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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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环点头说:“我已经同她们母女谈好了,说把一位会做饭的赵伯伯给他们介绍去。我指的是老赵,他在伪治安军司令部里不是提心吊胆吗,叫他去好啦。”
杨晓冬考虑了一会说:“老赵未必合适。我看周伯伯好些,有小燕这个好助手,里外传信方便。你到洞里把他们爷俩叫回来,我跟他们商量商量。”
周伯伯和小燕浑身泥土站到灯前了。杨晓冬吩咐银环到外面听着动静,他把去宪兵队做饭的事谈的很仔细,请他们表示意见。
小燕满口赞成:“周伯伯去太可以啦。白天出门做饭,晚上回家干活,两边都不耽误,耽误也不要紧,大小活儿我兜揽着。”
杨晓冬见周伯伯默不作声,知道他性格梗直不能勉强,笑着向他说:“周大哥,你说说,看有什么困难?”
“我不是怕难,单是做饭,我闹一气。可还有工作咧。”
小燕见他推辞,急遮拦说:“工作你就学着点呗。左不过是探听点情况。刚才不是说过,有困难时节,我进去帮助你。”
周伯伯感到小燕有意逞能,瞪了她一眼:“小燕!这可是你说的。咱们三头对面把话说清楚娄,我进去可就管做饭,工作的事儿,都放在你的两个肩膀儿上。”
杨晓冬说:“周大哥,你只答应去做饭就行,能进去做饭,就是一件大事呀!”
周伯伯说:“这样我没二话。小燕儿,走,咱们接着挖去!”
这时,院中放哨的银环进屋来了,她说刚才听到有人来找苗先生,请他到一家杂货铺里去打牌,她感到这件事挺蹊跷。今天晚上,偏偏碰上苗先生,又赶上有人找他打牌,她问小燕,苗先生有没有打牌的习惯,小燕说从他家经济上宽绰了以后,他就不断摸索着打小牌,苗太太为这件事非常反对他。杨晓冬对银环说:“门口遇见苗先生,纯粹是偶然性,不要神经过敏吧!”
银环乘势说:“我过去太麻痹啦,现在过敏点好。我们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今夜若没有动静,小燕明大跟我联系一下,咱们想法把周伯伯的事办妥当娄。”
二
炎炎夏日,绿树浓荫覆盖着河坡,护城河里缓慢地流着清水。水流冲击着嫩绿色的苲草,翻上倒下,时沉时浮,苲草上落了一只蜻蜓,身随苲草浮沉,不时展翅起飞,旋即落下。小汤凝视着蜻蜓这个起飞又降落的动作,内心很紧张地等候领导人对他的指示。并肩蹲在他身旁的韩燕来,看了看四下无人,抓紧机会说:“外边领导同志指示我们,不要光说空话,把问题具体起来,比如明天发生重大的事情,要你我拿出枪来,参加战斗。你我能不能,敢不敢?”
小汤楞了一会儿,扭转头说:“我受你的领导,你说吧!”
“我这么看,你被人家宽大放回来,我受过人家的恩惠。领导上一举一动都是为国家为穷人,帮助他们就等于帮助自己。现在断然求到咱们头上,依我看,不能含糊,要拉跟着拉出去,要打跟着干一场,咱们光棍汉没什么牵挂的,你说呢?”
“我没犹豫的,这里混,穿上二尺半,当个传令兵;离开,没亲人没产业,两脚一迈就搬家。”
“你思想上怎么样,贪恋城市不?有没有到山沟去的勇气?”
“别净开导我啦,我不是三砖打不透的。”
“这太好啦,将来大事成功,为人民出力,为你干娘也算报了仇。呵!”韩燕来忽然想起张小山的事,不由地向北面苇塘瞧了一眼。“我托你给小张找的差使,办妥当了吗?”
“说虽说好啦,最好咱们同他一块谈谈,我那个叫苏兴旺的朋友,是个讲义气的人,搁不住几句好话,要是他当面应承娄,就十拿九准啦。”
“既然这样,趁今儿个礼拜天,我找小张,你去叫姓苏的,咱们一块到小斜街白肉馆,我请客。”
小汤嘴馋好吃,听说请客,兴趣来了,一反刚才那沉默劲,连窜带跳地找苏兴旺去了。韩燕来站起来,走上堤坡,朝北迈了几步,对着苇塘打了个口哨。芦苇哗哗摆动,张小山上穿衬衫下配绿裤,满头是汗地从里面钻出来。他问小汤走了没有,韩燕来努嘴不叫他说话,两人走到小斜街,韩燕来才告诉他刚才谈话的经过。两人说着进了路北的白肉馆,到小楼上找了一个临街的单间,坐好之后,韩燕来想起山猴子爱耍贫嘴,怕他言多语失,便劝告说:“我知道你是从根据地来的老革命,经验多,道理也说的透;但这个环境可不同外边,说话要留神,咱们同姓苏的萍水相逢,可没什么深交情。”哪知道张小山非常谨慎谦虚,比起他在根据地的嬉笑态度来,几乎变了性格,他说:“你不用嘱咐,到一时说一时,我一点也不敢粗心大意。也别提谁新谁老,上级指示过,叫我进来服从你们的指挥。”说着,他从衣袋里摸了一下。“这是我刚领到的饷,跟你的钱凑在一块,打发这顿饭钱,……瞧!他们来了。”
苏兴旺驾着摩托车载了小汤来到饭铺门口。
四人分宾主坐好,稍经客套,韩燕来领先说:
“今天请苏大哥吃个便饭,顺便大伙谈谈。”跑堂的端来两壶白酒,一大盘四拼凉菜。韩燕来提着壶给苏兴旺斟满,苏兴旺端杯一饮而尽。小汤给他又斟满,苏兴旺才要喝,小汤说:“苏大哥喝了我这杯酒,得帮我解决问题。”苏兴旺说:“有什么问题喝了酒再说。”端起来又干了。小汤再次斟酒后指着张小山说:“托你找工作的就是他,他徒手当新兵守仓库十分憋气,能不能叫他跟你当个助手?”
