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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蔡康永留学洛杉矶的癫狂岁月:la流浪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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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州越府,披星戴月,开到黄石公园去,再马上一路开回洛杉矶来。
  开去的路上,先是我开车,一路都是土山,开了两个小时,我实在困了,赞那布为了帮我提神,开始教我玩各种他们在辽阔的非洲野地乱开车时玩的把戏——
  首先,玩的是边开车,边脱套头衫的游戏,开车的人必须丝毫不减速地,把套头衫脱掉。我那天穿的是印UCLA校徽的套头棉恤,当我脱到下巴时,卡住了,恤衫蒙住头部五六秒,才脱了下来。那五六秒当中,我虽然眼睛被遮住,但还是踩着油门,只用一手抓住方向盘,贝尔在后座大呼小叫,一直呼喊上帝以及上帝之子。
  赞那布这招很刺激,我从她手中赢来五块美金,整个人也振作清醒,继续开了半小时,我又困了,于是赞那布建议玩“闭眼开车”游戏,这下连赞那布都惊叫连连,反而是贝尔不再呼唤上帝,直接呼喊他母亲的芳名,这下我大笑出声,又清醒了,继续赶路。
  一路景色逐渐呈现石砾沙漠的景观,导演贝尔沿路灵感泉涌,东拍西拍,再上车时,已是夜晚,换由贝尔自己开车。
  美国的州际公路,一旦进了山里常常没拉电线,没设路灯,晚上开起车来,只仗着两盏车头灯,在漆黑的山林包围下,九拐十八弯地开着,久久也没有一辆其他的车出现。开车的贝尔,渐渐有点瞌睡了,我跟赞那布一路拍东西,已经累到动不了,实在也没力气振作起来,接替贝尔开车。
  我看这样开下去,恐怕不免要亲自抵达天堂。我在昏昏沉沉之间,望着贝尔的侧面,看他眼皮止不住地垂落,缓缓地,开口了——
  “贝尔同学……有件事,以我们汉文化的智慧,一直是很清楚的,只是忘记……告诉你知道……”
  “唔……吭?……你在说啥?……”贝尔哼哼唧唧地,勉强接了句话,他的脸,都已经快贴到方向盘去了。
  “我们汉文化,很早就确定……这个世界,是没有上帝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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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之骂(2)


  “啊……什么?……”贝尔还是迷迷糊糊。
  “没有上帝……贝尔,醒醒吧,上帝是不存在的!”我提高声音。
  贝尔一双晶亮亮的虎眼,慢慢扩张了:“康永,你知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知道啊,没有上帝这回事,我们汉人文化早有这个结论。”我说。
  “你们汉人他妈的结——”贝尔脱口而出英文之“他妈的”,这是同班以来,我第一次听到贝尔说“他妈的”。可是他立刻警觉到他太冲动,收住话,改道歉。
  “抱歉,我不该说粗话,只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没有上帝,是由你们决定了的?”他问。
  “咦?你不知道吗?两年前在中国的湖北,出土了一份文件,写在竹子上面的,应该是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文件。”我说。
  “这个文件,跟上帝有什么关系?”贝尔问。
  “文件内容,讲中国出现一个四处游荡的圣人,长发长须,带了十二名门徒,不但会在水上面走路,还能把五个饼变成一大堆饼,把两条鱼变成一大堆鱼。这人还把死三天的人变活,能从自己的坟里爬出来……”我说。
  贝尔的眉头整个皱起来,眼神变得凌厉:“是哪个无聊鬼,用竹子把圣经的故事抄一遍,埋到土里面唬人?”
  “不是唬人的哦,探测过年代了,比你们的圣经还古老几百年呢!”
  “我不信!无聊的把戏!”贝尔很不高兴。
  “竹子文件说这个圣人,名字叫做‘吉舍世’哦!”我说。
  “怎么可能?”贝尔气冲冲地问。
  “真的叫‘吉舍世’,在中文里,是‘带来吉祥,舍身救世’的意思,没想到你们的圣经,也沿用了我们汉文这个发音,给他取英文名叫Jesus唷。”
  “简直在放屁。”贝尔完全醒过来了,看得出他强压住怒气,咬牙咬得青筋暴起。贝尔的棕发,本来就像雄狮的鬃毛,这时乱发偾张,看来马上要噬人了。
  “嘻嘻,贝尔,这下你不打瞌睡了呀。”我笑笑看着他。
  贝尔一愣:“那又怎样?”
  “那我就不再气你啦,安啦,没有这个什么竹子鬼文件。我骗你的,只是要把你弄醒而已。”我说。
  贝尔虽然清醒了,但他显然很不欣赏我开他宗教的玩笑,车上气氛变得有点古怪,贝尔臭着脸,仿佛为了报复,毅然换了录音带,大声播起赞美基督的圣歌来了。这下可好,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漫天响起“神啊带我走过死亡幽谷”的歌声,非洲赞那布跟我都坐直背脊、毛骨悚然,大家都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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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之骂(3)


