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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一层楼-第22部分

小说: 一层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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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田人便携了妻儿,辞出贲府,入山去了。从此正合了田人闲云野鹤之心,自由安闲度日,胜似得道仙人了。朝缚数木而筑一楼,夕设一石而架小桥,相地栽花,因时种树,过了数十日。一日清晨起来,点视了自家院落毕,饭后登山,席地而坐,因述诸事之便易,吟成二首,回来写了出来:
  耕种之便
  篱门外有十亩田,栅栏下逝一水湾,
  归就午餐鸡鸣时,不劳妇女肩荷担。
  观耕之便
  窗通院外四下观,垂杨绿草在眼前,
  掀幕视彼农夫励,教读儿女亦不耽。
  田人作罢诗,又自低吟,诵了几遍,只觉得心旷神怡。才放下笔时,忽听外边敲得柴门响,只见一人,手持书信,走了进来。田人见是贲府中人,遂相让坐下。拆缄看时,原来贲侯自他入山以来,思念不已,所以邀会众故友,写了一纸竭诚的书信,请他依然归来。田人方才入山,已得山水之乐的人,这岂能合他的心,遂提起方才现成的笔,在书尾批了几个绝然不去的字,交给来人去了。
  原来那些大人先生们,自田人去后,都扫了兴,别人犹可,不过口头说说罢了。惟贲侯,非但示于声色,亦且现于形容,非但现于形容,更见诸梦寐之中了。思想田人临去之前,索居一间斗室,留了多少如药似玉的良言,一字一句无不有其教益。想到其问,心心念念,一刻也不能忘怀,又命璞玉写了一面“奈何斋”三字匾,悬在那门上。又过了些日子,越发思念,因此与众人商议,命李宪章写了书信,差人前往相请的。
  却说,那差人归来,将田人不来的缘故回复毕,呈上其批语。贲侯见了愈觉不乐,将书递给了李宪章。李宪章看了,心中不然起来,冷笑道:“这老儿如何这般愚谬,倒学卢生不成?老爷可是必取这人来么?”贲侯道:“纵然不能请来,也欲请到近处住下才好。”李宪章笑道:“叫他来,有何难处。老爷真个要他来时,不是小生夸口,赖老爷福威,只须略施小计,便可把那退缩老儿戏如木偶了。”贲侯问:“计将安出?”李宪章附耳低语:“只须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贲侯听了,拈须喜笑,遂吩咐管家们,依着李宪章之计行事。正是:
  智缚日中金乌去,计捉月心玉兔来。
  再说,内院深闺,欢度了正月,天已渐长,时亦渐暖,姑娘丫头们都做起各自的针线活儿来,璞玉依旧上学读书。
  一日,金夫人、吴姨娘带着德清姊妹们,在老太太跟前闲话,只见垂花门的舒二娘走进来回道:“南边祁府的太太,昨日到此。今日往会宁寺上香,明儿要来我们府里看老太太呢,先差两个媳妇送礼请安来了,如今在外边等候。”说毕,献上礼物。金夫人看是上用内造国缎二匹,上用宁绸二匹,白玉如意一个,荷包一匣,遂命妙鸾收了。
