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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狼群 [苏] 瓦西里·贝科夫-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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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样,你看距离到晚上,还有多长时间呢。”
  列夫丘克食欲旺盛,大吃了一顿马铃薯。象其他两人一样,列夫丘克一夜来也是又累又饿,可是现在唱了点酒,不知为什么又感到充满了信心和力量。当然,他也明白,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但是他有一支冲锋枪,还有一只结实、健康的胳膊,而且另一只胳膊他克制着疼痛也学会使用了,它可以帮助好胳膊。在战争期间,他遭遇过很多次最难以置信的困难环境,但是都活过来了。现在他想象不出,在这密林的深处,他们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当然最糟糕的就是死亡,但是死亡已经不能怎样使他恐惧,因为他已经认识到,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它就不那么可怕了。他还有足够的斗争的力量和自卫的准备。
  其他的人和他不一样。
  看得越来越明显,格里勃耶特好象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陷入了一种痛苦的沉思中。他嚼着嚼着马铃薯,腭骨突然就停止蠕动。两只眼睛一动不地凝视着地下。克拉娃总是同时做好几样事:一边吃东西,一边带着神经质的不安心情看护着婴儿,同时好象还在倾听着什么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
  列夫丘克不止一次地发现过她这个特点。他一面吃着最后的一个马铃薯,一面向她问道:“你总谛听什么?”
  “我吗?似乎听见了什么,好象有人说话……”
  他们三个—起倾听了—会儿,们是没有听出什么来,可是为了确保安全,列夫丘克拿起冲锋枪从脱粒场里走了出去。
  快到晌午了。灼热的太阳照射着打谷场。风小了,苹果树也不再那么喧响。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切都是懒洋洋的,昏昏欲睡。列夫丘克在打谷场周围转了一圈,又回到脱粒场。
  “这是你的幻觉,克拉娃,哪儿也没有人。”
  “也可能是我的幻觉,”克拉娃放心地同意说,“我常有这样的事。我小时候胆就非常小,不敢一个人在家,特别是晚上。当时我们在莫斯利,住在索良卡,是幢老房子,耗子很多,父亲常常外出,要是妈妈回来晚了,我就躲在餐具橱后面的角落里哭。我怕耗子。”
  “怕耗子?”格里勃耶特吃惊地说。
  “是的,怕耗子。”
  “耗子有啥可怕的。难道它们咬人吗?”
  “耗子不同狼。要是狼——那是另一回事,狼我也怕,有一次,把我吓坏了,”列夫丘克说道,带着享受的心情放松身子在屋里的硬土地上躺了下来,“现在睡一觉儿可不错,你说呢,格里勃耶特?”
  “你说了算,你是头。”
  格里勃耶特无精打采地吃完锅里的马铃薯。列夫丘克打着呵欠,正在考虑怎样才能叫格里勃耶特留下警卫,而自己真的能睡上—觉。困得要命,特别是现在,当他们已经不太饿并且喝了—点酒的时候。但是他什么还没来得及和格里勃耶特说,身边的克拉娃就带着不幸的神情抽泣了一声,痛哭起来,哭得都上不来气了。列夫丘克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啦?你哭什么?不是一切都很好吗,克拉娃!”
  但是克拉娃还是用两只手捂着脸,抽抽搭搭地哭着。列夫丘克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儿,就尽量想法安慰她。但是格里勃耶特却—言不发,蜷起一双赤脚坐在那里,忧郁地望着他们。
  “哎,算啦,你何必呢?”过了一会儿,他对列夫丘克说,“没关系,让她哭一会儿好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她有她的不幸,让她哭一哭吧。”
  列夫丘克又在原来的地方坐了下来。真的,克拉娃呜咽了几声,就用军便服的袖子把眼睛擦干了。
  “对不起。我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再不哭了。”
  “你别这么开玩笑啦,”列夫丘克严肃地指出说,“要不然,你知道吗,看着你这个样子,我们都要放声大哭了。”
  她的嘴唇又哆嗦起来,好象心里又有什么委屈的事儿要爆发,格里勃耶特赶忙解劝她:
  “没有关系.一切都挺好。主要的是已经有了孩子。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他会长大的。讨厌的战争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转。年轻人——切很快都会好起来。老年人完了,可是年轻人还有前途。你别难道。现在谁轻松?你以为我轻松吗?要是我只有你这点痛苦……”
  “是呵,”列夫丘克沉默了—会儿说道,“咱们谈点高兴的事儿吧。现在我给你们讲讲,在战前我怎样差一点没结了婚。”
  但是格里勃耶特仍在想自己的心事,列夫丘克的可笑的提议无论如何也引不起他的注意,他依旧两眼发楞,忧郁地坐在那里。
  “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要带他到维谢尔基去呢?为什么没有揍他一顿把他留在窑洞里呢?”