苏兴旺盯住张小山,看他个子很小,有些轻视地说:“你能行?”
“你老兄要提拔,我愿意跟你学驾摩托。”
“哼!”苏兴旺颇不以为然。“不是光驾摩托,必须会使唤这家什!”他摸着腰间的匣枪。
“驾驶我外行,打枪还练过,凑合着可以左右开弓哩。”
“在哪学的?”姓苏的感到张小山有些骄傲。
“他在京东干过保安队,别看年轻,老把式啦。”韩燕来紧替他圆场。
“你瞧我的枪可好使唤?”小汤摘下自己的枪,有意叫张小山显显本领。
“你这是二把短八分,能打二槽子弹,零件顶好啦。”
小汤指着枪说子弹上膛很费劲,张小山说那是大簧有毛病。说着他放下筷子,拉过一把凳子,三下五除二把枪拆开,将大簧调了调头,用力捺了捺,不到两分钟,把枪修理好。苏兴旺亲眼看了,这才点头称赞。接着韩燕来把话头引向讲义气论交情上去,谈来谈去,谈到四个人的友谊。小汤按照韩燕来的授意,捧了苏兴旺一番,提出同他结拜把兄弟。韩燕来、张小山欣然表示同意,苏兴旺虽觉着事情突然,因大家都同意,又是件好事,稍微沉思也就答应了。韩燕来立刻叫酒家到文具店里买来四个金兰谱,按着年龄排次序:苏兴旺二十六岁是大哥,燕来居次,张小山第三,最小的是小汤;小兄弟三人站起来一齐向苏兴旺敬酒。敬完酒,小汤说:“三哥转勤的事,我可不管了。”苏兴旺说:“这件事交我办,只消我跟警卫连长讲讲,不出三天,保证调你过来。”张小山道谢了他。这时,跑堂的端上四大盘白肉青葱罩大饼,对好青酱高醋,四个人风卷残云霎时吃了个净光。韩燕来付了饭钱,叫人沏了壶香茶,给苏兴旺倒水时,他说:
“我们既然是把兄弟,一定要有福同享有祸同当,遇到为难事,先向苏大哥商量。我这种看法对吗?”苏兴旺、小汤都说对。韩燕来接着说:“碰巧我有件遭难的事,想提说提说:我的一位表兄,是个很老实的庄稼汉,日本军出发的时候,错被当成八路军的侦察员,抓来押到宪兵队里。有冤没处说,苏大哥眼宽手长,能不能帮帮手?”
苏兴旺不加思索即大声回答道:“能帮手。常说,人托人接上天。咱们先托田副官,再托高司令,只要高司令肯在宪兵队方面说句话,没有不作情的。”
韩燕来听了他的话,知道双方的思想距离很远,也不便急于求成,便开脱道:“这件事咱们要长话细说,里边还串连着我的仇人呢。现在暂时不谈,晚上我有工夫,再给大哥好好叙谈叙谈。”他目示小汤,要他伴送苏兴旺先回司令部,小汤会意,领着苏兴旺驾着摩托先返回了。韩燕来把张小山的款如数交给他,说:“这个姓苏的认识很差,不能过早向他暴露什么,目前主要是通过他把你介绍到通讯队去,便于同分区的关系接上头。走,咱们找个清静地方,研究研究,看怎么争取他。”
三
五天以后的晚上,银环悄悄送杨晓冬回到小燕家。小燕正和周伯伯同桌吃饭,见他们到来,非常高兴,一面吃着就谈起去宪兵队作饭的情况。
周伯伯说:“去了整四天,凑合着能干,没有要武艺的饭食,顿顿是稀粥菜汤。头两天没出过厨房门,以后送饭的伙夫被开水烫伤了一个,司务长派我跟着提桶送饭,这才进了押犯人的西跨院。那里是两排敞房,屋檐下摆着两行木笼,一个笼里装十五六个犯人,挤的很紧。每逢我们送饭到跟前,看守员才打开笼门。你瞧,吃饭在里边,拉尿也在里边,大白天臭虫乱爬,蚊子嗡嗡叫,不落个咬死才怪哩!”
“周伯伯!”小燕焦急了。“先说正片,后说加片呀!咱们的事在东院,老说西院干啥,你说东院吧!”
