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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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有奶子,也还要他姨妈亲自照应。蟠儿自从赦罪回来,总还不大十分知好歹。所以,他姨妈如今也不能常来了。”李纨笑道:“史大妹妹要和太太斗牌呢,太太何不打发人套上车接姨太太一声儿。”宝钗忙道:“太太不用差人去罢,昨儿听见说小侄儿这两日身上又懒懒的,横竖史大妹妹是住着的,大约我妈妈明儿不来后儿一准来的。”王夫人道:“既是这样也就罢了,我们收拾,就斗起牌来。自从老太太去世之后,我也就不爱这个玩意儿了。本来武艺儿就有限,如今眼睛也花了,精神也短了,那里是你们年轻儿家的敌手呢,不过是瞎闹罢了。”玉钏儿听了,便放上炕桌儿,铺了红毡,王夫人、李纨、湘云、宝钗、惜春、平儿六家子飞鹰儿。玩了一天,到吃晚饭时方罢。算算输赢,只有湘云一个赢家,别人都输了。
于是,大家吃了晚饭,又坐着说了一会子闲话。
将欲散时,王夫人问道:“史大奶娘你晚上在那个屋里住好,你自己挑拣罢。”湘云道:“我在宝姐姐屋里住,我们姊妹们晚上也好说说话儿。”王夫人道:“很好。如今春天,天气尚寒,新房子里也还暖和些。将来到了夏天,我还要教你宝姐姐搬到怡红院去住呢,那里也凉爽僻静,将来就是分娩了,小孩儿也没人吵闹。”湘云道:“你老人家想的很是,那么大的个园子,只有大嫂子和四妹妹住着,也觉太冷清些儿。”说着,王夫人已将他们姊妹们送到房门口,大家告辞了,各自散去。
不说王夫人、李纨、惜春、平儿各自回家。只说湘云、宝钗回到房中坐下,莺儿点上灯来。湘云道:“我今儿原要到园子里去逛逛,却又斗了一日牌。明儿咱们大家过去,一来看看大嫂子和四妹妹,二来我还要到潇湘馆祭一祭林姐姐,看看那些竹子。只怕自从林姐姐去世之后,无人居住,也就糟蹋的不像样儿了罢。”宝钗道:“你可说呢,再也瞧不出紫鹃这个丫头来,真算得个赤胆忠心的。如今虽是服侍四姑娘,每日偷着空儿到潇湘馆去打扫收拾,焚香供茶,就像林妹妹在生的一般,你说难得不难得呢!”湘云听了也赞叹道:“真是难得,不知林姐姐怎么修积来,就得了他这么个好丫头。你瞧我们这个傻东西,只会信着嘴儿胡侵罢了。”翠缕笑道:“人家不过是嘴快点子,爱接舌罢了,姑娘就把人家说的一个钱儿也不值了。
人家心里待姑娘的分儿,也就和紫鹃姐姐待林姑娘的分儿是一样的。”湘云道:“你不用说了,你这不是也要咒我死么!你是个好的,天下谁再有你好呢。罢了,快给我倒茶去罢。”翠缕这才咕嘟着嘴倒茶去了。
湘云又道:“提起林姐姐来,也怪可怜见儿的,听见大嫂子、紫鹃说,他临危的时候把诗稿都烧了,还叫着宝哥哥的名字,说‘你好’底下就咽了气了。这会子想起来,教人心里实在怪难过的。”宝钗道:“可不是呢,我前儿大年三十晚上想起他来,倒伤了半夜的心。我给他作了一首诗,装在包袱里烧了,不知他的魂灵儿在的九泉之下知道不知道呢?”湘云听了,便索诗稿来看。宝钗即命莺儿取出来递与湘云,湘云接来,细细的读了一遍,也就伤心弹了几点眼泪,道:“宝姐姐,你这也就算情义兼尽了。林姐姐在九泉有知,他一定要感念你呢。”
