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 道 [ 崔仁浩(韩) 著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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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张中式床,旁边是一张小桌。“我的朋友在哪里?”林尚沃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以戒备的眼神盯着女人问。“马上就会来的,”女人漫不经心地回答,“请在这里稍候,马上就会来的。”女人再次消失。林尚沃焦躁不安起来。
林尚沃摸了摸藏在腰际的匕首。客商们有个习惯,出门在外往往身藏武器,以备不测,万一遇到危急情况,不得不拔刀相向,好歹拼条活路。林尚沃做着深呼吸,不敢放松自己。
就在这时,对门那边传来脚步声。
林尚沃大吃一惊,想不到身后居然还有门。从前门走出去的女人从对面出现了,还带了另一个人。见林尚沃惊诧不已的样子,女人娇声低语,似乎想抚慰林尚沃紧张的心情:“您的朋友给您送来个姑娘。钱,您那位朋友已经付过了。”“我的朋友在哪儿?”林尚沃无可奈何地问。女管家摇着扇子笑道:“他正在一个地方快活呢!说是等天明了,明天早上再和您相见。”说完,女管家径自离去。
被带进来的女人呆呆地站在房间的正中央,仿佛在等候主人的命令。“坐吧。”林尚沃不想让女人就那么站着,轻声对她开了口。女人坐到了床上。直到这时,趁着屋外透进的一丝红光,才看清了女人的面部轮廓。
一时间,林尚沃仿佛停止了呼吸。
些微红光中露出的女人的那张脸,是一张天下绝色美人的脸。
后来,林尚沃在《稼圃集》中对这个女人作过如下的描述:“……早年的中国正史将杨贵妃描写为一个‘姿色丰艳’的绝世美女,唐朝大诗人李白将杨贵妃比作‘盛开的牡丹’,白乐天则以杨贵妃为主人公作《长恨歌》,但我那天见到的那个女人,恍如杨贵妃再世……”
这女人的名字叫做张美龄,与林尚沃初次见面时正值芳龄15花季。
借着红灯闪烁的光亮第一眼看到张美龄容姿的那一瞬,林尚沃的心忽然剧烈地抽动。真正的天下美色绝非人力所可雕琢,而是上天的厚赐。那女人的美艳容貌,只应天上见,不应地上有。
林尚沃正正经经地在床边坐下来。
这女人绝不该是在这种地方出现的那种女人。
就在这时,坐在床边的女人忽然耸动着肩膀抽泣起来。尽管女人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林尚沃还是凭直觉感觉出,那女人在哭泣。
女人的嘴里还发出一种近乎呻吟的短促声音。林尚沃仔细听着那呻吟声。女人抽泣着,嘴里发出的一声呻吟的内容居然是“救命啊!”
“救命,救命啊!”女人细声细气地哭着,用一种微弱到难以听辨的呻吟声低诉着。林尚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救命?那女人的嘴里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我可不是能救她出水火的人,我只是一个行商,一个匆匆来去的过客而已。
林尚沃觉得自己应该首先让女人镇静下来。
林尚沃在茶杯里放了些绿茶,再倒进一些开水,房间里马上弥漫起茶的清香。
十二
“小姐,”林尚沃语声温和地对女人说,“喝杯茶吧,这样你的心情就会平静些的。”女人一声长叹,诉说起来:“我叫张美龄,今年15岁,今天到大人身边是我第一次接客。我还是个黄花姑娘。所以,大人,请您救救我,救救我吧!”泪水,再次从女人眼中潸然而下。
林尚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美龄把自己流落烟花的原委向林尚沃原原本本地细细道来。
少女出生在浙江的绍兴。
张美龄的父亲是一个代代相传的加饭酒陶罐名匠,自然也经常与酒为伍,不到40岁就成了一个一刻也离不得酒的酒鬼。
酒鬼父亲再也不能做活,被东家扫地出门,后来得了病,成了瞎子。可家里别说为父亲治病,就连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
一天,村里来了一伙北京商人,他们是一帮人贩子,他们把女孩买到手,再带到北京转卖给娼家做妓女。
张美龄的卖身钱是白银70两。酒鬼父亲卖掉女儿,得了一大笔钱,高兴得当即跑到街面上,饱灌了一顿绍兴老酒。
张美龄当天即被带往北京。被卖到这家妓馆后,张美龄第一次出面接客就遇到了林尚沃。
张美龄害怕极了。她哭诉着央求“救命”,正是为了这个原因。
林尚沃听了张美龄的泣诉,心中比张美龄还要为难,面对哀求救命的张美龄,他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他固然可以在今夜不动她一根毫发,保护她,守护她的处女之身,但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迟早她得委身于随便哪个出了钱的男人。
林尚沃默默地看着这面前的尤物。
张美龄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嘴里又发出那种纤细的呻吟:“救命啊,大人,救救我!”女人的呻吟匕首般直插林尚沃的心脏,他站起身。“你让我怎么来救你?”林尚沃向女人高喊起来。难道我又有什么力量能救你吗?
