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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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曹子建的《洛神赋》。若再把那个头摇一摇,连‘洛神’只怕也要摇出来呢。”
宝玉听了不答言,诵读如故。忽听黛玉惊讶道:“姐姐你瞧,挂的这是那里来的这一副好体面帐子?难为咱们进来只顾说话,竟没瞧见呢。”宝玉听了,这才放下书,笑道:“咱们三人里头,今儿也不知谁喝多了酒了,连这么大个的东西全没瞧见,不是醉麻了眼睛是什么呢?”宝钗听了,忙用手将帐帘子捏了一捏,命紫鹃拿过蜡烛来,二人映着灯光,翻覆看了会子。宝钗道:“这件东西是我见过的。我记得那年琏二哥哥拿进来教老太太看过的,还有一颗大母珠子,非离了一万银子是不卖的。这样的贵东西,你是从那里得来的呢?”宝玉笑道:“罢了,就是咱们这么个小脸儿,人家一万银子不卖的东西,这如今情愿白送了我了!”黛玉听了,冷笑道:“这样说起来,这个人也就算是个冤桶了。”宝玉道:“人家朋友们的一番好心,倒在你们嘴里把人家糟蹋坏了。”宝钗道:“你说这个人到底是谁?”宝玉笑道:“就是你哥哥的好朋友冯紫英。”宝钗道:“怪道呢,估量着我哥哥还有什么正经朋友和他相好呢。
”黛玉听了冷笑道:“姐姐,咱们换换衣裳罢,也不用尽自说他了。东西是已经收下的了,说也无益了。”
紫鹃、莺儿听了,忙去取换的衣裳。宝钗忙拦住道:“今儿晚上,天气有点子燥热。我们脱了大衣裳,也就不用另穿什么了,过会子也就睡得觉了。”于是鹃、莺二人,服侍着钗、黛脱了身上的大衣裳,内里只穿着小短袄儿。宝钗穿的是玉色小袄儿,大红洋绉的裤子。黛玉穿的是桃红色绣花小袄儿,葱绿色的裤子。二人对面坐在椅子上喝茶,并不招揽宝玉。
宝玉在炕上靠着枕头注目而视,不觉情不自禁,乃搭讪道:“宝姐姐,林妹妹,方才紫鹃他们替你们收拾文房四宝,你们这会子可有什么写的呢?”宝钗笑道:“等我们喝完了茶再告诉你。”宝玉听了,忙将靠的枕头推开,自己挪着坐在小炕桌的横头,将两边的桌面留出来,笑道:“你们俩人上炕来坐罢,地下坐着到底怪凉的。”钗、黛二人听了,放下茶杯,向晴雯等六人道:“你们也歇歇去罢,这里也没有什么做的了。”晴雯等听了,各自散去。
这里钗、黛二人上了炕,便将帐帘儿放了下来。见宝玉让出桌面来,也并不谦让,便对面坐下。宝玉便挽了挽袖子,替他们研墨。黛玉笑道:“你到底知道我们要写什么,就忙着研起墨来了?”宝玉道:“这何用问呢,怕你们写出来我不认得么!”宝钗听了,笑道:“我告诉你罢,我们又要起诗社了。
昨儿史大妹妹瞧见咱们院子里的海棠花树已芟复活,如今都发出枝叶骨朵来了。他说这都是你们回生的祥瑞。妹夫又得了翰林,又给姑老爷承了嗣,层层的喜事。他原要请我们到他家去。
他家是新盖的房子,诸事不便,所以他给了大嫂子二十两银子,烦他明儿办个东道。白日里请咱们众人做海棠诗开社,晚上请老太太、姑太太和太太们夜宴。我们预备下笔砚,原要先拟出题目来,大家斟酌斟酌的意思。”
宝玉听了,大喜过望,忙道:“我早就有这个意思,只是总没遇个机会,又不好单为这件事彰明较著的请人。如今趁着会作诗的几个姊妹们都现在这里,正好起社。我们院子里的海棠发的有趣儿,史大妹妹这个人更有趣儿。但只是我自从出家之后,可怜只作过一首诗。只怕也太荒疏了,明儿只怕又要出丑。”宝钗道:“你做过一首什么诗,我们怎么没见过呢。”
黛玉道:“前儿袭人的汗巾子上写的不是吗。”宝玉笑道:“要算上这一首,可就是两首了。”黛玉道:“你那一首到底是什么?”
