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香:鹿家传后的女人-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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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热风带来了中国北方地区的烟火焦香,报纸上关于战事的毫不间断的报道,疯狂增长的物价和减少的食品,以及杀人越货等可怕事情的时有发生,共同组成了同州城老百姓一九四七年夏天的生活内容。水果街口的算命先生孤独地望着来往的人群,他喃喃地说:“末日要到了。”而卖香蕉的张永祥却说:“半仙呀,我看是你的末日到了吧,已经有十天没人找你卜卦了,人连饭都吃不饱,鬼才找你算卦呢,再说你他娘的从来都算不准,你是个骗子。”
算命先生不作争辩,他平静地望着狭长的水果街,那里人来人往,一群衣着破烂的孩子正抢着捡拾别人丢下的水果残核。
3
红香在颠簸的马背上,嗅到了男人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挥发出来的汗臭味,她的眼睛紧闭着,嘴唇透出寒冷时候才有的青紫色。在那一刻,她听着身旁嘈杂的声音,面无表情,心如死灰。最后她在树林深处看见了一排简陋而破败的房子,屋顶上布满树枝和树叶,眼见之处全是苍翠而茂密的树木。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她能看到雾霭蒙蒙的山峦,也可以看见各种鸟雀和野雉在树梢上飞来飞去。
黑龙对红香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她扛进最里面的屋子,干净利索地扒光了她的衣服。在此过程中,红香那处于哺乳期的乳房不断地向外淌着乳汁,黑龙用舌头舔干了那些乳汁,暧昧而冷酷地看着她笑。他说:“老子已经多年没吃过人奶了。”黑龙有力的手指划过红香的肚皮,亢奋地问她:“你刚生过孩子吧?老子就喜欢刚生过孩子的女人。”
红香忧伤地看着土匪头子被快感所扭曲的脸,痛楚已经让她全身失去了知觉。
宁静的森林夜晚让红香整整一个晚上都处于失眠状态,她听到无数鸟在空茫的高空低声鸣叫,它们的翅膀划过夜空的声音黏稠而潮湿,像被浸湿的麻纸一样一层一层糊住了她的脸。这个夜晚空洞而充满恍惚,天光从窗户泻在房间的土炕上,土匪头子赤裸的身体泛出微弱的青色。露水从一片树叶滴落到另一片树叶上的声音清晰可闻,红香剥开窗纸,看到了一个凝滞的固体的黑沉沉的夜晚。
黑龙在炕上模糊地说:“你别乱看了,你逃不走的。”
红香回过头,她看见了黑龙的眼睛,他不知在什么时候醒的,一双眼睛闪着扑烁不定的寒光。
“在老子把你玩腻之前,你别想离开这里。”黑龙又说。
“我没想逃。”红香说。
“这就对了,我黑龙最喜欢听话的人儿。”黑龙翻了个身说。
早晨,红香被一阵奇异的花香熏醒,两个小土匪正挤在门边看着她,眼中闪着幽兰的光,可是他们不敢进来,在红香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们胆怯地转过身抱着枪跑了。房屋周围不植花卉,花香来自广袤的大山植被,一个夜晚的疲惫被香气驱走,她怀着一种湿润的心情静坐卧榻之上,身体的疼痛正在消退,眼前迷离模糊的森林世界让她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个身材矮小、长得白白净净的土匪给她端来了中餐,一条羊腿,一碗小米粥和一盘青菜,土匪说:“这青菜是龙爷特意让人下山买的,山上本来是没有青菜的。”
“那你们吃什么?”
