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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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见林公出去,连忙走了出来,向司棋问道:“林妹妹身子可好?他们近来的光景何如?”司棋答道:“姑娘身上很好,就只是想念老太太、姑老爷和姑太太,心里十分着急。那里的光景儿比我们这里还强呢。元纪娘娘和二姑娘诸人俱问二奶奶的好。”凤姐道:“元纪娘娘和二姑娘都好么?二姑娘怎么不留你多住些日子呢?”司棋道:“二姑娘倒也要留来,只是我和潘又安一同去的,那里都是些仙女们,出入不大方便,所以姑娘打发我们早些儿回来的。”凤姐点点头儿,又向贾夫人道:“姑太太这可放了心了。我早就说,我妹妹在那里很好,姑太太还不肯信,如今司棋回来,得了回书儿,才知道我的话不是撒谎呢。”贾夫人道:“姑娘,你才没听见你妹妹书子上写的,只盼着娘儿们早些儿见面,又不知你姑爹几时才能转升,教我心里急的如何受得呢?”说着又流下泪来。贾母听了,劝道:“姑奶奶,你也不必着急,你才没听见姑老爷说,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
贾夫人擦了眼泪,又向司棋问道:“你看姑娘的脸面儿何如?弱不弱呢?”司棋道:“姑娘的模样儿,那里像从前的弱样儿呢。那个脸儿上红是红白是白的,那一种幽闲体度,画儿上也画不出来的。姑太太只管放心罢,那里吃的、穿的、用的都尽够,贴身服侍的又有晴雯、金钏儿两个丫头,还没那么逍遥自在的呢!姑太太也不用操一点心儿。”贾夫人道:“晴雯、金钏儿这两个名字,我倒听着很熟,就只是记不得他们的模样儿了。这两个丫头年轻轻儿的,怎么也都死了呢?”司棋听见问到这句,他便红了脸不能答应。凤姐忙道:“晴雯是我宝兄弟屋里的丫头,就是为司棋和潘又安他们鬼鬼崇崇的在园子里太湖石背后丢下了个香袋儿,被傻大姐儿拣着了,太太知道了,就凝心丫头们里头有平常的,把宝兄弟恐怕引诱坏了。偏他老娘王善保家的和晴雯有碴儿,他就在太太跟前说了晴雯的多少不好处,太太便生了气,把这个丫头带着病儿撵出去了,就这么生生儿的把个丫头气死了。金钏儿是我太太屋里的丫头。那年夏天,太太睡中觉,他就和宝玉鬼鬼崇崇的说话,被太太醒了听见了,打了一个嘴巴子,也撵了出去。这个丫头他就自己羞愤跳井死了。”贾夫人听了,点点头儿道:“这两个丫头既是这样行为不端,怎么你妹妹还要他们贴身服侍呢?”凤姐笑道:“姑太太没听明白。这两个丫头原是好的,这都是受了委屈死的。”贾夫人道:“晴雯这个丫头算他委屈罢了,怎么金钏儿也算委屈呢?”凤姐笑道:“你老人家不知道,原是我宝兄弟先招他来,他不过说了句‘金簪儿掉在井里,你急什么呢?
