着似笑非笑,那凤眸里却分明藏着冷蔑……他看不起她。
啊!鸾枝猛一个惊醒过来。
……
一年了。
第107章 门外客
“迂——”
老程把马车停在路边:“爷;几时回来接您?”
透过茫茫飞雪,街对面一间小铺内正灯火昏黄,女人在门前上门板,着一抹碎花儿的窄腰小袄,吃力地垫着脚尖。来来回回的搬;那落雪沾上她的鬓发香肩;看起来清朴又美丽。
沈砚青眼睛移不开,沉声应道:“今夜不用来接。”
老程听了不由皱起眉头:“这…恁大的雪天;您一个人走路回去怕不安全……”
“爹,您老快别犯傻了;咱二爷今晚自有去处!”程翊从车厢内探出脑袋;冲沈砚青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嘻;爷;魏五哥的招儿可不尽管用,您自个保重。”
怕挨主子揍,立刻又缩将回去。
老程顺着儿子视线一看,这才看到对面街二奶奶一抹忙碌的身影,顿地明白过来:“臭小子,个鬼机灵!驾——”
挥一长鞭打马,马蹄声咯噔咯噔,街角拐了个弯儿,不一会儿便看不见。
沈砚青往店里走。
鸾枝才把门口的招牌收起,心思还在梦中恍惚,转了个身,差点儿一头栽进他宽阔的胸膛。
“没声没响的,吓人一大跳。打烊了,上别的地儿吃去吧。”茶色半旧木板搁在二人跟前,不让进。
沈砚青却不走,夜色下他着一袭麴尘色银鼠皮冬长袍,将清伟的身型衬托得越发笔挺有致:“一路疾赶,我就只想喝一碗你煮的粥。”
磁哑带笑的嗓音,一身风尘仆仆,眼神却专注。
鸾枝推他,推不动。靠得他这样近,看见那清俊面庞上微抿的薄唇,怎生的脸都有些红起来……算了算了,赶快给他吃了走就是。
把木牌收起,去小灶上生了火,不一会儿便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粥:“快点儿吃,吃饱了我要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