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 说-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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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那也顾不了许多了。商人要有商人的气概,正如战士要有战士的精神……”
她大睁双眼,隔水定睛望他,认真地听着他慢条斯理深思熟虑地说出的每一句话。她那双好看的天赐的蛾眉,稍微地皱着。她一边的嘴角,被两颗小白牙的牙尖轻咬着,稍微的向内卷着。她那么一种模样使他看出,对于他的一番话,她实在难以全盘接受,但是却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样反驳他。也许,还考虑到了他此刻的疲倦,心存体恤,不忍反驳。
在他们之间,这样的时候是不少的。
他一次次颠覆她这一个是他秘书的,年龄几乎比他小一半的,漂亮的小女子头脑里关于商场之事的思想,每如飓风。看着不像狂风台风那么来势汹汹,但一旦被他的大道理扫着了一下边,她自己的思想往往就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再也不能拼凑起来再也不能恢复原状了。以她头脑里那些对于商场之事的思想,与他那些来自于复杂多变的实践之中而又能凭借着处变不惊的大道理相碰撞,有如自以为有本领的小青蛇遭遇到了拔山移海易如反掌的巨灵神,不在一个层面上。几回合碰撞下来,甘拜下风的每次必然是她。所以她轻易也不敢反驳他了。所以在她心目之中,他越来越像是她的一位老师了。不,岂止是老师,简直还是处处点化她茅塞顿开,跃出迷津的导师啊!
“对我的话又犯疑惑了?”
她默默点头。
他用一只手从上到下抚去圆脸上蒸出的汗,仍以那种诲人不倦的口吻说:“在商场上,大商人随时都会面临最后一搏这一抉择。小商人一般不会面临这样的考验。所以小商人在气概上永远经历不到大的锻炼。气概也就永远小。所以几乎永远都只能一辈子是小商人。大商人则不一样。经历的大抉择大考验多了,气概也就大了。气概大了,面临最后一搏,勇气也就自然大。古人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么?——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猛虎啸于后而不心惊。大商人需要具有的,就是这么一种大气概,大勇气。比如美人儿,你就是一位大商人,你面临着一件决定你在商场命运的事做与不做。做了,那可能使你的事业冲天而起,但要冒巨大的风险;不做呢,就此平庸下去。平庸着但平安着。那不是意味着是最后的抉择最后的机会了么?那件事需要一百元才能做得好,也就是做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排排场场的了。而你只有一百五十元了,全是借的,别人的钱。这时候你该怎么办呢?你如果一味精打细算,心想五十元能不能做呢?精打细算嘛,有时候凑凑合合的也是能做的。你那么样做了。你的考虑是——万一失败了,还保留有一百元,还有点钱还给那借钱给你的人。你觉得你在作最后一搏时,竟能替别人有所考虑,你多么好啊,多么道德啊!但你错了美人儿,大错特错了。明明需要一百元才能做好的事,你只用五十元去做,能反而比用一百元做得还好么?当然不能。所以别人是能感觉得到的。别人一旦感觉到你在资金方面快山穷水尽了,那么你玩完了。哪还会有多少人来给你捧场呢?即使来了,那也是虚情假意,看着你在做得抠抠唆唆的事情中狼狈百出,穷于应付,他们心里就暗暗的瞧不起你了,还专等你一败涂地那一天幸灾乐祸地看你的笑话。这种情况下,本愿意帮你的人,包括那个已经借给你钱的人,才不会再帮助你了呢!他开始担心他借给你那一笔钱了呀。所以,你的最后一搏,根本没有什么成功的可能性了。更别说一飞冲天了!……”
“那,究竟该怎么做呢?”