  “你说的是谁?是儿子吗?”
  “对,说的是沃洛其卡。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可我也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不听父亲的话呢!”列夫丘克坐好,接上话茬,就活跃起来。“这是在四一年,我跑回家里,还好,用不着跑很远,只从卡布林到斯塔洛宾。我们的村子就在斯塔洛宾附近,村名叫库洛奇基,德国人把我们一团人打得丢盔卸甲,打失散了:有的人做了俘虏,有的人跑到东边去了,有的人进了森林。可是我跑到父亲那里。跑来了,把军装—脱,穿上便服,我帮助父亲,就住在那里。父亲说:快藏起来,趁现在还来得及,我哪能干这事儿呢,我这个英雄,我们村暂时还没有德国人,全村只有一个警察。他叫柯兹留克,—个先天不足的小个子,结着臂章,腰里带着枪。所以,我能怕他吗?我在厨房的房檐里还放着一支托卡列夫自动步枪,有什么情况就给他一枪。当真,他没动我,有点害怕。可是到春天,象我这样的人都让到区里去登记。有些人害怕,就去了,给抓起来啦,完蛋啦。我一看是这样,就拿了枪跑进林子里打游击来了。这时柯兹留克的胆于就大起来了。他带着这个地区的一帮警察来抓父亲。‘儿子在哪儿?’‘不知道。’‘啊哈,不知道,我们可知道。’就这样把父亲给抓去了,父亲完蛋了,都是因为我这个英雄,我太勇敢了。本该听父亲的话,藏起来,可是当时我哪能听他的呢!他整天呆在家里,可我已经打过仗了。我是祖国的保卫者,可是连父亲也没保卫住!”
  婴儿在母亲的怀里,在自已的丝绸的襁褓中开始不安地乱动起来,大概人们还是第一次听见他那微弱的哭声。克拉娃很小心但也是很笨拙地把他抱了起来,并且轻轻地对他说着一些温存的话语。
  格里勃耶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说道:“对啦,快,快,他要吃奶。喂,转过身去,你瞅什么?”
  列夫丘克把身子转了过去。克拉娃用那块粗布轻轻地盖着,把孩子抱到奶头跟前。
  “哎呀,真好,我的上帝!”列夫丘克说着,又放松身子在地上躺了下来。“要是没有战争,我就结婚了。我已经有了个对象,她叫甘卡。可是哪有这样的好事呢,既没有甘卡也没有妻子,战争爆发了。”
  “我的上帝!”克拉娃带着突然涌来的痛苦心情说道,“当时我懂战争是怎么回事吗?我是自已死乞白赖要求要来的,人家还不收,我是托人进的无线电学校。我以为……可是现在,上帝呀,多少痛苦、流血、牺牲,我就不明白,本地的这些人怎么能受得了呢?男人们还可以理解,可是那些妇女、姑娘和孩子们呢!这些可怜的人,他们有什么罪?要枪杀,狗咬,烧毁,而—切又都做得野兽般的残酷!”
  “他们所以挨打,”格里勃耶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就是因为他们手无寸铁。他们的头子也让这样干,对待游击队他们就不敢这样,因为游击队能还击。可是这些人象绵羊一样软弱。他们来啦,把大伙围起来,赶到俱乐部或棚子里,说是要验证件。虽然都知道不是验证件,可是也去,心里希望是验证件。已经给关起来了,可是却想,万一只是吓唬吓唬呢?已经开始射击了,可是又想:不会都给打死吧。一直到死总是往好处想,总是抱着幻想,这个幻想真该死,它就是这样帮助敌人损害我们自己的。”
  “德国人还好理解,可是我们自已的人——这些警察也打。他们的手怎能抬得起来呢?”
  “能抬起来,”列夫丘克坐好了说,“因为有命令。既然干了这一行——穿了人家的衣服,拿了枪,人家让干啥就得干啥,不能拒绝。”
  “那么为什么要去干这行呢?”克拉娃不能理解。
  “因为想要活命。怨要比别人生活得好。另一些人是由于愚蠢,他们想,带上臂章走来走去多好玩。还有一些人是因为对苏维埃有仇恨,他们觉得受了委屈,所以就给德国人干事去了。那些德国人开始时还装得很慈善,口中不断地说‘是,是,’对你表示同情。随后就把枪塞给你,命令道:去打,去打吧。一切都是从小事开始的。”
  “如果说出于压力,那还情有可原,”格里勃耶特评论说,“如果由于压力,那也看得以来。比如,在扎鲁德奇发生过这样一件少见的事儿:正在猛烈射击,一个德国人看见炉子后面有一个孩子,这时他就用枪托把他推到尽里面去,叫他藏在那儿。这个孩子没有伤着,所有的人都给扫射死了,可是小孩活下来了。这个德国人救了他。可是有些人象野兽—样,一看见血,看见酒就发疯了,血流得越多他们越来劲儿。”
  “天呐!”克拉娃说,“直到今天,我只为自己担心,现在我的忧虑成倍地增加了,还得替他操心。我的苦命的小宝宝,我的可怜的小乖乖,我怎么保护你呀?咱们的命为什么这么不幸?”