“我们只吃肉。”
红香捧过盛粥的碗,说:“我也不喜欢吃青菜。”
小土匪嘻嘻地笑着,他看着红香把一碗粥喝完,说:“龙爷说了,小姐你可以在附近的地方看看。”
风从树叶间刮进来,带着树林之外的温热,仲夏的阳光被茂盛的树叶挡在了外面,森林深处一片幽暗,到处闪烁着暗蓝色的微光。每隔不远处就有人放哨,他们隐蔽在绿色的灌木丛之间。红香对跟在她身后的小土匪说:“你们的哨兵倒是很特别?”小土匪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说:“龙爷说了,得以防万一。”
第六章 没做父亲的命(4)
红香找了个树桩坐下,在她脚下,青色植被和野花沿着地面铺向远方。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后,黑龙和他的乌合之众部下从山下回来了,他们的马背上驮着羊只和粮食,在靠近窝巢的时候他们把羊从马背上扔下来,三只羊沉重地跌落在地面上,口鼻冒出鲜红的血,眼睛如鼓般睁得大大的。
黑龙说:“今晚我们吃烤全羊。”
几个土匪走上去要用刀杀羊,被黑龙拦住了,黑龙扯着嗓子喊:“没看到这里有女人么?他娘的去后面杀。”土匪便只好拖着半死的羊去了后山。红香注意到了那只最小的绵羊,它伏在一个土匪的肩上很凄然地咩叫了一声,眼睛的死光射过来,投在了红香脸上。在那一瞬间,红香觉得那只绵羊和自己一样可怜。
这一夜,红香听到了外面疯狂的欢乐声,她借口身体疼痛躲在那个黑屋子里,酒肉混合的香味和篝火的红光飘荡在整个山林深处。红香想,这就是土匪的日子,一方面尽情作乐,一方面胆怯地躲在树林深处放哨,这多么像人生,一面逞强一面退缩。酒足肉饱后的黑龙在土炕上给红香留下了难以忘记的回忆,这回忆是关于肉体的,如果说刚上山林的日子里土匪头子给她的更多的是痛楚的话,这一夜则让她感受到了欢愉。
他们在土炕上颠簸起伏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之前,黑龙才伸展着身子满足地睡去。
枪声正是在黎明之际响起的。土匪窝里第一个被枪声惊醒的人就是红香,紧接着,她听到了土匪们极度凌乱的叫喊声,枪声和警犬的吠声越来越近,乱作一团。
黑龙倏地从炕上跳了下去,他对红香说:“肯定是西山上那帮混蛋,他们早想吞掉我的地盘了。”他边穿衣服边跑了出去,他急促而恐惧的样子让红香觉得,土匪终归是土匪。
在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的时候,红香抓过炕边的衣服,钻进了炕洞。
炕洞庇护了红香。炕灰里住着一窝老鼠,红香爬进炕洞的时候,它们吱吱叫着乱成一团,在红香的驱赶下它们极不情愿地出让了炕洞。红香在炕洞里倾听到了外面的枪声以及零碎的脚步声,还有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的声音,血腥味随即覆盖了树林深处的青草香味。
红香在炕洞里一直呆到黄昏,在确认已无人声后才爬出炕洞。在她眼前,夕阳的余晖下数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林间。一只正在啄食的秃鹰抬起头看了看她,秃鹰的眼睛里闪着绿色的寒光。红香看见秃鹰啄食的正是黑龙的尸体,长长的喙伸进了他的胸膛。红香想,秃鹰一定是在啃食他的心。最后她果然看到了秃鹰把一颗人心从他的胸膛掏了出来,鲜血淋淋。红香立即扶着树身呕吐不止。
红香沿着广袤深邃的树林行走了一个夜晚,潮湿的地面杂草横生,夜鸟在头顶飞翔,它们的翅膀每闪动一次,红香就在湿漉漉的草皮上摔倒一次。最后,她看到了蒸腾着雾霭的山谷,在那里,有一条连接南北的弯曲山路。
在饥饿最不能忍的时候,红香看到了一座茅屋,屋子坐落于树林掩映之间。她拖着沉重疲惫的身体敲开了茅屋的门,开门的是个女人。红香一下子扑倒在对方的门框上。女人胆怯地把红香迎进了屋子。这是一间简陋但却干净的小屋子,在里面的小床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审视着红香。
红香环视了一圈屋子,然后胆怯地说:“大姐,能给我点儿吃的吗?”
女人为红香端来了米饭以及一小盘菜,她小声说:“家里实在没有好东西,只有这些了。”红香满含感激地吃完了饭菜。
女人坐在小床上说:“政府出兵剿匪了。”
红香说:“我知道。”
女人又说:“他们打死了我男人。”
红香惊奇地问:“你男人被土匪打死了?”
女人轻轻地捋了把头发,然后轻声说:“不,我男人是土匪。”
红香在女人的屋子里呆了一整天,到晚上的时候,女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窘境,于是留她在小屋内过夜,她说:“天已晚了,一个女人单独行路危险。”女人从柜子里取了一床新被子,被缎闪着红光,女人说:“这是我和我男人圆房的时候置办的棉被,如今一晃许多年了,这被子还没盖过几次。”说着她指了指床上的小姑娘,说:“这是我的女儿,四岁了。”
在床上的时候,红香看到了女人表情中的郁郁寡欢,红香觉得她的每个动作里都藏满了故事,夹杂着某种游移不定的感伤和胆怯。在深山的夜黑中,女人给她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女人说,她出身于同州城一个商铺小老板家庭,十八岁的时候她和自家的伙计相好,为了逃避父亲的责难,他们偷了父亲的家当携手逃出了同州。私奔的日子充满快乐,那时候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到哪里去,只是尽情地享受着情爱,无忧无虑。同州之外的世界山峦相接茫无边际,最后他们来到了那个小镇。可是苦难的生活就是从这个小镇开始的,他们在旅店里遇到了盗贼,盘缠细软都被盗空了。没有了钱,吃住都成了问题。
