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 [苏] 瓦西里·贝科夫-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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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怕。我留在这里……你弄一匹马来。”
“可也是呵!”列夫丘克的脑海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还是一条出路。他从这个陷阱里冲出去,找到村子。弄匹马,再领些人来。假如科洛鲍夫能坚持到那时候,假如狼能放他出去,假如他在村子里撞不上德国人,假如在这之前,德国人不发现科洛鲍夫……这个该死的“假如”也太多了,但是他没有另外的出路。
列夫丘克用他那暂时还好使的双腿,吃力地站了起来。他拿起了步枪。冻僵了的双手,好不容易拉开了发紧的枪栓,把子弹椎上了膛。然后.他把卡在喉咙里的一块什么东西咽下去,就向着出这群狼所围成的这条链条的正中间奔去。他明确地意识到,如果狼不放他走,就会把他撕碎。这支步枪他只能当棍子使,而不可能用它射击,因为第一次射出就会给他们招来毁灭。好在扎罗维耶的德国人还没有发现他们,大概是他们为这个任务自制的伪装服救了他们。
列夫丘克勉强地抑制着内心沸腾的愤怒,朝着狼群走去。他只看见前面离他最近的这只狼,它把粗壮的尾巴垫在下面,正神色自若地坐在雪地上。列夫丘克拿着已经装好子弹、以防万一的步枪,如果狼不给让路,就准备用它敲它。狼给他让了路。它龇了龇牙,趴在两只前爪上,好象准备要跳跃。但是它好象也感到了人的愤怒和决心,在最后的时刻,还是住后一跳,躲开几步把路给让开了。列夫丘克没有放慢脚步,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用眼角瞟着它,很快地又走了十几步,就从它们的包围圈里冲了出去。
这些狼并没有追他.马上又急急忙忙地把包围圈合拢了起来,并正在向着中间科洛鲍夫待的地方推进。奔跑着的列夫丘克站住了,从这里他看不清科洛鲍夫,因为他穿着伪装服,可是狼他却分辨得很清楚。它们正信心十足地压缩包围。随着包围圈的缩小.列夫丘克的心也收缩得更厉害了。他失去了自制力.撒腿就往回跑,朝着科洛鲍夫跑来,可是后来他改变了主意,又拼命地沿着湖面朝着原来的地方奔去。
他跑了一会儿.连头也不敢回。冻硬了的靴子很滑,他摔倒了,屁股摔到什么东西上,摔得很疼。他急忙跳起来,而且到底还是回头看了一下,只见在朦胧的远方闪动着几个模糊不消的灰色斑点。既听不见叫喊,也听不到枪声,他向前跑得更快了。他很怕来不及,很怕不等他找到村子,狼就把科洛鲍夫吃掉。这个村子还小知道哪里去找呢,可是狼就在科洛鲍夫眼前,大概举起前爪已经够得到了。
尽管他已累得汗流夹背,气不接下气,但是仍在继续奔跑,还不时地回过头去往后看,并一直注意倾听着。他深恐发生最坏的结局:枪声或狼嗷。他紧张地凝视着前方,怀着越来越强烈的焦急心情期待着村子的出现。在奔跑中,他的两只脚已经麻木了,也许是热呼了,也许是完全冻僵了,他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但是他已经不去注意它们,只要它们还听使唤就行。
后面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列夫丘克屏住呼吸惊呆得一丝不动地立在那里。他以为,这是科洛鲍夫没有控制住自己。但是一遍又—遍的射击声太猛烈了,从远处湖面上传来响亮的回声。列夫丘克心想,回声太响了,这大概不是冲锋枪。好象是为了证实他的仍疑似的,立刻响起了步枪声,喊叫声,他完全不知所措。
他感到比狼群扑向科洛鲍夫更坏的事情发生了,大概和狼没有关系,这是德国人。但是他们是从哪儿射击的呢?听起来,好象是向湖面射击,莫非说他们已经发现了科洛鲍夫?列夫丘克感到科洛鲍夫的生命处在危险中,这时他撒腿就拼命地向回跑。
当他穿着自己结了冰的毡靴在无力地奔跑时,湖面上又响起了枪声,传来了喊叫声,可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赶到科洛鲍夫那里时,能做些什么,但是不管怎样,还是继续跑着。他有一支步枪,弹囊里有一百粒子弹,兜里还有两颗手榴弹,只希望赶到时科洛鲍夫还能活着。他的冲锋枪确乎沉默得太久了,令人可疑。机枪、步枪都在射击,可是冲锋枪却一直缄默不语。这种沉默是一种不幸的预兆,它在折磨着列夫丘克。尽管如此,他仍在跑着,也很可能是在向着自己的死亡奔跑,因为拯救科洛鲍夫的希望已经渺茫得很。
也许他还能赶在德国人的前面呢?