  拍摄工作完成,从黄石公园开车赶回洛杉矶,又得在黑暗中飚车赶路。先是我开,开了一段,改成赞那布小姐开。问题是五分钟后,赞那布开始瞌睡了。
  车子歪扭得越来越厉害,我想劝贝尔让大家停车睡觉,礼拜一的课赶不上就算了,再跟教授解释。我还没开口,忽听得贝尔开口说话了:“黑人很丑。”他说。



  “说什么?”赞那布问。
  “我认为,黑人很丑,黑人都很丑。”贝尔说完,瞄我一眼。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贝尔竟然敢对非洲来的人权运动分子赞那布说“黑人很丑”!我背脊发凉,觉得大难将至。
  果然赞那布牛眼猛然暴睁,大吼一声:“你们他妈的白种烂货才丑,白得恶心死了!”
  贝尔毫不让步:“我觉得好莱坞所有黑人明星里面,就算最漂亮的,也比不上白人明星里面最丑的。”
  赞那布气坏了,抓方向盘的黑手背上,一根根泛白的粗筋都暴了起来。赞那布开始骂白种男生的丑,从头发开始骂,一直骂到脚趾头。等她骂得稍微有个段落了,她才狠狠瞪我一眼:“康永,这小子是纳粹党,想杀光所有次等人种,你还不替老娘把他推下车去,让老娘用车轮把他的烂白屁股辗压个三百遍,压成白面饼烤成披萨,再塞进其他白种肥猪的屁股去。”
  我用力推贝尔一下:“你搞什么?我以为你是宗教狂,搞半天你是三K党,你是不是也要骂骂黄种人啊,来啊,有种骂两句够狠的来听听!”
  贝尔嘻嘻一笑,说:“这下不是大家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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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出波兰去(1)


  UCLA特别爱收大学时念各种科系、而且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研究生。这种收研究生的态度,也就造成了我们电影所卧虎藏龙的场面,听说每年申请要进这个研究所的学生人数约六千人,从六千人中录取三十名。
  同学们彼此当然都摸不清底细,如果有机会看看这人来UCLA以前的作品,就可以掂一掂他的斤两。



  机会来了,导演课的指导老师,安寨垦教授,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请带一样你们以前做出来的东西,拿到班上来给同学们,也给我看看。让我看看你们都是什么样的创作者。”
  有的人带来一张他设计的名牌奶粉海报,有的人带来一副用拍立得照片做成的扑克牌,有的人交出一篇刊在有名杂志上的短篇小说。贾维苛同学来自名医家族,他带来的竟然是一截他在小时候当神童时期设计的人工关节。安寨垦教授把那截怪东西像拎猪蹄一样拎在手上,眉毛扭了两下。
  我带到课堂上的,是我高中时自己好玩发明的“诗蜡烛”。我那时喜欢谁,想写首诗给对方,就会把这首诗刻在一根蜡烛身上,刻的时候,每行诗刻成绕着烛身转的一行字。这样,这根蜡烛点着以后,诗就一行一行地减少,诗的感情就一分一分地改变,有时蜡烛烧到只剩最后一句诗的时候,语气跟感情,都和刚开始诗还完整时大不相同,会创造出一种很微妙的气氛。
  我随手找了蜡烛,复制了一根“诗蜡烛”来交差。安寨垦教授当然并不认得蜡烛上刻的中文意思。我把蜡烛诗燃烧后造成的效果跟他解说了一下,他“啊”了一声,点点头,说:“应该是谈恋爱时的好道具吧?”
  他把我的诗蜡烛,放在贾维苛的人工猪蹄旁边。
  我们这些惨绿时期的作品都展示过了以后,这时只见安寨垦教授缓缓站起,他把驼着的背略略挺直,说:“同学们,我们都已经欣赏过各位某个人生阶段的代表作了。现在,也容我把我的旧作放给大家看看,让大家也对我有点了解,请大家移动到大放映间去。”
  进了大放映间,灯转暗,绒幕嘶嘶拉开,银幕浮现《夜与日》大大三个字的英文片名,接下来的画面,看得全班嘴张大大的。
  安寨垦教授放给我们看的,是三十年前的波兰战争史诗大片《夜与日》,当年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得主。这部电影竟然是安寨垦教授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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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出波兰去(2)