宝钗也点点头儿,两个人灯前相对,倒又淌了一会子眼泪。莺儿、翠缕到了茶来,二人吃茶、漱口毕,吩咐铺陈了卧具,卸去残妆,一齐归寝。湘云平日血旺气足,头一着枕,便睡熟了。
宝钗只觉情绪恹恹,在被内翻来覆去约有一个更次,这才渐渐的朦朦睡去,他的那一灵真性早已出壳。
只听耳畔有人低声唤道:“宝姐姐,你可别害怕,我瞧你来了。”宝钗梦中听去,仿佛是林黛玉的声音,猛然唬了一跳,心中只觉恍恍惚惚的,又像是黛玉已死、又像是黛玉依旧在生的光景,忙问道:“颦儿,你在那里藏着呢,怎么不正明公道的进来呢?”一恍惚间,只见林黛玉笑着早已到他面前了。原来林黛玉的真魂,是送了宝玉去后,点了返魂香从太虚幻境来的。他本是一团的神光,并无半点阴森鬼气,是以宝钗并不害怕。仔细将他细看,只见他身穿桃红绫绵袄,片金镶边的嵌肩小褂,脸上全无半点病容,但觉香艳迎人。遂不禁欢喜,忙拉了他的手,笑问道:“林妹妹,你这些日子到底在那里来?我们倒像总没看见你似的。”只见黛玉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也乏透了。姐姐,咱们且坐下再说罢。”于是,二人在炕沿上盘膝坐下。
黛玉道:“宝姐姐,我是从太虚幻境来的。只因除夕见了姐姐惠,赐的新诗,心中着实的感念,所以今儿特特的回来瞧你来了。”宝钗听了,心中恍然醒悟:黛玉前来显魂!虽有些害怕,但见黛玉那一段温柔和蔼,大有仙风,转不觉亲热起来,往前凑了一凑,将黛玉揽在怀内,摸着他的脸道:“颦儿,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自己作践了身子?这如今害的我好苦啊!”
黛玉也用手摸着宝钗的脸道:“万般皆有个定数,妹妹不肯埋怨姐姐,姐姐怎么反倒埋怨起妹妹来了。”宝钗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怎么不该埋怨你呢?”黛玉笑道:“宝姐姐,你这个话我不懂得,到底谁是城门,谁是池鱼呢?”宝钗也笑道:“你是城门,我是池鱼。有什么难懂呢?”黛玉笑道:“你这个话只怕是说颠倒了罢!”宝钗笑道:“我的话并不颠倒,你再细细的想去。”黛玉笑道:“我也不用细细的想,你不过欺负我是个女孩儿家,嘴里说不出别的话来,由着你赖去罢了!我也不和你分辨了,我且问你,你前儿给我的诗上有‘托钵恸郎痴’之句,你知道你们那一个当了和尚如今现在那里呢?”宝钗笑道:“嗳哟,你怎么说他是我们的那一个来了!
我可知道他如今现在那里呢?昨儿太太还梦见他,说要到天上找你去呢。我看他明儿到了天上找着了你,那会子你可又说他是谁们的那一个呢。”黛玉听了,又笑道:“姐姐,你也不必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且问你,譬如你如今果然要到了我那里,我一定要劝他早些回家来,你可喜欢不喜欢呢?”宝钗笑道:“那也只看妹妹待姐姐的情分罢了。”黛玉又笑道:“设若他不到天上去,就从这里回家,只怕那时姐姐也就未必肯想起妹妹来了。”宝钗听了发急道:“颦儿,你怎么又说起这样狡诈话来了!我前儿的诗,难道还说的不恳切么?”黛玉嘻嘻的笑道:“我说的是玩话,宝丫头又着了急了。我也不和你说了,我给你个字儿,你自己看去罢。”
