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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一层楼-第34部分

小说: 一层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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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也不再下了。画眉斟上茶来,向璞玉道:“大爷,几日内我们便家去了,那年夏天,在穿堂门口,大爷抢去的我那把扇子,也该赏还了。”璞玉已忘了那年的甚么扇子,一时想不起来。再三问时,画眉道:“嗳哟!要了人家的东西,不领情也罢了,倒竟赖起来不成?”福寿笑道:“了不得了,画姑娘穿急了,讨起老年陈账来了。”湘妃正色向福寿道:“倒不是这个意思,往年我们都小,如今也还小了不成?况且,从今以后,都各自干各自的去,也不知能再见与不见了。按理我们幼年时,因无知,若有谁给了谁甚么,要了谁的甚么东西,都一一还了才好。再说姑舅亲戚,在戏笑间,若有个言多语少之处,能各不沉心,方可谓相逢无怨了。常言道:‘相见一番,老成一层。’人生在世,为欢几何?”说到这里,满眼泪水,再不言语了。璞玉听了这一席话,虽然也伤心,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管流起泪来。熙清笑道:“你们二人,每回口角起来,总是淌眼抹泪的,给谁撒娇呢,再别追那闲东西了。炉姐姐的归期也近了,料着大舅母必在福晋姨娘那边坐一天。我们趁今日之暇,玩骨牌解闷不好?”众人都道:“好。”因而炉湘妃、熙清、福寿、璞玉四人,设几玩起骨牌来。
  话说贲侯使往东北郡纳采的堂官归来回复:“今年苏节度不在京师过年,本月内便要回家来,先命其差回家的堂官,吩咐了家中;‘倘有忠信府来人纳采,可不必多事,腊月便是孩儿的行嫁月,令贲府迎娶时便将采礼一同送来。我家嫁女,采礼原重,当早知会亲家,好做准备。’所以那里堂官们,写了采礼单子,交给我来了。”说毕献了札单,贲侯拆开看时,计开:“银钩白驼为首,骆驼一九。全鞍辔马为首,马匹二九。锦羊为首,汤羊三九。奶酒为首,酒类四九。皆取真物,不需代金。”
  贲侯看毕,即唤管家们,吩咐如数准备。一面转身入内,向老太太道了喜。老太太大喜,遂即商议璞玉媳妇来了住在那里的事。海棠院虽好,正当祠堂之后,不可为新妇之居,遂吩咐收拾凭花阁,一面茸饰房屋,一面择定十二月初二阴阳不戒上好的日子。自是贲府内外上下,因要娶新媳妇又都忙碌起来。
  其间,惟鄂氏太太,眼看着人家这里将要有事,心下着急,起居不安,家里也无人来接,因向金夫人说了几次要家去。当时因往西河去的车马已归多时,金夫人遂将此事回明了贲侯。贲侯道:“这时却不得闲,待娶过璞玉媳妇,再送不迟。”鄂氏听此言,越发不安起来,正自心中烦恼时,却好,忽然自建邑遣车马接他们来了。
  闲居天长,忙中日短,转瞬间将近璞玉迎亲的日子。贲侯分派本家三弟贲吉,专任一应迎亲之事,那吉三爷领命进贲府来了。
  仲冬二十六日,便是璞玉起程吉日,也是鄂氏母女二人起身的日子。所以二十五日傍晚,璞玉往绿竹斋来,欲与湘妃道别。