林尚沃喝着热茶,努力使自己沸腾的心安静下来。
林尚沃一夜未眠。恐惧得发抖的张美龄终于因疲劳睡去,林尚沃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合上眼睛。
林尚沃彻夜辗转不眠,他的脑海里回旋着这样一种想法。
林尚沃15岁时,因为父亲林凤库坚持要他无论如何要把书读出来,就到秋月庵度过了一年的行者生活。
遵照父亲的意思,林尚沃赴金刚山,入秋月庵,侍奉石崇大师。
一天,林尚沃从山上打柴归来,正坐在岩石上观日落的石崇大师冲他招了招手。林尚沃背着打柴的背架沿山路向下走,见石崇大师相招,就地放下背架朝石崇大师跑去。
待林尚沃跑到跟前,石崇大师突然发问:“这手里有什么?”
石崇大师伸出攥成拳头的手。林尚沃仔细打量着石崇大师的手,他全然不懂石崇大师的发问究竟包含着什么禅机。大师居然无缘无故地伸出一只攥紧拳头的手,让他猜那手里有什么。
石崇大师见林尚沃答不上来,又问:“这手里有什么?”
十三
“不……不晓得。”
石崇大师的大手遽然抽在林尚沃的脑袋瓜儿上。林尚沃当场倒在地上,疼得几乎要流出泪来。
“小子,连这都不知道?!小子你听着,我还要问你,如果不知道,你那脑瓜儿还得挨巴掌,直到你明白为止。”
自那以后,每次见到林尚沃,石崇大师都会伸出拳头问林尚沃他的手里有什么。林尚沃简直被他折磨得要死,每次只能回答“不晓得”,每次也只能照例挨上一巴掌,被打倒在地。
不管他怎么躲避,每天必有一次碰到石崇大师。石崇大师每次遇到林尚沃,无论是在法堂上,还是在厕所旁、山谷里,必定会伸出拳头问林尚沃“这里面有什么”?而每次,林尚沃的回答只能是“不晓得”。接下来,照例又是挨上一巴掌。
长久的苦闷终于使林尚沃心生一计。林尚沃想出了躲过劫难的惟一办法。于是,他故意来到石崇大师居处打扫院落。果不其然,石崇大师见到正在扫地的林尚沃,大概又起了作弄他之意,一步步向他走来。就在石崇大师走近要伸出拳头的那一刹那,林尚沃忽然抢先把攥着的拳头伸给了石崇大师:“大师,我这手里有什么?”
真是一着出其不意的攻击,石崇大师瞠目结舌,吃惊地连退几步,死死地盯着林尚沃。但林尚沃已是背水一战,退让不得。
“你问我你手里有什么?”石崇大师依然是一副作弄的口吻。“是的,我手里有什么?”“如果我说不知道,你小子会把我怎样?”石崇依然面带笑意,双眼却目光炯炯地盯住了林尚沃,“如果我不知道,难道你小子还敢打我?”
“这个自然,如果大师不知道,我也会打您的。”
“打我,你想用什么?”“就用这扫把。”
“真的想用扫把打我?”石崇哈哈哈哈地放声大笑,“那好。我可不能给你这小子打。那么你就再来问我一遍。”
林尚沃直起拳头伸向石崇,又问了一次:“这只手里有什么?”
“……不知道。”
石崇笑着回答。就在这时,就好像一直在等着这样的回答,林尚沃举起方才扫地用的大扫帚毫不留情地向石崇砸下来。
这个石崇,作为一代禅客,不但在秋月庵,就是在整个金刚山也受到各寺庙的普遍尊敬。而一个行者,一个年方15的少年居然舞动着大扫帚向这样一位大师的身上抽去。
石崇应声倒下,嘴里却禁不住大喊:“哎哟,这小子要杀人,这小子要打死我!”
听到石崇大喊的声音,整个寺庙顿时像炸了窝。被惊动的僧人们从四处冲过来,看到院子里发生的奇妙景象,都愣住了:年幼的行者高举着扫把,大师挨了扫帚躺倒在地。僧人们连忙冲上来从林尚沃的手中夺下扫帚,一个个气势汹汹,恨不得合起手来把林尚沃痛打一顿。
石崇却一副没事的样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喝止众僧:“都给我放手。你们这些家伙,白吃了几年寺里的粥饭,尚沃可比你们这些家伙强多了。”
他转身看着林尚沃,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再来问一遍。”“问什么?”