宝玉道:“我一到大荒山,山上最高的一峰名曰青埂峰。
峰前有一块石头,约高五六尺,其形状就和我那块通灵玉是一模厮样的,我师父说那就是我的前身。又说林妹妹是什么绛珠仙草。我那日上了峰顶,见了那块石头,心中不胜感慨,做了七律一首,就写在石头上了。”宝钗道:“难为你回了生,怎么总没说呢。”黛玉道:“他在太虚幻境也没说过,连我也不知道,你且念念我们听。”
宝玉听了,遂念道:
文自玲珑质自坚,几经雕琢色莹然。
钗、黛二人听了,点点头儿。宝玉又念道:幸无精卫衔填海,赖有娲皇炼补天。
宝钗道:“这才是呢,要知道自己全仰赖的是天恩祖德,这两句好。”宝玉又念道:一块徒留形磊落,三生空结意缠绵。
黛玉道:“这两句也好,虽有感慨,也还说得浑含。”宝玉又念道:归来青埂谁知己,屹立峰头待米颠。
黛玉笑道:“结句虽好,只是太高自位置了。”宝钗道:“他这首诗,我觉得倒比先在家做的那些风花雪月的诗,似乎好些儿。诗之为道,穷而后工。到底要在外头受几天的罪,才有出息呢。”宝玉听了笑道:“既是愿意我在外头受罪,怎么我听见说我走了之后,你又成日家想的只是哭呢?”宝钗听了,啐道:“又说轻话来了。”黛玉道:“姐姐,你既说他这首诗作的好,咱们何不也和他一首呢?”宝玉听了大喜,忙取了一张花笺来,铺在桌上,又替他们研起墨来。
宝钗道:“时候儿不早了,咱们俩人联一首罢,你就先起一句。”黛玉听了,笑着提起笔来写了一句,忙递过来。宝钗接来看了一看,也笑着提起笔来写了一句,又递了过去。黛玉接来看了,提笔又续。宝玉在旁,不错眼珠的往来窥视。忽觉腰间发痒,伸手去抓。忽然摸着蒋不函赠的茜香罗汗巾儿,心下猛然一惊。暗想道:这个汗巾,若被他们俩人瞧见,虽说无甚妨碍,到底盘根究底的问起来,又是一番唠叨。莫若解了下来藏过,等到明儿只悄悄交给袭人,岂不省多少啰嗦呢。想罢,趁着钗、黛联诗的空儿,背过身去悄悄的解了下来,掖在自己褥边底下。幸喜钗、黛只顾联诗,并未瞧见。
宝玉穿的乃是一条玉色洒花夹裤,将腰提了一提掖住,仍旧掉过脸来,笑道:“诗完了么?”黛玉笑道:“完是完了,还没落款呢。”宝玉笑道:“咱们自己又闹什么款呢,拿来我瞧罢。”黛玉听了,便将花笺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仔细观看。
只见黛玉的起句是:
磨不磷兮不曰坚,
宝钗接的两句是:
聆音未必韵铿然。
初平叱处成羊日,
黛玉又联了两句是:
嬴政鞭来沥血天。
顽到点头心可化,
宝钗又续两句是:
砺当漱齿力犹绵。
倘教精卫衔填海,
黛玉收一句是:
好伴鱼龙逐浪颠。
宝玉看毕,大笑道:“好,你们竟骂起我来了,又叫我变羊,又叫我挨鞭子。这也罢了,怎么临了儿还说教我去伴鱼龙,这不是要教我变个什么儿去呢,这还了得。”说着便顺手儿将宝钗揿倒,两只手在他胁下乱胳肢,胳肢的宝钗笑的喘不过气儿来,忙哀告道:“好兄弟,我再不敢了。”宝玉笑道:“今儿偏要教你把我叫了哥哥,我才饶你呢。”宝钗着了急,笑道:“那不是把你叫哥哥的人吗!”一句话提醒了宝玉,放了宝钗,就扑黛玉。黛玉性灵,听见宝钗一说,他早防备下了。见宝玉扑来,忙将身子一转,早跳下炕来。宝玉扑空,连忙跪了起来,往前一赶,不承望裤腰原是里面绸子的,又滑又没系着汗巾,那条玉色洒花裤儿竟顺着腿掉了下来。穿的又是短袄儿,招的宝钗、黛玉哈哈大笑起来。