  只见画眉、灵芝二人在房檐下烧炉,见璞玉来,忙止住道:“大爷进不得,我们姑娘因明儿一早起身,刚躺下了。”璞玉道:“见见大舅母呢?”画眉道:“我们太太和吴姨奶奶说话呢。”一言未了,只见吴姨娘打着灯笼走了出来,见了璞玉问道:“你这早晚到此做甚么?”璞玉道:“欲辞别舅母。”吴姨娘道:“明儿与你同时起身,这会子不必了。”一面往外走又问道:“你如何不带你丈人给的镰刀?”璞玉道:“那么大的一个东西,如何带得,带着刀子压的胯疼,火镰又打屁股。”画眉自身后笑道:“门楣原是相当的,东西倒不相宜了?往后瞧着吧,慢说压你胯,就是压着头,也只得受着了。”
  次日辰时,吉三爷引着璞玉向老太太献酒称贺,请了福词,拜别出来时,妙鸾、秀凤等向前致贺道:“大爷此去,真如独步青云,蟾宫折桂了。”璞玉微笑点头,方出至忠信堂前时,正逢鄂氏、湘妃等自逸安堂出来。遂齐出了仪门,贲侯也送贲吉出至大门前。贲吉引着璞玉辞过行,自己登车,璞玉乘马。彼时鄂氏等也坐着车出来了。
  一时,贲府门前,东往西去的人马挤满,热闹非常。璞玉见贲侯在门首,不敢往来乱走。但见炉湘妃自玻璃车窗内望着璞玉,青山锁怨,秋水含愤,有不胜悲凄之容。璞玉不禁长吁一声,也惟有马上仰天嗟叹而已,这正是“满怀心腑事,尽在一叹中。”须臾,车儿西去,马儿东行,牛郎、织女二星相去愈远矣。
  金夫人虽因璞玉去迎亲而喜,禁不住为孀嫂鄂氏痛心,流泪归府,不提。
  再说璞玉等一行人马,在路趱行,一日来至东北郡,往节度府前来。彼时苏节度已回府,早已预备了新女婿进见礼仪。节度府气象分外不同,吉三爷引着璞玉进入厅房,叩见了众公侯,奉杯纳采毕,只见那众贵官内,一位白面乌须、身穿大红朝服、头戴花翎冠的人,起身向璞玉道:“请入内。”欲知端底,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白老寡三进贲侯府 司田人八赋田园诗
  话说苏节度乃是一郡之主,其门庭,侍从,礼乐,气象,与贲府大不相同。自身名位既高,大厅上坐的亲契虽俱是公卿名流,然皆其治下之人。所以他自己不曾坐在外头,只同着福晋端坐正堂之内,等候女婿入拜。那节度福晋又是亲王郡主,故此更兼懿盛。
  且说那招璞玉入内的,并非他人,乃是苏节度之次子高瑞,现任御前侍卫之职。生得面阔体伟,原是个胸怀锦绣,行履景贤之人。璞玉跟着走入几重门来,只见高瑞不往正堂,却向西转弯,进一所花园中来了。璞玉抬头看时,断非会芳园可比,四面尽是画殿玉搂,真个有八节常青之草,四时不谢之花。又至一层门前,只见上挂着“养性述心”四字镂金匾额,左右门旁有十四五岁的两个侍儿垂手侍立,自门内又走出一个长方脸儿细条身材的太监来了。高瑞问道:“太爷、太太在那里?”那太监忙施礼答道:“在七间大殿坐着,正等侯姑爷入拜,这里有参礼的众太太、小姐们看戏呢。”璞玉真个听得一派鼓瑟之声,纤乐音响,只不见在何处。高瑞又转身回来,引着璞玉入一个金碧辉煌的垂花门来,方至苏节度所住宫室。
  璞玉见节度同着福晋南面而坐,身后及两侧,一群脂粉裙钗如雁翼排开,高瑞侧身侍立一旁,那太监向前,将一幅长素帛送到璞玉手上,璞玉自度:“贲吉不能到得此地。”因即向他夫妻二人献了帛,跪在地下绣花毯上,拜了四拜。拜毕,节度、福晋各赏了一个如意,璞玉接过,又拜了一拜,递给那太监持着。