’这句话就教太太听见了,就打就撵的,究竟并没有什么苟且的事情。”贾夫人笑道:“这就是了。这样看起来,你宝兄弟也是一个小淘气精儿了,怎么这样一个淘气的人,如今倒又出了家了?可教人真不懂了。”凤姐道:“这都是小时候干的事,后来为什么出家,我们可也就不知道了。”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姑奶奶,我也老的不中用了,又搭着诸事他们都瞒着,不肯告诉我,我只知道一个跳了井,一个撵出去了,那里知道他们有这些钩儿麻藤的勾当呢!”凤姐道:“这些事谁敢教老祖宗知道呢!你老人家记不得了,宝兄弟捱了老爷一顿好打,是为什么呢?”贾母道:“猴儿精,都是你们的过失,像这样的事情,也有该瞒着我的,也有该教我知道的,你们一概瞒的风雨不透的,如今闹的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去了。这会子你才样样般般的说出来了。”凤姐听了,把头一扭,忙取了贾夫人的烟袋,推故装烟去了。这里贾夫人便教丫头、婆子们来,将黛玉寄来的仪物打开,查点清楚,按着分儿,分的分了;该收的,收了。这才收拾摆完了饭,各自随便散散。到了晚上,各自归房安寝。
林公进了卧室,在灯下复将黛玉的禀启展开又细阅,看了一遍,乃问贾夫人道:“我细看女儿书子上的话,竟有些缘故在里头。你听,他说‘偶因一念之痴,遂抱百年之恨’,倒像有什么心愿不遂,抱恨而死的意思。”贾夫人听了,吃了一惊,忙道:“你再念一遍我听。”林公遂又念了一遍。贾夫人听毕沉思了半晌,道:“是了,怪道呢,我只追问到他到底怎么病死的,老太太他们就含含糊糊答应起来。那一日,我记得我问宝玉为什么疯了,鸳鸯就说了句‘总是为林姑娘来么’,凤丫头就忙忙的瞪了他一眼,我就再没敢往下问。今儿说起晴雯、金钏儿两个丫头来,里头也有宝玉,老太太又说凤丫头,都是他们瞒的风雨不透的,‘如今闹的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去了’。仔细推详起来,莫非宝玉也和我们黛玉有什么。。”说到这里,又咽住了。林公听了,便将书子一摔道:“若果如此,这个丫头还成了我们的女孩儿了么?”贾夫人道:“老爷也不用着急,我想我的丫头断然不至于此,只怕内中还有别的缘故也不可知。”林公道:“这个宝玉侄儿,我却没见过,不知人材生的何如?”贾夫人道:“我见他的时候,他也不过三四岁,长的原得人意儿。前儿听见他们说,如今竟是第一等的人物儿。
”林公又道:“不知他的学问何如?”贾夫人道:“既能中举,学问自然是好的了。”林公听了,沉思了一会,忽将桌子一拍道:“是了。夫人,我想宝玉侄儿又有才,又有貌,我们黛玉女儿也是有才有貌的,又是从小儿在一处长大的,只怕他们彼此都有个爱慕的意思。后来宝玉侄儿又娶了薛家的女孩儿,这不是彼此都不遂心么?”贾夫人听了,连忙点头道:“是了,老爷猜的真不错。前儿鸳鸯说宝玉出家‘为的是林姑娘’。才刚儿老太太又埋怨说‘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去了’,都是凤丫头瞒着的过失,凤丫头见说到这里,他就推故着给我装烟去了。由此看来,可不是这个缘故是什么呢?”林公“嗐”了一声,道:“夫人,我想才子佳人之事,从古有之,后世相传为美谈。若像《西厢记》上的故事,可就不通之至了。我常和崔判官玩笑,说他治家不严,不想如今竟轮到我头上来了。”贾夫人道:“老爷不必胡思乱想的,只管放心,我们再也养不出那样的女儿来。你想,黛玉如果像了崔莺莺,他又如何能会死呢!