她在水面下摆动的双臂,不再摆动了。手儿交叉地放在自己左右肩上了,一副虚心求教的虔诚模样。
这使他情绪亢奋起来,不疲倦了似的。这时候她想不让他再说了都不行了。她知道这一点的,只有乖坐在他对面洗耳恭听的份儿。
能有机会向美人儿滔滔不绝地贩卖自己的思想,是普遍的男人们特别提精神来劲儿的事。有快感。跟和她们做爱差不多的一种快感。何况,他是和美人儿同浴着呢。他征服她,靠两手。一靠床上表现;二靠嘴上功夫。没有人像她一样经常地领略他的思想风采。在她面前,他嘴上的功夫那也相当了得。“谈峡山垂座,说湖水在襟”——经商言商,他若对她言起商来,满头脑思想的火花仿佛穿颅而射似的。
“还没明白?那让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如果你最后的一搏要用一百元才能搏得胜算,而你还剩 一百
五十元,那么,一股脑儿全押上去做。既然是最后一搏,那就要博得尤其有胆量,有气概。如果这时候有人还肯借给你钱,那么借!借了再押上去!根本用不着替对方的得失考虑。小不仁而图大义,这才是大商人的仁义观嘛。那么,你用一百五十元二百元去做的事,当然比用一百元就足够的事做得更出色。于是人们都会这么想,这家伙出手太冲了!这家伙实力肯定还很雄厚。我的美人儿,你怎么还没看透呢,这压根儿就是一个嫌贫爱富的时代嘛!嫌贫爱富,这首先就是大大的不仁不义。他们捧你的场,那还不是为的巴结你?包括借给你钱的人……现而今哪有一大笔一大笔白借钱给别人的人呢?肯借钱给你的人那都是向你放高利贷的人啊!银行贷给你大笔的款那图的也是大笔的利息啊!商场上哪儿有谁对得起谁,谁又对不起谁的事儿呢?都只不过是交易罢了。赤裸裸的交易或者含情脉脉的交易罢了……”
她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脸一下子红了。本就被温泉泡得红扑扑的了,再羞得一红,红得快像樱桃了。她掩饰地双手撩水洗了洗脸,移身别处,不坐在他对面了。
他又笑出了声,扭头看着她,快乐地说:“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啊!想到哪儿去了呀?”
“去你的!”
她就朝他扬水。
他憋口气,潜入水中,三下两下,在她面前冒出了头。接着,他将她轻轻搂抱在怀里了,情不自禁地吻她。
她也将舌尖伸在他口中,很受用。于是软在水中,软在他怀里。
二人一番神魂颠倒的肌肤相亲之后,他仍搂抱着她,却仍大叫:“啊!好幸福!好、幸、福!……”
她吃吃地笑。
“干什么呀你?让人听到了多不好!”
他也笑道:“我还想让天下人都看到呢!让他们嫉妒死我这个丑男人!……”
“又乱说了!你想想那些丑星,一个个歪瓜劣枣似的,那都是些丑成什么样儿的男人了?还不是一个个都活得神气活现的?和他们比,你又有什么可自卑的呢?……”
本是开解他的话,他却一下子垂头丧气了,叹道:“我要是只丑,而命里没你,我也就不自卑了!”
她那颗间接泡在水里边的小女子心,又像海星被深刺了一下似的缩紧了。
是的,据她所知,与自己裸裸相搂的这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以前那也是像那些丑星似的,常常神气活现的。仿佛天下男人,原本没有什么美丑之分,都是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确实,确实,只因她介入到他的“命里”了,他每每变得忧郁了。而且非因钱财方面的事,乃因她的美貌……
他爱她爱得令她心疼他。
她反而把他也搂紧了,主动深吻了他良久,之后挣出身子,岔开话题说:“你一凑过来,你的大道理也没说完,我正听得入神呢?”
他问:“刚才我说到哪儿了?”
“自己想!”
她在他肩上轻轻打了一下。
他就果然眯起双眼认真想。
趁那时刻,她转到了他背后,按摩他双肩。
他还真想起来了。
他接着说:“现而今这个时代,是一个嫌贫爱富的时代,那么一位商界人士,我指的是大商人们,那就永远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实力上快不行了。一旦给别人那么一种印象,就可能真的不行了。别人不与你合作了;官员不给方便了;银行不向你贷款了。你不一盘死棋了么?反过来呢,明明用一百元就能做成的事,你用一百五十元甚至二百元去做它,你能做得不比别人好么?合作者觉得你很有实力,还会撵着与你合作;给过你方便的官员们,觉得你也为他们长脸了,以后还会继续关照于你;银行呢,看官员们都信任你,支持你,见了你挺敬重似的,它的大门也会为你敞开着。银行是干什么的呢?就是时刻准备着一大笔一大笔地借给某人钱的地方嘛。银行不往外贷款,银行不早垮了么?这样一来呢,人人都爱你,你的一盘棋,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之下也死不了的。你的一概事儿,那不就全都有了可持续性了么?等你的最后一搏见成果了,该与合伙人利益分享的时候,别斤斤计较;该报答那些给过你方便的人的时候,一出手大方点儿,让他们多尝到点儿甜头,对你的印象深刻点儿;银行方面呢,本金啊,利息啊,主动还着点儿。只要按时还着利息,给他们一种能替你说得过去的理由,延缓本金,那还不是事在人为吗?至于你要一心情愿地报答哪一位无私地帮过你的人,用钱报答他就是了呀!在你困难的时候借给过你一百万?值得感恩一下啊,还他一百三十万,他不在人前夸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才怪了呢!而如果你有一天拿着二三十万小钱去找他,可怜兮兮地对他说我垮了,没咒念了,借你的钱还不上了。在最需要花钱的时候,我想到了无论如何我也得对得起你,省下了这二三十万没忍心花,现在剩多少来还你多少。你看我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是吧?借你的钱虽然还不上了,但你总归得承认我是一个人品很好的人吧?……”