  原来这祁府与贲府世代相交,况且这祁夫人是这里老太太姐姐的女儿,因此如今趁着在庙里上香,探望老太太来了。当时老太太闻信大悦,忙命唤进差米的两个媳妇。舒二娘忙出去将那两个媳妇引进来了。看他们身上穿戴的也都象夫人小姐似的,二人都是过了四十岁的光景。一一见礼请安毕,老太太命他们坐,二人等吴姨娘坐后,方在下首坐了。老太太问道:“你们甚么时候到的?”二人忙起身回道:“昨日方到,今日我们夫人往庙里上香,先差我们来请老太太、太太安,看姑娘们的。”老太太笑道:“多年不见你们了,今日忽然来了,真个没想到。”两个媳妇也笑道:“多年不曾来,所以我们夫人想念老太太,来看望来了。”老太太问道:“可带姑娘们来了不曾?”二人道:“没带别人来,只领我们公子来了。”老太太问道:“你们哥儿今年几岁了?可是常在你们夫人跟前呢,还是跟着他奶奶呢?”二人回道:“今年十四岁了,因我们老太太喜爱非常,终日淘气,不肯读书。”老太太笑道:“这又不是和我们那个一样了?你们哥儿叫甚么名字?”两个媳妇回道:“叫璞玉。”老太太向金夫人笑道:“他如何也叫璞玉?”德清在旁笑道:“自古至今同时隔代的同名的也尽多着呢。”两个媳妇也笑道:“自起了这个名儿,也曾听我们那边的几个老人说,好象在那里听过这名儿似的,只是这十几年没再听说。”老太太道:“叫这名字的就是我的孙子了。”遂唤媳妇们吩咐:“传外头的,叫我的儿子来。”众人齐应了个“是”,一时把璞玉自学里叫回来了。
  老太太笑道:“你们二人看我这孩子,比你们的璞玉如何?”两个媳妇见了忙起身笑道:“可真是个奇事,我们若是在别的地方遇着,只怕当作我们的大爷了呢。”说着齐向前拉着璞玉的手问长问短,璞玉无奈,只得笑着问了好。老太太笑问道:“比你们的璞玉如何?”吴姨娘等忙道:“方才听他们二人说,可知模样儿也仿佛了。”
  老太太笑道:“那里有这等奇事,大家儿的孩子,自幼娇养着,又生得柔嫩,看来多是齐整是有的,未必都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媳妇笑道:“据我们看,这哥儿的性情究竟比我们那个好多着呢。”老太太忙问道:“怎见得?”两个媳妇回道:“我拉着这哥儿的手问话时就知道了,若是我们那个慢说拉他的手,就是他的东西上,我们略沾沾手,就说弄腌臜了,便丢了不用。”话犹未了,吴姨娘、德清等都笑了起来道:“如果我们这里差了人去,见了你们的璞玉,且又拉着他的手说话,他也只得勉强忍耐了。”老太太也笑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不管他怎么淘气,见了外人,也须大大方方的有礼数,他若不大方,不知礼数,素日也不能叫他尽着淘气了。大人所以喜爱他们,一则因他生得讨人欢喜,二则见了人札数上头竟比大人还强,能叫人喜欢,叫人爱惜,所以背地里纵着他们一些。他若不分内外,一味的淘气,不顾大人的脸面时,纵然生得如何好,令人喜爱,也该往死里打他。”两个媳妇听了齐笑道:“老太太说的极是,虽然如此,我们那个璞玉,有时见了宾客,礼数上头真个比大人还强呢,所以凡见的人都喜欢他,只说又何必严管他呢。岂知他背地里淘气的厉害,大人想不到的,他都能作得出来呢。”又说了些话,茶罢,才跟着金夫人往逸安堂来了。