我久已有心要在背地里问问鸳鸯,只是成日家鼻子脸子的在一块儿,又不好意思的当着人盘根究底的问他。怎么得一个空闲没人的地方儿,等我细细的把鸳鸯丫头盘问他一番,这件事可就水落石出了。”林公听了,想了一想,道:“有了,后日是清明佳节,阳间的人都要祭扫坟墓,我们这里也要大开鬼门关,放亡魂出入收取金银币帛。我们预备下轿子,请老太太临期在城外游玩游玩,看看热闹,回来再到七十二司、十八层地狱看看那些受罪的人,这就得一整天的工夫。你想个方儿把鸳鸯留在家中,细细的问他缘故岂不好呢。”贾夫人听了欢喜,道:“如此甚好。”夫妻二人计议已定,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这才双双归寝。
到了次日,贾夫人便将林公欲请贾母、凤姐出城游玩的话说了一遍。贾母、凤姐素日最喜游玩,听了俱各不胜欢喜。到了清明这一日,林公便吩咐伺备轿马人夫、旂锣伞扇,预备停妥。贾夫人只推身上不大爽快,不能奉陪,又留下鸳鸯打荷包穗子。这里贾母、凤姐俱坐了大轿,贾珠骑马在前引道,司棋、鲍二家的并几个家人媳妇、丫头们也坐了小轿,潘又安、焦大也骑了马,众星捧月,出府而去。一路上好不威武。
不言贾母等出城游玩,且说贾夫人送了贾母去后,回到卧房,遂将鸳鸯叫到跟前,搬了个小杌子,命他坐下。鸳鸯笑问道:“不知姑太太有什么荷包穗子打的,只管拿来,姑太太教给我打就是了。只怕我的手段儿平常,打的未必能中姑太太的意。”贾夫人笑道:“我那里有什么荷包穗子打的。你且坐下,我有一句要紧的话要问你呢。”鸳鸯听了便侧着身子坐在杌子上,笑道:“不知姑太太要问我什么话,这样机密?”贾夫人道:“前儿那一天,我问你们宝玉为什么出了家,我听见你说了句‘总是为林姑娘来’,你二奶奶就连忙瞪了你一眼,你也就不敢再往下说。我瞧出他那个神情来,我也就不好往下再问了。到底宝玉出家怎么为的是林姑娘?这里头难道另有什么缘故么?我的儿,你可要实告诉我,不可撒谎。”
鸳鸯听了忙站起来,道:“姑太太不问到这里,我们作下人的也不敢乱说;姑太太既问,我也不敢撒谎。这件事都是我们二奶奶把事情干冒失了。当日老太太接了姑娘到家,那时姑娘才五岁,宝玉才六岁,兄妹两个一见面儿就亲热的很,又都跟着老太太一张桌儿上吃饭,一张床儿上睡觉,比别的姊妹们分外的不同些。”贾夫人听到这里,便点点头儿道:“后来呢?
”鸳鸯道:“后来大了,因元妃娘娘省亲,府里又盖了一所大观园。省亲之后,娘娘又命他们姊妹们都搬进园里去祝我们家的三位姑娘,还有薛姨太太家的宝姑娘,时常结社做诗,十分亲热。忽有一日,姑娘的丫头紫鹃和宝玉玩笑,哄他说苏州姑太太家有人要接姑娘回南去呢,宝玉听了这句话,心里一急,立刻就疯的连人事都不省了。”贾夫人笑道:“这么说起来,宝玉竟成了个傻小子了。后来怎么治好了的?”鸳鸯道:“把老太太真吓坏了,请了王太医来,吃了好几服药,总不见效。
后来还是叫了紫鹃来对出谎来,说是哄他玩呢,这才渐渐的好了。”贾夫人道:“傻小子!这是什么缘故呢?”鸳鸯道:“姑太太想,这是他心里想着将来必定要和林姑娘结亲的意思,只是小人儿家,自己说不出口来。那时,我们众人都瞧出他的心事来,谁知老太太和太太只说他兄妹二人是从小儿在一块儿长大的,不忍分离的意思,并没有想到这件事上头。”贾夫人道:“宝玉为了句玩话就会急疯了,这是他心里有我们姑娘了,不知我们姑娘心里也有宝玉没有呢?”鸳鸯笑道:“姑太太问的这个话,姑娘心里怎么没有宝玉呢?如果姑娘没有宝玉,如何听见娶宝姑娘就会病的死了呢?”贾夫人听了变色道:“我的儿,据你这样说来,难道姑娘和宝玉有什么苟且的事情么?”