宝玉着了急,忙提起要系,又怕他二人追问汗巾的缘故,人急智生,乃故意的恨道:“你掉下来,我就索性把你脱了去。
难道这会子还有我躲避的人吗?”说着便使性子脱了下来,撂在一边。宝钗忙道:“怪冷的天气,这是怎么说呢,也不怕就凉着了。”宝玉道:“我那里像你们那样娇嫩的身子,动不动儿就凉着了。”说着索性跳了起来,嬉笑不止。黛玉在地下道:“你看你,可有一点人样儿么?这么冷的,还不快盖上被窝去呢。宝姐姐,咱们也收拾了罢,天也不早了,明儿海棠社的题目,且到明儿和云儿现拟也不迟。你看,越闹越闹上样儿来了。
”宝钗道:“不用理他。你来,咱们把这些东西都收了罢。”
黛玉听了,便仍旧上了炕,同宝钗套笔、盖砚、叠纸、包墨。
宝玉见了,便嘻皮笑脸的偎在黛玉的身旁,笑道:“妹妹,咱们俩人生生死死的闹了一场,好容易熬的作了夫妻,如今已经半年多了。今日我身上想喝了些酒,痒的很,你总不肯在人前与我抓抓,今日求你这会子赏他个脸呢。”黛玉听了,忙啐道:“快走开罢,我总不!这是个什么样子呢。”宝玉笑道:“妹妹,难为你也读过会子书,你就没看过张敞画眉的故事,他对着皇帝尚且说,闺房之内,更有甚于画眉者。你也想想,更有甚于画眉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呢。”黛玉道:“任凭你说的天花乱坠,我只有一个字的断语:不!”
宝玉没了法儿,只得扶着黛玉的肩头跪了起来,道:“好妹妹,我与你跪下了,你赏他个脸儿罢。”黛玉使性子道:“那不是宝姐姐,你怎么只是缠磨我呢。”宝钗正在收拾纸笔墨砚,听见黛玉来攀他,他便随意儿伸过手来,在宝玉腿上边抓了一把,向黛玉嘴上一抹,笑道:“给颦卿吃了罢。”黛玉见了发了急,忙用手也在宝玉腿上边抓了一把,就往宝钗嘴上去抹,只见宝钗用手帕子把嘴握上个结实。乐的宝玉直跳起来,向宝钗作揖道:“宝姐姐,你就是我万代的恩人,我再也忘不了你的恩了。”黛玉笑着赶了去,在宝玉肩上打了一手掌,道:“是了,算你占了便宜了,好好儿的睡觉去罢,看仔细凉着了。
”宝玉笑道:“你别管我,我还有事要求宝姐姐呢。”宝钗听了笑道:“我这就替你成全了莫大的脸面,你还不好生睡去,又有什么事可求的呢。”宝玉笑道:“自从咱们三人搬在一块儿,我留心记着,不拘什么事儿,总是姐姐作俑于前,妹妹效尤于后。我所以胆大求姐姐施个全恩。你瞧瞧咱们窗户上,‘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也别辜负了这样体面帐子。”说着便嬉皮笑脸的将宝钗抱祝宝钗红了脸,忙推道:“你这个人竟是给不得脸。你瞧瞧,明灯蜡烛的点着,底下人人都还没睡,你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宝玉哀告道:“好姐姐,你今儿开了端,底下他们谁敢不跟着姐姐学呢。”说着便伸过手来替他解汗巾。宝钗着了忙,忙用手来遮护,向黛玉笑道:“你怎么瞧着也不哼一声儿,由着他的性儿闹吗?”黛玉笑道:“你不起发了他,他怎么肯歇心呢?