他说得严严肃肃的。
她被他的话逗得吃吃地笑。似乎他“你”、“你”地说着的,千真万确正是她似的。似乎经他一说解,一分析,用他的“大道理”那一面镜子一照,于是照出了自己的想法的可笑性似的。
她笑得是那么的不好意思。
她不好意思地笑时可爱得会使男人变傻。
幸而斯时他背对着她。否则,他一变傻,他的自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那就再没法说下去了。
她又使他的头靠在自己心窝那儿,继续按摩他的太阳穴。他胖而肉实的左脸和右脸,偎着她丰满的双乳,格外舒服。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头脑中那套大道理的逻辑,在贴温香亲软玉的美妙情况下,逻辑更加清晰。
“宝贝儿,你倒说说看,就你所知,中国也罢,外国也罢,国营的也罢,私营的也罢,尤其私营的,有几家上了规模的公司、企业,那是由自己主动宣布破产的?都不愿破产呀,都不甘心破产呀。破产,那多痛苦的事呀!看起来像是主动宣布的,其实都是不那样不行了嘛!更多的情况还不是,暴露出即将破产的破绽了,遮掩不住了,被心明眼亮的人指出来了?宝贝儿,现而今,在中国,你知道有多少人其实已经是在做着不管不顾,在使用最后一招花最后一笔钱的最后一搏?……”
“不知道。多少?”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那肯定为数不少。明明在做着最后一搏了,明明已快山穷水尽了,明明已在苟延残喘了,都还在努力做得排场,做得一片风光,做得雄心勃勃前途似锦前途无量似的。宝贝儿,这就是古今中外商界的真实另面,你看老美和伊拉克打仗,萨达姆那国内有什么像样的正规军呀?多不经打呀?可是他当时的那一种气焰,他的新闻部长的那一种镇定自若,不是挺唬人的么?从战略上讲,萨达姆没犯错误,那是逼到头上的最后一搏了呀!不那么唬唬老美,唬唬全世界,还能怎么样呢?老美倒没被他唬住,但是全世界被他唬住的人不少哇!还都以为他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接连失去,是佯退,是成心诱敌深入,是另有高招,是为了麻痹大敌,从而四面包剿趁其不备,一举歼灭……这是战略上不灵的一个例子。但古今中外,战略上很灵验的例子更多呀!‘空城计’,就很经典呀。司马懿要是大公仆,要是银行大老板,诸葛亮说要做什么项目,司马懿能不支持?说要贷一笔款,司马懿会对他的还贷能力起疑心吗?不会的吧?面对诸葛亮的‘空城计’,他不都以为城中必有千军万马一退再退了吗?所以,诸葛亮要是经商,那一定也是大手笔。玩空手道,空手套白狼,那肯定谁也玩不过他。肯定会把银行玩死,而他自己那一盘棋总也不死……”
“咱们……也是在进行最后一搏么?……”
她的水淋淋的指尖,停止了按摩。
她的语调很不安。
“是呀,怎么不是呢?这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呀?”
他的声音也变小了。而且,一大番一大番地说了那么多话,他已口干舌燥了,嗓子都快哑了。
他居然一低头,牛饮似的喝了一口池中水。
“哎你!……”
她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像打一个其实舍不得打的孩子。他用那口水在口中漱了几漱,吐到池外去了,复将头靠在她心窝那儿。
她又迟迟豫豫地问:“那……咱们也是在唱空城计吗?”
“当然啰,三个多亿的投资呢,要不咱们哪儿来的钱呢?”
他像刚才那么感到舒服,又微微闭上了双眼。
他说得洋洋自得。自得又自负。
“可是……这一点你没对我说过……”
在“可是”之后,停顿数秒,她才将话说完。那语调,听起来似乎说完了,又仿佛并没说完;还有话,被驱赶回心里去了,就不再冒然而出了。
她的声音细小得近乎耳语。然而,他还是听出了几分忧虑的成分。或者,竟是不满的意思。好像,因为他的头正偎靠在她心窝那儿,所以他连她心里想而并没说出口的什么话,也清清楚楚的谛听到了。
他反转身,睁开了眼睛,见她正俯视着他;两个人眼睛之间的距离不足半尺。他觉得她的眼里也有话。
他没立即回答,默默地仰视她,仿佛遭到了猜疑,因而受了莫大的委屈。
这使她暗暗的自责起来了。
“我也没有抱怨你的意思呀!……”
她嫣然一笑,俯首在他额上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