  列夫丘克很不满意,他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这些痛苦的诉说他受不了,特别是女人的哭诉他从来就听不惯。
  “拉倒吧,别哭啦!我们无论如何也能想法把他抚养大!要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就好了。看来,这里一个人也不会来了。”
  “现在不要惊动她,她需要躺着,”格里勃耶特说。
  “叫她躺着吧。你和她在这儿。我出去一趟。总得去找一找,不定在哪儿,总该有人的。不能都被打死。恐怕还有活下来的。”
  “应该到克鲁格连卡去一趟。那是一个很大的村子。离这儿有十几公里。”
  “也好,也可以到克鲁格连卡去一趟。我那里还有一个熟人。五月的时候,我们还一起撵过警察呢。”
  “再不就到土普士诺维齐去—趟。可是士普士诺维齐是不是保存下来了,不清楚。它在树林的边上。”
  “在树林边上,恐怕未必……把提锅给我,去打点儿水,有点渴啦。”
  格里勃耶特刚探要过身子给列夫丘克去拿提锅,这时克拉娃又谅慌地战抖了一下,由于注意力集中,整个身子都紧张起来了。
  “怎么啦?”列夫丘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什么?”列夫丘克不满地对她斥责了一句,可是这时他由己也立刻吃惊得在这脱粒场的中间呆住了。
  在这中午的寂静时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口琴的轻轻的旋律。列夫丘克二话没况,抓起冲锋枪,就向门口冲去。

第十一章
 
  他把门刚轻轻地推开一点,它马上又砰的一声关上了。就是不开门,从木板之间的窄缝里也看得很清楚:大路上有两辆大车,正从被烧毁的村子走过来,上面坐着头戴黑色船形帽、背上背着步枪的乘客。从那里传来了他们的谈笑声和轻柔的口琴声。
  列夫丘克恶狠狠地骂了起来。
  “那边是什么,是什么?”克拉娃开始惊慌地追问道,“德国人,对不对?是德国人吧?”
  “是德国人!”列夫丘克说着,马上就从门口跳开了,“格里勃耶特,到墙角去!你盖上!”他跑到克拉娃跟前,从她背后把羊皮袄扯了出来,“你躺下.别吱声。他们是从这里路过,”他想安慰朋友们,但是连他自己对这些话也不相信。
  格里勃耶特顺从地跑到墙角去,在那儿找了一个方便的墙缝,把脸紧凑在那上面,监视着大路。列夫丘克趴在门旁边的一个墙缝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车:大车从山岗上很快地走下来,过了一条小河,又开始上坡,走得慢了起来。他数了数,第一辆车上四个人,第二辆车上三个。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是从这里路过,还是要在打谷场跟前停下来。
  不,他们不是路过,大车在小河的这岸上停了下来。传来了什么口令声或者是吆喝声。有—个人从车上跳到大路上,其他的人也都跟着下了车。不幸的预感使列夫丘克的心都收缩了,看来这场灾难并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格里勃耶特,注意,静!”
  就是没有他的命令,脱粒场里面也已经鸦雀无声,克拉娃本来应该盖上羊皮袄躺下,可是她却抱着小孩在麦秸上跪了起来,注视着列夫丘克。格里勃耶特紧张地弯着腰站在一个墙缝跟前。
  “他们要干什么?他们要干什么?”列夫丘克一边无声地重复着自己这个问题,—边注意地观察着:德国人正在那里领取枪支,和另外—种什么东西,并把子弹盘分别塞进口袋里。他们把大车停在大路上,沿着小径朝打谷场走来,几乎就在刚刚走上小道的时候,就分成了两伙,一伙直奔脱粒场,另一伙——人数少的那伙,开始从另一侧,从赤杨树丛那边包抄打谷场。如果他们不是象现在这样愚笨和无忧无虑,那倒是很简单、很好理解。他们一边吸着烟、谈着话,看不出有什么害怕的样子,好象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似的,大摇大摆地沿着小道朝打谷场走来。正是他们这种愚笨的或者说造作的无忧无虑,又加上列夫丘克还不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这就把他给弄糊涂了,并且给了他以希望:大概不是到这儿来的,他们也许是去别的地方,从这里路过。列夫丘克贴在墙缝旁边手握冲锋枪摆好射击的姿态,用左手的拇指轻轻地动了动快陛机,把它推到了连发的
  位置上,他一动不动地靠在路上,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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