  电影系所有许多老师是“退役名家”,我们有时晃进系主任或所长的办公室,看到他们架上排得满满的十几座金像奖或艾美奖,免不了悚然一惊,心中暗暗怪叫一声:“想不到这老小子当年也有这等威风!”然后忽然就对人生的无常有了顿悟:“唉,得这么多奖,也就是昨日黄花了,老来还得跟我们这些不成材的小鬼纠缠,也真难为这些老人家了。”
  老实说,《夜与日》这种又长又旧的东欧片,虽然三十年前得过大奖,但现在大概真的


没几个人记得,也没多少人想看了。
  可是放映这部电影,似乎为安寨垦教授注射了恢复青春的灵药,尤其是我们几个学生又对这部电影的拍摄,提了很多问题,应该是让他重温了被记者包围的重要感。
  安寨垦教授高兴地钦点了几名学生,晚上到他家吃晚饭。
  抵达安教授家时,我们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们本来虽然没期望造访一栋豪宅,但也没料到他会住一户跟我们穷学生租的、差不多简陋的小公寓。
  进了他家,他的夫人,安师母,开始忙东忙西,招呼我们吃喝。师母打扮得很简单,虽然五官秀丽,但也是位老妇了,为了招呼我们这么多人,忙得脸上泛油、头发凌乱,我们很过意不去。
  像安寨垦这样的波兰人物,为什么宁愿在LA过这样的生活?答案渐渐浮现了——
  安教授兴致高昂,酒越喝越多。他从拥挤的书架上搬下来好几册剪报,让我们看他当年得了奥斯卡以后,是多么风光地要从波兰进攻好莱坞。
  简报大部分是波兰文,我们都看不懂。安寨垦又搬下来几册电影剧本。
  “波兰!伟大的国家!痛苦的国家!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像波兰被侵略得这么悲惨?!这些故事有人好好拍过吗?没有!
  “这难道不可惜吗?太可惜了!
  “谁,最适合拍出波兰的苦难?除了我,安寨垦,还有谁?!”
  安教授有点醉了,拍着胸脯,舌头变大,但还是像活过来的贝多芬头像。
  这时,贝尔同学翻到了一本很旧的德文电影特刊,贝尔略懂德文,他看着这本特刊的封面,轻轻碰碰我,指指封面上的女明星,说:“柏林影展的影后。”
  我点点头,我们两人的动作却被安寨垦瞧见了,他激动地一把把那本特刊抢过去,秀给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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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出波兰去(3)


  “柏林影后,美丽吧?!而且,是最好的女演员!带给我电影灵魂的巨星!”
  安寨垦说到这里,刚好忙到很狼狈的安师母端了一大盘点心上桌,安教授立刻用力抱住师母肩膀,把特刊放在师母的脸旁边,得意地喊叫:“看哪!我一个人的柏林影后!”
  我们这才惊觉特刊封面上艳光四射的女星,跟安师母是同一个人!



  师母却被这个举动惹毛了,她眼泛泪光,恨恨地骂了一句波兰话,用力拂开安寨垦的手,抢下那本特刊摔在桌上,转身回厨房去了。
  安教授后来再也没有在我们面前失态过,他整学期都以高昂的波兰热情、浓重的波兰口音,教导我们他相信的导演手法。
  但我们知道,他体内仍然跟他的学生们一样,燃烧着熊熊的电影梦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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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蛇浪中活


  我进UCLA电影所以后,才算开始了我的劳力生活。
  除了搬运、做道具、做服装,算劳力的事情外,剪接其实也是很费力的手工活。
  剪接的第一步骤,是选片段,选片段有多累,要看你拍的时候有多疯狂。拍《发条橘子》的美国大导演库柏立克,据说同一个表情,可以叫演员演五六十次,演到演员脸部肌肉抽


筋为止。
  要从“五十次哭”当中,选一个“最适合的哭”出来,这是剪接的第一步。
  本班的暴力派导演锐斯同学,只要拍到暴力画面,总是情不自禁,叫演员一演再演,要不是财力有限,底片不够,我看他是很乐意每个杀人镜头都拍它个三百遍的。锐斯这样歇斯底里地拍,进了剪片房以后,当然挑片段就会挑得很累。有一次我陪他挑一个女主角被刺杀时,脸部痛苦表情的特写,这个镜头,锐斯叫可怜的女主角演了三十次,拍到后来,女主角根本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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