女人陈述这些的时候,表情平静而淡漠。红香想,人也许都是这样的,那些如烟云般的往事叫她心如止水。她看见卧在身旁的小姑娘正睁着圆铃般的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母亲的脸。在小姑娘如漆黑般明亮的眸子里,映射着一个女人最为凄楚和难忘的青春岁月。女人继续说,后来他们在小镇上为人做杂活,男人帮人干苦力,女人帮人洗刷,慢慢地也能混饱肚子,甚至略有积余。黑龙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小镇上的,黑龙是个逃兵,是从打日本人的战场上逃出来的。黑龙在小镇上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抢劫,他和几个同时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士兵瞄准了小镇的一个富商,抢劫的结果以黑龙的失败而告终,生于兵荒马乱之中的富商早就置备了足够的枪支护院。失败的黑龙从此就上了山,做了土匪。
“那时候很多人跟着黑龙上了山,我的男人也跟他上了山。”女人说。
“你的男人为什么要上山当土匪?”红香问。
第六章 没做父亲的命(5)
“因为那时候我怀孕了,我想吃肉,我男人说跟着黑龙就能有肉吃。我男人为了给我弄碗红烧肉才跟黑龙上的山。”女人满怀忧伤地说,“为了让我能吃上肉,他再也没从山上下来。”
红香在女人的床上睡了一夜,这个夜晚她的梦里自始至终都充满惊吓、离别和厮杀,她看到了繁华似锦,也看到了荒芜荒凉;她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城门,也看到了废弃已久的荒村;最后,她在惶恐中睁开眼睛,小姑娘伏在她面前,好奇地看着她,她一睁开眼睛小姑娘就跑了,站在门框边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
起床后,红香看见女人正在屋门前的空地上砍柴。一夜过去,红香已经恢复了体力,她该考虑赶路了。女人问她:“姑娘要向哪里去呢?”
红香看看漫无边际的山林,摇了摇头。
女人就说,那你去同州吧,朝北走。她为她指出了向北的小路,一条羊肠山道蜿蜒而去,了无尽头。
4
三天后,红香看到了同州城,那灰色的高墙和朱红色的城门坚厚而结实,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目睹同州的仪容,目光中饱含陌生,她在同州城里居住了整整一年,却不曾像个最普通的下人那样走上街道看看城市,她只在轿子里蜻蜓点水般地瞄过它几眼。
同州城以千古不变的忧愁面容再次接待了红香。这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从她疲惫的脚步一踏上同州城的青石板街道,红香就找到了那种熟悉的温热感,那种夹杂了油烟和脂粉的既遥远又亲近的气味随风而来久久不散。有士兵站在城门口站岗,手里的枪和腰间的皮带扣闪闪发亮。在城门旁,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孩正坐在墙脚下哭。听到孩子的哭声,红香的乳汁就禁不住流了出来,浸湿了衣襟。胸前一片湿团的女人走过同州城陌生的大街小巷,心里升起复杂和迷茫,她看着街道两边望不到尽头的店铺和商行以及络绎不绝的人群,深感不知何去何从的彷徨。一个老乞丐把破烂了边沿的空碗伸过来,红香被吓得跳开了,老乞丐则在她身后暧昧地狂笑不已。
有风沿着街道吹过,吹乱了行人的衣装和一些店铺门前的花卉。风中的红香踽踽而行,目光中充满了苍茫,她看到了真正的城市大道和耸立的高楼,每个巷口都挤着一堆人在窃窃私语,红香经过时,那帮人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看,表情是城市青石板路才有的那种呆板和冷漠。
红香在街巷之间巡走了半个下午,其间她相继看到了另外两个城门,天空中浮云流转,浮云下面是偶尔过路的燕雀,城门切割了一个世界和另外一个世界。城市中间的一座桥也切割了两个世界,桥南是繁华的街市,而桥北却是破败而褴褛的房屋,站在桥上,能够深切地感觉到一半荒凉一半富丽,富丽的一半符合她心目中的对城市繁华的想象,而荒凉的一半却与她心目中的城市想象相去甚远,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南面。红香无比厌恶那些散发着沤臭气味的穷人住宅。她站在桥中央忍不住对着北边吐了口唾沫,她的唾沫落进了小河,随水漂走了。
红香想,在城南也许能找到鹿侯府,鹿侯府肯定在繁华如锦的城南区域,在城南的一条宽敞街道上,她也曾看到不少大户巨富的庭院宅基,可是它们并不是鹿侯府。红香只想能在白天的时候,站在远处详细地观看一次她幽居了一年之余的鹿侯府,她要看看囚居自己的庭院外表到底是什么样子。与此同时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奶水禁不住地又淌了出来。
黄昏很快就到来了,当红灯点亮整个街市的时候,红香才觉得饥饿已经在自己的腹腔里积蓄了半天,开始随着夜晚的临近而变得愈发难忍了。
红香在一个屋檐下坐了下来。她必须稍事休息,同时思考一下这个漫长的夜晚如何度过。街上的行人稀少了下来,一些杂毛的流浪狗趁机出没于各个店铺之间,不时地被店主人轰赶出来。红香望着陌生依旧的同州城,陷入了最初的茫然和无助之中。
红香的茫然在黑夜的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