  那太太笑容满面的问节度道:“这女婿可曾进京供职了?”节度笑道:“小孩儿家,那里便供起甚么职来。”说罢,又问高瑞道:“来迎亲的亲家在那里歇了?”高瑞忙回道:“在大厅里共众老爷们入席呢。”节度道:“你也该自去让着些,不可轻慢了。”高瑞忙应了个“是”便出去了。一个丫头斟上茶来,璞玉接过。太太又命坐下吃茶,璞玉告了坐,坐在一旁矮椅子上吃茶。节度笑问道:“你祖母太夫人可好?你父亲好?你弟兄几个?路上走了几日?”璞玉忙起身一一对答。
  彼时,见众丫头媳妇们,在太太身后,后槅扇玻璃窗外,看着璞玉指手努嘴的说笑,璞玉自是看惯了的情景,也不理睬。节度命那太临道:“柴儒,你领这女婿去拜见他大嫂子。”那太临忙应“是”,遂引着璞玉走出花园,向东走去,方入垂花正门来了。
  原来节度所生二子,长子早已亡故,惟有寡媳孀居,倒是有两位公子。璞玉入内拜见时,只见那夫人,年近五十,容长脸儿,眉目清秀,中等身材,举止端方,谈笑从容,真个象个贵门之妇。璞玉见过了礼,领受了好些器具、荷包、巾带之类,又设绣墩让着坐下,问起他读书的事来。那太监装上烟来,璞玉起身道:“不会抽烟。”那夫人笑道:“这姑爷真个与我们姑娘有缘,我们姑娘也是不抽烟的。”茶罢,入偏殿更衣。
  璞玉穿了锦袍玉带,外罩朝服,项戴数珠,跟了柴太监,复出垂花门,向东又进一重门来。只见有三间书房,门上写着“既翕轩”三字。原来高瑞暂在此歇息,柴太监叫璞玉拜见了,高瑞让坐待茶,又笑道:“这兄弟你读了几年书?”璞玉答道:“五年了。”高瑞道:“你可知道这屋叫‘既翕轩’的意思吗?”璞玉道:“可是取《诗经》所云‘兄弟既翕,和乐且湛’之意的?”高瑞道:“这名不但和书房与待客之意,先前家兄在时,我二人常在此吃茶,故有此名。”正说着,只见堂官来回道:“大厅上酒宴至半。”高瑞忙起身,道:“请姑爷在此待饭。”说毕,一径去了。不一时摆上宴席来,又有两位小公子出来,见礼相陪,璞玉看他们也都是聪明伶俐的,亦含笑相让。
  次日便是吉辰,那柴太监引着璞玉走入正厅来,但闻管弦嗷嘈,纤乐声中,那苏小姐头蒙红纱,众丫环媳妇们簇拥搀扶而出。节度与太夫人,遂命晶盏盛素乳,赐与女婿与女儿尝过后,使二人并肩拜了父母。礼毕出来,仆从们扶持璞玉跨上镂金鞍辔红缨白马,苏小姐坐了红幔翠盖辇舆。
  彼时,璞玉前有穿锦着缎的执事侍从等三对儿行走,身后跟随家臣堂官们,真个威仪堂堂,显赫无比。依原议,因过了此日,一个月内没有好日子,所以在衙门近旁设了行馆,待成了大礼,方迎新人回来的。少刻便至馆前下马,扶苏小姐下辇入院。引二人至案前,众堂官焚香燃灯,使璞玉夫妻二人拜了天地日月。又复相向施礼毕。璞玉先入房,除下撒袋弓鞬,立于门左,媳妇丫环们,高揭门帘,扶苏小姐入房,乐止。女傧妇人们,向璞玉使了个眼色,璞玉将弓鞘刚刚伸至蒙纱时,众妇人们早把蒙子挂在弓鞘上揭去了。
  当时,璞玉虽欲看苏小姐面容,一则因从侧旁不得见其全貌,再则曾涉沧海之人,岂重江河之水,想来琴自歇之仙姿,炉湘妃之艳貌,圣萃芳之弯眉皆世所稀有,因此也不急着去看,转身去在左首坐了。女傧媳妇们引着苏小姐至西边东向坐了。
  璞玉抬头看房中,只见锦缎灼目,金碧流辉,宝鼎香烟喷雾,珊楼碧玉灿光,正是:上界神仙府,人间权贵家,终是一郡贝勒之富,不比寻常人家。