周伯伯见小燕插言,急忙啃一口棒子面饼子,克哧咬了半截大葱。没想小燕说了个头还是叫他讲,他粗脖子胀筋地大口咽下去。“对!我说说东院,东院可严的厉害呀。里边有看守监督,外边有日本兵站岗,这是个大监狱。进监狱大厦,有三条胡同,每条胡同里至少有二十多个囚间。三条胡同交叉口处放一把高脚转椅,看守员坐有上边,只要他肯注意,哪间屋也逃不过他的眼。不光这样,大监狱这么多房间,只有一个门口,任何人出入都得经过看守的跟前。我第一遭儿去,正赶上他们放风,打枪的鬼子呲牙裂嘴的,可吓人咧。得亏小燕有胆量,有智谋,一头是针一头是线,她能串连到一块,多不简单。小燕!事情是你办的,你念叨念叨吧。”他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说起来呀,汉奸队比鬼子兵还可恶呢。我才去时碰了很多钉子,我说是给当厨师傅的爷爷送东西。把门的狗汉奸们几次阻拦不让进。后来我急的不行,趁个眼不见从旁门溜进去了。离周伯伯他们的伙房不远,有个大房间,住着鬼子一个班,他们是专门管东院守卫的。每逢我试着去东院,都被鬼子喝斥回来。我不灰心,就在周围转游,后来碰到日本一个曹长。他很喜欢我,半口中国话,说这道那的,还给我糖吃。我要求到大房间卫兵室,他起初不答应,后来还是带我去了。玩了一会儿,我指着东院要进去,他摆手不同意,经过我缠磨着说是要看花,他才领我去了。进东院门时卫兵朝他敬礼,我趁这个机会,故意摸了摸卫兵的枪把,向他挺大拇指头,说了句:‘你的么希。’为的叫他对我有个好印象。我进去空转了一遭,没碰上放风,见不到梁队长他们的踪影。以后,我打问清楚是每天三次放风,顶属下午的时间长,下午又轮到上午那个鬼子站岗,我便又跟着曹长去了。刚进东院门口,有人请曹长接电话,他走了,我已经进院了,还肯放过这个机会,转到卫兵跟前,比划着手势要到院里折花,他没十分阻拦,我就钻到里边去。恰在这时候放风,一群长发垢面的人涌出来。他们个子有高有矮,看长象都差不多,我也说不清哪个是梁队长。你们说的模样,再也对不上号。心里一急,突然想出个点子,手指人群,我指点着说‘老黑老黄,老热老凉(梁)’,就见人群里有一对忽悠忽悠的眼珠子直瞪着我。这一来我才把他看清了,果然是黑眉大眼凸鼻梁。认清了他也就认出离他不远的那位大个子队员。双方一眨眼,心下都明白了。可我怎么办呢?那么多的眼睛瞪着,我不敢把小条交给他。梁队长排队进厕所了。我急的抓耳挠腮,这遭儿再接不上头,也许以后就不能进来啦。我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掐一朵花,把小条藏到花里投给他,细想不妥当,为什么单单投给他呢?叫敌人翻出来还得了?看看他就要出厕所了,我急的没法子,真想硬着头皮直接递给他,但这怎么行呀?后来我发现墙根下有个浇花的喷壶,我的主意来了,把喷壶灌满水,装作浇花,梁队长走到跟前时,我故意漫不经心地抡起喷壶泼湿了他的鞋,梁队长多聪明,他乘势走出队伍向我赶骂,我趁着伏身给他裤腿上擦水的机会,把那个小纸条掖进他的鞋帮里,大声说:‘对不起!’小声说:‘回信交给大师傅姓周的。’他瞪着眼骂了我一句,又微微点了点头,就回去了。”
“就在这个早晨,”周伯伯紧接着说,“我正给他们开饭,忽然有人从牢房探出头来说,砂子饭酸菜汤,这是给人吃的呀,你姓什么?我回答姓周,他将半碗凉菜汤,倾倒在我提的桶子里,我回来这个找呵……”
小燕掏出指头般大的蜡丸说:“找出这么个玩艺儿来。”
银环接过蜡丸,转递给杨晓冬,伸手把小燕搂在怀里说:“你们的成绩很好。”半晌,她松开手,对杨晓冬说:“这一件大事,我听完啦。你看着处理吧!咱们双管齐下,我给你们订约会去。”
杨晓冬知道她是去找关敬陶,点头同意,叫小燕跟着她划门去。他用全副热情冲着周伯伯说:“周大哥,谢谢你,你不是只答应做饭吗?其实你绝不单是做饭,你已经做了很重要的工作,正象银环说的,你们的成绩很好。”
“不价,不价!你快拆开信看吧,他们在那个鬼地方生活着,比地狱里都够呛呵!”
杨晓冬打开黄蜡丸里的信:
……我麻痹大意的错误,现在就不说它了。被捕后不是怕,觉得有劲使不上,整天没心没肺的。见到小姑娘,我痛快透啦,跟党取上联系,从心里觉得热乎。这里的难友说,再等个把礼拜,敌人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