这种幸运的心理给了他以力量,使他跑得更快,而且射击很快也就停止了。有一两次他听到村边有谈话声,他想,德国人是刚住湖上去。假如他们是刚去,那么他可能还来得及……
但是列夫丘克弄错了,他们不是刚去,而是已经从湖上回来了。在那里他们代替狼,完成了自己的暴行。
当他看到不远处那堆芦苇时,一切就都明白了,当时他曾在那附近陷进水里,他把科洛鲍夫也是留在那里了。他认出了那个地方,这个地方现在已被无数的人脚和狼足所践踏,其中有的地方还可以看到斑斑的血迹。狼是一个不见了,科洛鲍夫也不见了。风从雪地上刮起来——绺一绺深色的兽毛。大概狼也遭了殃。似是狼倒无所谓。他们拖科洛鲍夫的躯体在雪地上留下的那道很宽的沟,向着村庄的方向伸去,从那里传来了由于距离远而听不太清的说笑声和那种习以为常的凶狠的骂人声。
列夫丘克勉强抑制着自己,没有哭出来。他在雪地上两脚交替着踏着步站了一会儿,就沿着湖面跑去……
第十四章
几分钟以后、他清醒过来,坐了起来,又恢复了现实感。远方的、可能就是那个栈道那里的枪炮的轰鸣,使他又想起了周围的现实。他用两只手支在生满苔藓的草地上坐了一会儿,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可是等他睁开眼睛,依然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当时正是黑夜。他的头,好象喝醉了一样,老是往下坠,他很想再倒在草地上,一直躺下去。他一边倾听着射击声,心中断定,战斗已经不在栈道那里,好象是转到科鲁柯夫斯克地区去了。就是说转到五一大队的头上去了,敌人也到了他们那里。
白天发生的一切象一片炽热的云雾在他的脑海里漂浮。但是要记起经历过的一切细节并了解其中的含义,看来还需要时间。不过对他来说有一点是无可争议的:他脱险了,在脱粒场里没有烧死,枪弹没有打着,他躲进树林里,现在可以随意到任何地方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并未因此而感到怎样高兴,在他的意识里,有一种不幸感,—种巨大的无可挽回的灾祸感.压倒了其他的一切情感,这使他内心感到疼痛。昨天晚上他就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当时他好象已经预感到了.这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当时使他不安的是另外的事,而所发生的—切,他并没有料到。的确,当时派他们去五大队。那是平静而安全的地区,并不是叫他们去突围,叫他们去包围圈上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但是,看来最大的灾难往往恰恰是发生在人们最少料到的地方。
列夫丘克坐得更得劲—些,继续倾听着。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在天气晴朗的深夜,在杳无人迹的森林里才能这么静。诚然,他那富于警觉性的听力,能够分辨许多不大的、听不太清的声音,但是在几个月的游击战斗里,他已习惯于林中的生活,他知道,人的听觉夜间过于敏感,大部分林中的声音只是人的感觉,而真正可疑的声音,人们会立刻明确地感觉出来。风吹树梢发出的飒飒声,打破了林中忐忑的寂静。偶尔有干树枝掉在地上发出响声,和小鸟在树枝上跳动的声音,此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倾听着远方的枪炮声,更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他想现在应该站起来,想法到五一大队去了。根据一切情况来看,只有夜里才能到达那里,白天是—定会被“讨伐者”们抓去的。
他摇晃了几下.站了起来,把巴拉贝伦手枪从前面推到了后屁股上去。肩膀肿胀发痛,大概应该换换绷带了,但是他想这件事明天再做,树林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为了不撞在尖尖树枝或者树木上,他缩着脖子,伸着一只手。当然罗,这里树木稀疏、利落,松树底下乎都没有矮生树。他在回想几个钟头以前来的那条路、应该出去再回到水洼去,再沿着林边向左拐。以后是什么地方,他记不太清了,但是他指望,根据射击的情况和星斗的位置能够判断方向。只希望别碰上德国人。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在黑暗的森林中,慢慢地走了好久,他象个瞎子一样,仰着手摸索着绕过树木,用脚在草地上试探着,绕过无数的树墩和一切可能遇到的木头和不能通过的树丛。他首先应该走出树林,他想树林就要快到头了,以后走的就能快一些。他始终还注意倾听尚未停息的枪声,但是他更关心的是路。他也没有忘记脱粒场里发生的事情。克拉娃怎样了,格里勃耶特的命运如何?这些问题在折磨着他。看来,格里勃耶特留在那里的可能性最大,他大概没有跑出来。但是克拉娃到哪里去了呢?她从脱粒场溜出来以后,就象钻进地里—样,他在哪里也没有看到她。