  这里老太太唤舒二娘来,吩咐赏了那两个媳妇的东西。又唤叶儿命同两个管家媳妇,到祁夫人下处回拜请他。分排已毕,心中惊喜,逢人便说:“他们也有个璞玉,说是性情儿也是一样的。”众人想来天下为官宦的大家里,同名的也极多,祖母溺爱孙子也是常事,所以也不以为奇。惟璞玉心中不悦,无情无绪的跟着德清等往凭花阁来。德清一见便说:“好了,这会子,你放心淘气去吧,先是‘单丝不成线,孤树不成林’,如今又出个对子来了。往后淘气,要挨打的时候,好往南跑寻那一个去。”璞玉道:“姐姐倒信了他们那谄言谎语了?那里还有个甚么璞玉了。”
  德清道:“怎么没有,列国时有个蔺相如,汉朝的时候如何又有了个司马相如了?”璞玉哼了一声笑道:“这也罢了,模样儿偏又如何成了一样的了,这可真是没有的事。”德清道:“怎么,匡人见了孔子如何误认作是阳货了呢?”璞玉笑道:“孔子、阳货虽同貌却不同名,蔺相如、司马相如二人虽同名却不同貌,偏我与他两般都一样了不成?”德清道:“你只会拌嘴,我也不与你分证,慢说两般相同,也许是三般都相同了呢。有也罢,没也罢,与我甚么相干,明儿见了面,是真是假你自己知道就是了。”说毕,歪着身子睡了。正是:
  移灯方知月色明,雀静始闻蟋蟀声。
  诗曰:
  芳艳群花各自谢,诸色丽雀四散飞,
  东寺晨钟一声响,唤我醒转痴梦里。

第二十回 松月轩独琴律自和 教谕斋双玉声相抵
  话说璞玉见德清赌气睡了,心中也自疑惑起来:“如说必无,也似必有,若说必有,又不曾目睹。”只觉心中闷闷的,回到自己房中来,也不言语,倒在常卧的榻上,默默盘算,也昏昏睡去了。
  且说,那日琴默坐在玻璃窗前做针线活儿,只听春风拂窗纱,鸿雁唳晴天,思量:“雁雀亦且念其生身之地。”不觉手乏,丢了手里的活儿,欲寻姊妹们闲话,以解春困,便领了凭霄往凭花阁来。恰逢德清睡中觉,遂回身走入介寿堂西穿堂往璞玉屋中来。原来璞玉住在东耳房后,别一小院中,三间向阳四面出檐的房里。琴默掀起帘子进来看时,外间无人,内间里福寿独自坐在窗前地炕上打络子,璞玉也躺在榻上睡着了。福寿见琴姑娘进来,便起身去推璞玉,琴默忙摇手止住,坐在一旁椅子上,低声问道:“孟嬷嬷那里去了?”福寿笑着悄悄的道:“今天一早回家看他孩子去了。”说着倒上茶来,琴默起身接在手里,端着茶碗,一一看那四壁上贴的璞玉闲时所写的字,在各色圆的方的纸上写着:
  书画情趣
  情趣宜人,洁室名典,清风朗日,明窗净几,
  疏林修竹,山间溪水,深厅名香,谈今论古,
  天下太平,家主不傲,睡醒方起,病体新愈,
  赏鉴怪石,对坐奇岩,瓶花除绽,新丝慢卷,
  雪花洒窗,才女藏书,与共风月韵调之人是也。
  厌人恶魔
  黄沙蔽天,尘埃落砚,漏屋雨水,老鼠窜闹,
  爪间污垢,油泥沾手,粗劣图画,暖昧题目,
  世俗闲话,喷嚏流沫,晦暗烛光,朦胧醉眼,
  涂鸦图书,庸人来挠,轻易告人,强索骗取,
  蠹虫嚼书,奴婢林立,争论货价,巧言令色。
  闲人忙事
  戒杀救命,种竹灌花,俯瞰池水,仰观风筝,
  观雀踏枝,看鱼跃渊,开卷叠书,壁琴风响,
  月下闲步,静听钟声,夜听蟋蟀,晨闻布谷,
  焚香烹茶,闲坐山石,近闻黄鹂,远听箫声,
  拄杖独游,犬吠远村,瞩云入谷,溪水注河,
  视蚁搬运,喜看蝶飞,岩间水滴,视虫蜕变,
  养花录书,楸枰声响,自学经史,独看奇文,
  隔水闻乐,月下歌声,倚案闲坐,靸鞋忙出,
  竹声相抵,松风入耳,深夜读书,笔落诗成。
  琴默看犹未竟,忽听璞玉睡在床上,梦中大声叫道:“璞玉往那里去?璞玉回来!”琴默听了大惊。