鸳鸯忙又站起来答道:“姑太太怎么疑心说起这样的话来了,别说姑娘是读书好强的性格儿,就是我们宝二爷,他也是大家子的公子,府里又有那些丫头、老婆们成日家跟着,那里能够做出没道理的事来呢?总是他们两人素日彼此都存了个爱慕之心,原指望着将来老太太替他们成全此事,不承望中间又有宝姑娘的一段阻隔,所以他们两人各不遂心,才闹的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去了。如今老太太提起来,后悔的什么似的。”
贾夫人听了,这才放了心,笑道:“这位宝姑娘的模样儿长的比我们姑娘何如?”鸳鸯道:“论模样儿,也和姑娘差不多儿,都是长的怪俊的。”贾夫人道:“到底比我们姑娘强不强呢?”鸳鸯道:“据我看来,也不能强过姑娘。”贾夫人道:“宝姑娘既没有强过姑娘的去处,老太太为什么又舍近而求远呢?”鸳鸯笑道:“姑太太,我才刚儿没说呢,这也是我们二奶奶的一点儿私心,说宝玉有胎里带来的一块玉,宝姑娘也有和尚给的金锁,这是天配的姻缘,所以,一力撺掇着定下了。”
贾夫人道:“这就是了。据你说宝姑娘也是怪俊的模样儿,怎么宝玉还不如意呢?难道当日给他定的时候儿,他自己不知道么?”鸳鸯道:“原是恐怕宝玉不依,所以瞒着他,总没教他知道。就是姑娘也并不知道定宝姑娘的事。后来丢了通灵玉,又疯病发了,老太太要娶过宝姑娘来冲一冲喜。临娶时,又怕宝玉不依,只得哄着他说,给你娶林妹妹呢。那时,姑娘在潇湘馆正病的着紧儿,二奶奶就说,把姑娘的丫头雪雁叫了过来,搀着宝姑娘拜堂,哄哄宝玉。谁知后来娶了过来,宝玉果然喜欢的了不得。拜了天地,揭了盖头一看,见是宝姑娘,宝玉就栽倒昏迷过去了。这边正忙乱之时,那边就有人来说姑娘也去了世了。”贾夫人听了大惊道:“如此说来,我们姑娘这不是自己寻了死了么?”鸳鸯道:“姑娘头几天就病了的,后来大约也是听见娶宝姑娘的风声儿了,未免事不遂心,病如何还能够想好呢!”贾夫人道:“姑娘死后,宝玉也就没想望了,为什么又出家呢?”鸳鸯道:“姑娘死后,宝玉就成日家疯疯颠颠的,不时的痛哭。后来老太太去了世,我也就自缢了。他后来到底为什么出家,我也就不知道了。我前儿所说的,也是估量着他大约总为的是这一条儿。”
贾夫人听毕,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了。我这才明白了。
我想,这件事虽是凤丫头的私心,也是老太太和你太太希图薛家是财主的意思。我想也不过是得一副好陪送罢了,难道还能够得薛家的家当么?”鸳鸯听了,连忙陪笑道:“姑太太不必多这个心,凡事总是个定数。况且姑娘如今已经成了仙了,老太太也后悔的什么似的,姑太太还提这个做什么呢?”贾夫人道:“我并不是多心,我惟恐怕我的女孩儿不长进,给我打了嘴。他既然没有什么伤风败化的事情,我就放了心了。宝玉出家也好,不出家也好,与我什么相干呢?我问你的这些话,老太太和你二奶奶回来,你可千万莫对他们说。姑娘已是死了,还提这些个作什么呢?”鸳鸯道:“姑太太见的很是。我也不敢对他们说,我说了,这不是我在姑太太跟前翻了老婆舌了么?
”
按下贾夫人与鸳鸯闲话,再说贾母等出城游玩。贾珠在前骑马引道,全副执事出了丰都城东门。但见来往的行人,也有手里拿着金银的,也有背着包袱的,也有两人抬着箱子的,闹闹烘烘,络绎不绝,一见执事到来,俱向两旁回避。不多一时,走到城外宽敞之处,只见坐北面南搭着一架大凉棚。到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