  一时媳妇们散去,搬过宴席来,献上红带联欢盅,使二人吃交欢杯时,璞玉方端详那苏小姐,只见敷粉面,圆如满月,纤长眉,神穿柳叶,体态举止,格外庄重端方。媳妇丫头们献上长寿面、子孙饼,苏小姐娇羞不食,璞玉也略尝了尝便放下了。媳妇们收了桌子,掌上灯来。众人渐渐散去,只剩下苏小姐的嬷嬷及几个近待丫头。又斟上两壶茶来,便撂下了炕沿上的绣幔。
  璞玉自思,昔日缘分,虽未称心,今日良姻,亦非缘外之事。因举茶道:“小姐请茶。”苏小姐抬头看了璞玉,二人四目相交,璞玉见其目明若珠,已解其心性颖悟不差。苏小姐吃茶,璞玉又陪笑问道:“早听得说,小姐与我同庚,但不知名字,愿闻尊名。”苏小姐听了,迟疑了一回,缓语答道:“名‘己’。”这正是五百年前定就姻缘,二人一见,便互敬互爱,一言半语中即生出百般恩爱来。
  次日,璞玉见苏己骨肉娇嫩,身体荏弱,心中十分亲热。而苏己待璞玉也恭谨敬重,毫不违意,二人竟和睦如鸳鸯了。过了三日,已是起程日期,夫妻二人按礼妆扮了,依旧跨马乘舆,返入节度府来。郡中众官也都迎出来了。那柴太监引着二人入祠堂行过礼,方领进正堂来,两个齐齐拜见父母。太爷、太太二人心中大悦,赐女婿、女儿以华宴。须臾宴罢,跪拜兴辞。苏节度拉着女儿的手教道:“我儿,如今你出嫁去了,可切记为父之言,为人之妇,须循九规,却是错一不可的,盖勤缝纫,节饮食,慎思虑,心小语和,守身坚志,戒吟哦,敬姑丈,不言非礼,克弃怠情是也。凡此九规,你若失了一件,便不是我的女儿了。”苏己一一答应了,洒泪而别。
  且说一群人众,离了节度府往贲府而来,晓行夜宿,在路趱行,一日来至忠信府。当时,贲府亲友本家,远近毕集,早已预备下了戏班摆筵,等璞玉一进门,便作起雅乐。众媳妇丫头们扶持苏己,随着遮幔行走,先入忠信堂拜见了贲侯,又拜见了众老爷,请毕百福祝词,再入介寿堂,拜见老太太、金夫人、德氏及众诰命。礼毕,老太太吩咐撤去了遮幔。那时张妈妈、王姥姥、孟嬷嬷、白老寡等也都来赴宴,齐向前看那新奶奶时,只见那苏己,头戴五凤垂珠宽沿冠,身穿九螭红锦长袖衣,项垂琥珀串间玛瑙数珠,更兼面如圆镜,明眸皓齿,眉长唇厚,十分显艳,老太太见了欢喜不尽。
  白老寡当着众人,向老太太称贺道:“我的活佛!原是福寿似海深的,所以孙子媳妇也是这般端正大方,有福有德的,咱们这样一个人家,不进来这么一个大福之人,也不能承老太太之后了。”又唠唠叨叨的说了好些使老太太欢喜的话。妙鸾、秀凤、福寿、绵长、锦屏、玉清等见新奶奶如此,也都欢喜异常。可人向前携起苏己的手,领往新房中来。苏己见诸般都不在自己家以下,所以心中也觉欣慰。陪嫁苏己的八个丫环,双庆、双贵、庆熙、庆宁、多福、多寿、吉庆、吉祥等一个个也都伶俐姣俏,不在五福、三妥之下。
  且说,贲侯及前往迎亲的吉三爷,都加倍款待送亲众人,唱着内外两台戏,终日锣鼓嘡嗒,喧闹不绝。龚高、张裕、高亭、马住等个个尽心治理所任执事。又内有吴姨娘、锺可人,外有瑶玉、良玉等迎送男女宾客,忙碌不迭。一时之欢乐景象,也难尽述,直至亲归客散。这三日间,贲府上下,无不个个头晕目眩,心劳身疲。
  终席之日,白老寡又吃醉了酒,拄着杖踉踉跄跄,舞舞奓奓的闯进新房内来。苏己原不曾见过这般情况,不觉大惊。次后又有张妈妈、王姥姥二人,也吃得半酣,拖拖拉拉的跟了进来。苏己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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