好象突然醒悟过来似的,他发现他不是向着枪响的方向走,他走的还是昨天来的那条路,枪响的地方早已留在他的左边了。但是他也不想改变方向。只是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正是应该到打谷场去。不先到打谷场去一趟,他是哪里也不能去的。
清楚地认识到这点之后,列夫丘克感到万分焦急。在漆黑的夜里,他几乎在树林中跑了起来,不再注意树丛和树枝,向着他认为是脱粒场的那个方向奔跑。他重新体验着昨天所经历过的一切.内心火辣辣的,激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一点钟以前他任为是幸运的事儿,现在却变成了不幸。他确信,他不应该把格里勃耶特和克拉娃留在那里,也许当时他应该采取另外的行动。诚然,不管是当时和现在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曾经竭尽一切努力想救出她,救出格里勃耶特,还有他自己。一种迟发的罪孽感很快地在他的意识里成长起来,—定是有的事他做得不太对,因为除他而外,大概谁也没能从那熊熊燃烧着的陷阱里逃出来,那里几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现在他首先应该到打谷场去一趟。有一种奇怪的感情驰使着他奔向那里,好象他还能改变那里的某种情况,做得比昨天做的更成功一些似的。当然,他也明白,现在什么都不行了.凡是还能做的事,大概德国人都已经干完了。可是这种奇怪的感情还是不可抗拒地驱使着他到那里去,就象驱使—个罪人到他犯罪的那个地方去一样。
他从灌木里走了出来,这里正靠近他白天进去的那个地方。树林的喧响立刻平息,周围亮了起来.在宁静的大地的上空,是微微发白的夏季的天空,天空中有—条烟雾迷蒙的银河和稀疏的星辰。蝈蝈在草地里无忧无虑地吱吱地叫着。前面发白的地方,就是黑麦地的附近,他几乎在那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打谷场应该就在这附近。
列夫丘克屏住呼吸,停了一会儿。但是看样子,警察们已经滚蛋了,象常有的情形一样,他们完成了自己的暴行之后,恐怕是不会留在这里等他的。但是不管怎样,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把那支巴拉贝伦手枪从皮套里悄悄地掏出来,用拇指顶着保险机,沿着林边走去。
他希望首先看到火光(打谷场不可能这么快就燃烧尽),但是前方是—片烟雾朦胧的田野,不管他怎样向那里凝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这时他有些诧异,心里想道,也许昨天离开麦地太远了?也许从林子里出来的地方不对,方向根本就搞错了?但是他记得,那里有条大路,他没有过这条路,就是说,不管怎样,打谷场和村庄就应该在这附近。
他这样判断着,增强了往前走的信心。他一直聚精会神地向前方凝视,不觉一下子掉进—个大坑里,几乎摔倒了。他从坑里—爬出来,就发现在灌木枝子的后面有一个微弱的火光。看来火光离得很远,因为它周围一点都不亮,它只是麦地上一个暗淡的发红的光点而已。列夫丘克静下来,甚至在灌木底下蹲了下来。不,附近好象一个人也没有,蝈蝈在平和地叫着,林子后面的射击声仍隐约可闻,但是射击声已经离得很远,它并不破坏这夜间的和谐的寂静。
他走走停停,小心翼翼地开始接近打谷场。他每走十步、十五步就要蹲下来,藏—会儿,向着地平线上发亮的地方看一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但是周围空旷而寂静,又过了一会儿,他从麦地里伸出头来一看,发现他已经突然出现在火灾场的跟前。一夜之间打谷场已经烧尽,如今只剩下这暗淡的火灾场。
列夫丘克吃惊得停下来,好容易才认出了他们的打谷场。脱粒场比昨天矮了一半,上半截全部烧毁,只剩下已被烧焦的下半部还留在那里,残存的部分,有不少地方,来风时还可以看到炭火。老远就可以闻到火灾场里的烟和烧东西时发出的那种令人窒息的臭味。他从黑麦地一出来,在黑暗中首先就看到了靠近这边的、带干燥室的一端,这里有更多的正在熄灭的烟火,来风时有的地方甚至还可以看到火苗的闪动,火星一直被吹到树叶已被烧光的那棵野苹果树上。
列夫丘克想到门那儿去。当时他把格里勃耶特就留在那里了,克拉娃也是从那儿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他不愿意从大路这面去,这条大路他有点不放心。于是他就悄悄地钻进黑麦地里,顺着麦地走,为了不弄出响声,他走路时脚抬得很高。从赤杨树丛到脱粒场这段路,比他昨天通过干燥室的墙缝向外监视时所感到的,看来要远得多。他在半路上停住,蹲下来,听了听,然后又站起来,并且尽量不把麦子弄得太响,从很远的地方绕过了干燥室。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还是希望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克拉娃,也许在这光线黯淡、被践踏过的麦地里能够发现她吧,但是克拉娃没在这里。可是话又说回来,克拉娃也不可能在这里。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