  原来璞玉梦中走入一坐花园,见与自家花园一样,心中自忖:“除了我们会芳园,竟又有这么一个园子?”正疑惑间,忽然从那边走出几个女孩儿来,都是丫环妆束。璞玉又惊异道:“除了妙鸾、福寿、玉清等人外,也竟有这一干人了?”只见那些丫头们笑道:“璞玉你怎么了?如何便回来了?”璞玉只当是说自己,忙向前道:“我无意中信步到此,不知这是那一尊府的花园,求姐姐们带我逛逛呢。”那丫头们笑道:“原来不是我们的璞玉,看生得怪干净,嘴也倒乖觉。”璞玉听了,忙问道:“你们这里也还有个璞玉?”那些丫头忙道:“璞玉这名,我们奉老太太之命,为保佑他消灾长寿而叫他,他听见我们叫也欢喜,你是那里来的小厮,也学我们混叫起来?可要仔细打烂了你的臭肉!”又有一个丫环笑道:“咱们快走吧,倘或叫璞玉看见了,又该说我们和臭小子说了话,熏上臭味了。”说毕,大家一径去了。璞玉心中纳闷,道:“从来没有这样说我的丫头们咧,这里如何这等厉害,莫非又有个我这样的一个人了不成?”一头想一头又走到一所园中,心中诧异道:“除了我们松月轩,竟又有这么个院落?”遂上了台阶进入房内。只见榻上躺着一个人,那边有几个女儿做活儿,也有在地下踱着的,正自惊讶看时,只听躺在榻上的那个少年,忽然长叹了一声,一个丫头笑问道:“璞玉你不睡觉又叹甚么气?又是怕上学胡思乱想了?”璞玉听了这话,心中甚不受用,又听那榻上少年说道:“我听见说,北边忠信府里也有个璞玉,性情儿也和我一样,我不曾信。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中走入忠信府花园里,遇着几个丫头,都叫我臭小子,总不理我,我好不容易寻到他房中,他又正睡着,只存其皮囊,真性却不知往那里去了。”璞玉听了这话,忙向前说道:“我因寻璞玉到这里来的,原来你就是璞玉了?”榻上的璞玉忙站了起来,拉着璞玉的手笑道:“原来你就是璞玉?这可不是在梦中了。”璞玉道:“如何是梦呢,真而又真的。”话犹未了,只见有人来说:“老爷叫呢。”两个璞玉齐吃惊,一个璞玉往外就走,一个璞玉忙叫道:“璞玉往那里去?璞玉快回来!”
  说着挣扎起来。福寿等在旁,见他梦中自唤,知是魇魔着了,忙推醒他来问道:“甚么璞玉在那里,璞玉在这里不是?”此时虽醒,神思尚自恍惚,指着门外道:“璞玉才走出去了。”
  彼时琴默早忙入内间来,笑道:“璞玉怎么了?”璞玉见了琴默,心中方清醒,忙坐了起来,让琴默坐了。揉了揉眼,把方才梦中纷繁情景,一一说了一遍。犹自惊疑不定,便央琴默解释解释。琴默笑道:“那都是出于你的疑心罢了,不然如何说世事如幻梦呢,人之迷妄岂不是说‘如痴人说梦’吗?我们自身也总在梦寐之中,所以梦中之事不可据而信之。《黄帝内经》有云:‘阴盛则梦大水而惊骇,阳旺则梦烈火而嗔怒,阴阳并发而相杂则梦争斗。上发则梦飞,下沉则梦堕,饱则与,饥则取,肝火盛则梦怒,肺金盛则梦工,此定理也。’《东莱吕氏》中云:‘交象事成,应魂为梦。虚浮则梦飞,厚重则梦沉,枕带梦蛇,枕冠梦鸟,将阴则水,将霁则火,将病则食,将忧则歌。’孙真人《养生论》中云:‘凡梦者,神魂沉于五脏,心意纷繁所由生也。入夜则神魂静肃,故觉诸行相克而为梦。午夜前之梦,其验也远,午夜后之梦,其验也近。’《习学记言》中有云:‘如欲无恶梦,勿食自身属相本命之物及鱼鳖牛狗等肉,勿起怪乱横逆之心,首枕向东,以受旺气,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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