”一句话提醒了宝钗,忙叫道:“莺儿!”只听莺儿在那边问道:“奶奶叫我做什么?”黛玉忙也叫道:“你们六个人都来!
”只听那边答应了一声,七手八脚的乱响了一阵子,只见晴雯和莺儿先走了进来。一见宝玉在炕上光着下半截子,偎着宝钗,晴雯笑道:“嗳哟,怎么脱成这个样儿了,也不怕个冷吗?”
宝钗道:“你们可问他吗!快把他给我叉到你们屋里去。”说着只见紫鹃、金钏儿、柳五儿、袭人一齐走了进来,问道:“二位奶奶怎么这早晚儿还不睡觉?”黛玉笑道:“你们难道没看见炕上的那个精人儿么?在那里缠磨宝姐姐呢。你们大家把他抬到你们屋里,让他尽性儿闹去罢!”只听晴雯笑道:“奶奶们倒会脱清静儿,可怜我们就都是该死的了。罢了,二爷下来走罢。奶奶们不要你了,你还在那里呆着做什么呢?”
宝玉听了,故意的扬着脸问道:“你们都做什么来了?”
莺儿笑道:“二爷,这不是明知故问来了么!奶奶们叫了我们来,请二爷送过那边去呢。”宝玉笑道:“哦,奶奶吩咐你们,你们就都不敢违背,一个儿也不敢短少,就都齐齐全全的来了。
我要吩咐你们一件事呢?”晴雯道:“二爷吩咐我们什么事,我们也是不敢违背的。爷和奶奶原是一样的,那里有遵奶奶的话,不遵爷的话的道理呢?”宝玉笑道:“既是如此,你们都听我吩咐:你们六个人分做两班儿,三个人服侍一个,把你们这两位奶奶揿倒在炕上,把他们总不肯脱的那一件衣裳,给我剥了下来。”
六人听了,齐声笑道:“这件事我们可真不敢。”宝玉道:“何如?可见你们总是怕奶奶,并不怕爷。”紫鹃听了笑道:“奶奶说的有理,我们就遵奶奶的话。爷说的有理,我们就遵爷的话。才说的一点道理也没有,可教我们怎么遵呢。”宝玉道:“我才说的就是没有理的话?奶奶把爷叉出去,这就是很有道理吗?”金钏儿道:“这是奶奶们疼爷的意思。要是奶奶们总不许爷过那边去,爷又该着了急,埋怨奶奶们不体面了。”
黛玉听了笑道:“罢哟,依我说你好好的跟了他们去罢。你看,宝姐姐了在那里生气呢。莫要惹的他吩咐教取出棒槌来,你说要讨没趣儿呢?”说的宝钗和众人都笑了。
宝玉并不答言,向柳五儿、袭人道:“奶奶们教我过你们那边去,你们到底愿意不愿意?”柳五儿笑道:“我们作奴才的,原是听主子的吩咐,那里敢说自己愿意不愿意呢。”宝玉道:“既是如此,可要听我吩咐:晴雯和五儿,你们俩人身量儿相仿,替我拿手搭个花轿儿,等我坐上,莺儿、金钏儿摆一副对子,紫鹃打顶马,袭人在后面,替我拿着衣裳。我好到你们那边上任去。”晴雯笑道:“说的倒好听,只是我们不会搭什么花轿儿。”宝玉道:“你们俩人过来,等我教给你们。你们自己的右手,抓住自己的左腕,然后二人合起来,你的左手抓住他的右腕,他的左手抓住你的右腕,就成了。”二人听了,如法搭了起来,笑道:“这可怎么坐呢?”宝玉笑道:“我自有坐法,你们先把对子、顶马伺备妥当。”鹃、莺、钏三人听了,也便如法站好。宝玉这才回过身去,将自己的洒花夹裤取来,悄悄的将褥边底下藏的茜香罗汗巾取出,掖在兜兜内。然后叫袭人仍将裤子穿好了,走了起来,将两只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