说毕,便将宝玉的书启从笼袖里取了出来递与宝钗。宝钗接来拆去封皮,仔细看去,只见上写道:怡红院浊玉,谨奉书蘅芜君姐姐妆次:窃玉迂迷成性,一往情痴。五内私衷,谅蒙矜耍自来青埂之峰,遂悟黄庭之秘。幸得半年砥砺,竟能三月不违。
片帆宝筏,早渡孽海迷津;一瓣心香,重入太虚幻境。
潇湘仙子悲联再世之缘;芙蓉女儿喜践三生之约。缔旧盟于碧落,愧无月老牵丝;奉新使于黄泉,再觅冰人执斧。惟愿六礼早成,虽千里而何惮;但使一生愿遂,纵万死其奚辞。第念遄征既久,岁月云遥。高堂有倚闾之愁,闺中有白头之叹。揆义难安,扪心弗忍。
知孟光之贤淑,灯前快读佳篇;借倩女之离魂,月下代呈雁字。况赖仙师慈庇,许我玉返蓝田;更蒙上帝鸿慈,并使珠还合浦。敬陈颠末,封上阁端。此后尚祈问寒问暖,奉彼堂上二人;将来更望鼓瑟鼓琴,联我一床三好。书不尽言,余容面晤。
宝钗看毕,不觉惊喜异常。乃先将黛玉按在怀内,笑问道:“你这个呢,你可得给我说说,他到底是谁们的那一个?”黛玉笑央道:“我再不敢说这个话了。好姐姐,饶了我罢。”宝钗笑道:“央及不中用,你总得给我说了,我才饶你呢。”说着,便要胳肢他。弄得黛玉无可奈何,满脸飞红的只得拿手把宝钗指了一指。又把自己也指了一指。宝钗这才笑着松了手,饶了他了。复又拿起书子来,指着问道:“这两句我怎么不大懂得呢?‘奉新使于黄泉,再觅冰人执斧’,这是怎么讲呢?”
黛玉笑着附在宝钗耳边,将宝玉的来去行踪,并自己的父母现做丰都城隍,与贾母认了亲的话,细述了一遍。宝钗听了不胜大喜过望,忙问道:“如今说来,这回生的一节却是千真万真的了?”黛玉道:“这也是香菱姐姐他父亲给的书子上如此写的,大约定期在七月十五日。又说未来的天机不敢十分泄漏。
我们也参解不透,只好听着罢了。才刚儿我和香菱姐姐一同来的,他在你们家里看姨妈去了。”宝钗听了惊喜道:“原来这个太虚幻境内,也不止单是你一个人了!”黛玉又将太虚幻境自元妃以下诸人,并凤姐、鸳鸯前往地府的话说了一遍。宝钗笑道:“这样说起来,你们那里倒比家里还热闹些儿。好妹妹,你有什么法儿把我也引到太虚幻境去瞧瞧他们,这可能不能呢?
”黛玉听了沉思了一会道:“这也容易,前儿香菱姐姐他父亲给了他两种名香,一名返魂香,一名寻梦香,方才我们俩人就是点了返魂香才能到家来的。等我回去向他讨几支寻梦香,差晴雯姐姐给你送了来,凭你随时点用,但须意秉虔诚,便可梦入太虚。只是切忌孕娠之人。”
宝钗听了切忌孕娠的话,由不得脸就飞红起来。黛玉瞧出他的光景来,便顺手在宝钗的怀里摸了一摸,笑道:“宝姐姐,你不要瞒我,你实告诉我,我也好算着日子差晴雯来,一则道喜,二则送香。大约总要满了月,才可点得香的。”宝钗听了,料难隐瞒,只得又附在黛玉耳边告诉他,已经怀孕有七八个月了。黛玉听了十分欢喜,便也附在宝钗的耳边笑道:“姐姐你到了分娩之时也留点心儿,只怕小孩儿口中也衔着一块玉似的。
”宝钗听了,“呸”的啐了他一口,自己也笑起来。
只见黛玉忽然立起身来,道:“宝姐姐,你好生将养着罢,心里也不用烦恼了,舅舅、舅母上替我请安,姊妹们都替我问好罢。时光也不早了,我还要瞧瞧紫鹃去呢,难为他服侍了我一常你只把我方才说的话记着些儿就是了。”宝钗听了连忙一把拉住,道:“妹妹,我还有话问你。你才说香菱的父亲,他原是从小儿买来的,如今他父亲到底是谁呢?”黛玉道:“明日你见了姨妈,姨妈自然要告诉你呢。”说毕,将宝钗使劲儿推了一把!