“就是你刚才向我提问过的那个问题,你再问一遍。”
十四
林尚沃照石崇的话做了。攥起拳头,伸向石崇,重复了同样的问题:“这手里有什么?”
“你手里拿的是刀。”
答完,石崇倒背着手,消失到山中。林尚沃终于使巧得到了正确的答案。
第二天。
林尚沃在后山打了柴,正沿着林间小路往山下走,又遇到了在岩石上观日落的石崇大师。看到林尚沃,大师打个手势把他召到自己身边,待他走近,伸出手问道:“我这手里有什么?”
已经知道答案的林尚沃心里美滋滋的,脱口答道:“大师手里拿的是刀。”“对啦,”石崇又伸出手问,“我手里拿的这把刀,是救人之刀,还是杀人之刀?”
又是一个完全意外的问题。
又是一个让林尚沃尴尬的提问。
林尚沃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知道。”
“我手里拿的这把刀,是救人之刀,还是杀人之刀?”
每次遇到石崇,大师都要拿这个问题来烦林尚沃,而林尚沃每每结结巴巴地回答过“不,不知道”之后,再挨上一顿打。于是,林尚沃打定主意,要作一个别的回答,不再说“不晓得”。
第一天,林尚沃回答道:“大师手里拿的刀,是一把救人的刀。”结果,他马上挨了石崇一巴掌。倒下的时候,林尚沃心想,明天我就能够说出正确答案了。
于是,第二天他回答说:“大师手里拿的刀,是一把杀人的刀。”
林尚沃向石崇大师会心一笑,石崇大师手中的法杖却冲他的身体砸下来。
林尚沃简直绝望得要死。大师手里拿的那把刀既非救人之刀亦非杀人之刀,那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刀?林尚沃冥思苦想,不得其解。法天是石崇大师的侍者,博于经典。法天也是教林尚沃识文断字的老师,看到林尚沃苦闷愁烦,心有不忍,便对他说:
“大师每次遇到你,都要考较你,还要打你,是因为你是个法器。”
“法器?法器是什么东西?”
“所谓法器,就是堪行佛道的人,因为你看上去有证成大道的先兆。”
“可是,师傅,这样下去我会被打死的。我现在浑身是伤,没有一块好地方了,求你帮帮我,让我别再挨打了。”
于是,法天便如此这般地把回答石崇大师的方法教给了林尚沃。
翌日清晨,林尚沃正在烧火做饭,石崇突然而至。正在往灶中添柴加火的林尚沃见大师来临,急忙站起。石崇伸手问道:“我手里有把刀,是杀人之刀还是救人之刀?”
林尚沃马上依照法天师傅所授回答起来:“大师手中所拿的那把刀,既可以是杀人之刀,又可以是救人之刀。”听了林尚沃的回答,石崇没有像往常那样把他痛打一场,而是突然走过去揭开锅盖看了看,然后对他说:
“你这小子,水放少了,快添些水!”
果如法天师傅所料,自此以后,林尚沃再也不用天天受到石崇大师的诘问,自然也就免去了挨打的苦楚。奇怪的是,石崇大师所提的问题却永远留在了林尚沃的心中,并开始蠕动、发芽。也就是说,石崇抛下的质问成为林尚沃心中活着的话题,已成为支配其终生举止的人生哲学。
十五
更奇怪的是,虽然不再受到石崇大师的诘问和痛打,林尚沃心中的疑团却在与日俱增。
为什么他的手里可以藏着一把刀?为什么这把刀既可以是杀人之刀又可以是救人之刀?这些话的涵义究竟是什么?
直到在秋月庵生活了一年之后,才有了答案。
林尚沃来到秋月庵,度过了春夏秋冬四季,第二年早春时节,又要下山随父亲走北京。一年的光景,林尚沃识文断字的功夫大有精进,一般的文章都已经读得下,写得出。下山前,林尚沃前往石崇大师居处,向大师告辞。石崇独自居住在秋月庵一间最偏僻的小屋里。林尚沃不敢踏上台阶,就跪在院里行了三拜之礼,算是向大师告辞。
石崇就坐在房门半开半掩的屋子里,但他对林尚沃的三拜之礼视而不见,置之不理。林尚沃行完大礼,正要退出,忽又开口说道:“大师,我有一个请求。”
林尚沃的话显然能够听到,可屋里没有任何回答。“但愿大师能够把您手中那把刀拿出来给我看一看,”林尚沃知道石崇大师正在屋里听着自己说话:“我希望能够看到大师手中的那把既能救人又能杀人的刀。大师,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屋子里传出石崇大师的声音:“真的吗?你真的想看到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