宝钗忽从梦中惊醒,尚觉心头突突的乱跳。定了一定神,细将黛玉的面貌,并梦中所言之事,摹拟着想了一番,心中甚是惊异。又在枕边摸了一摸,像人个纸片儿似的。连忙坐了起来,披上衣裳,在四下里望了一望,但见满屋昏黑,窗纸微明,便叫莺儿。此时,莺儿正在板壁外榻上睡醒,刚伸懒腰,一闻呼唤,忙答应了一声,只听宝钗叫道:“快点灯来!”莺儿揉了揉眼,披上衣裳,下床找了火煤,在熏笼内点着,点起灯来,问道:“姑娘这会子要灯作什么?敢是你肚里疼了么?”宝钗道:“胡说,拿灯来罢。”莺儿忙将灯台执到宝钗的面前,宝钗便将字贴儿拿在灯下一看,果然是一张泥金桃红花笺,上面的笔迹果是宝玉写的。又细细的读了一遍,与方才梦中的一字儿不差,心中愈加惊异。莺儿问道:“姑娘,你怎么半夜三更的又看起字贴儿来了,想是前儿王太医给的那个保产无忧散的药方儿?”宝钗使性子道:“你别管他,把灯放在桌子上,你睡你的觉去罢!”莺儿不敢再问,只得轻轻的放下灯台,各自睡去了。
这里宝钗又将书启拿来,迎着灯亮儿翻覆看了一回,心下暗忖:莫非黛玉真是成了仙了,宝玉真是修的得了道了?若说梦境迷离,怎么又有这一封书子呢”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莫非我还在梦中未醒?怎么又有莺儿点灯呢?”正然呆想,只听史湘云在旁边伸懒腰打哈息。忙回过头看时,只见湘云正在将醒未醒之时,手足并伸,几乎把被儿都登开了。宝钗心下猛省,忙推他道:“云妹妹,你醒醒儿!”湘云惊醒,睁眼一看,只见宝钗披衣拥被而坐,又见点着灯烛,忙问道:“宝姐姐,你怎么了,莫非有个恭喜的信儿了么?”宝钗笑道:“你怎么也和莺儿他们一般的见识呢?你也披上衣服坐起来,我教你瞧个东西。”湘云听了,也便披衣坐起。宝钗将书启递与湘云,又伸手将桌上的灯台移近了些。湘云接来,迎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遍,不禁大惊道:“半府三更的,这个字儿是那里来的呢?”
宝钗便将黛玉的灵魂托梦寄书的始末,细细的述了一遍。湘云听了也就大喜过望,道:“姐姐,你明儿一早就差人接了姨妈来问问,如果姨妈也梦见香菱来,这件事可就千真万真了。怎么林丫头给你托梦,说了这半夜的话儿,你们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儿?”宝钗笑道:“你这个话说的又招人笑了,他一个人的魂如何能入两个人的梦呢?”湘云听了,又拿起书子来看了一遍,道:“你明儿何不把这个书子送到上头去看看,也教他们两位老人家喜欢喜欢!”宝钗道:“我的意思,这个书子倒不必教老爷、太太看见。你瞧他这上头的话,全说的是我们的些私情,恐怕老爷看了反要生气。我明儿只把梦见林妹妹的话告知太太就是了。再者,我妈妈来了,说他也梦见了香菱,这也就有几分儿可信了,何必在乎这封书子呢?”说着,又将书子看了一遍,叠了个方胜儿,伸手在窗棂上拔了一条带线的针来,将自己贴身穿的红绫小袄襟子拆开,将书子放在里头仍旧缝好。
又与湘云说了会子话儿,不觉鸡唱天明,一齐穿了衣服起来。
梳洗已毕,莺儿、翠缕刚然收拾了卧具。
只见惜春忙忙的走了进来,急问道:“宝姐姐,你昨儿昨上梦见林姐姐来没有?”宝钗听了,吃一大惊道:“四姑娘,你怎么知道的?”惜春道:“才刚儿紫鹃告诉我说,他昨晚梦见林姑娘来了,和他说了好一会的话,说的那些话还都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