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 [苏] 瓦西里·贝科夫-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象连珠炮一样—口气说了这么多,大概是太激动了,但是她沉默着,没有回答。可是列夫丘克既不需要她的同意,也不需要她的反驳,他相信自己的正确性。他参加战争很久了,他懂得,在战争中其它的真理是没有的。什么善良不善良——战争不需要它。也许,在一定的时候,它还是个不坏的玩意儿,甚至是很合时宜的,但不是当你随时都可能被子弹打中的时候。
克拉娃安静下来,陷入了自己并不轻松的沉思里。列夫丘克光着脚踏着多刺的草地向着山岗走去。一片小松林从山岗上向下伸延,他透过松林的树梢望着河滩地。看样子那边既没有大路,也没有村庄,既听不见一点声音,也看不到任何有德国人的迹象。大概他们终于安全地藏进了树林的深处,只是再有个什么村子就好了。现在他们急需有个村庄或者有人住的护林人的小屋,现在克拉娃没有这些人的帮助是不行的。
列夫丘克俏俏地沿着山岗穿过了小松林。他—面谛听着,一面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踏着带刺的草地又回到了克拉娃跟前。女报务员闭着眼暗侧身躺着,他怀着某种惊奇的心情想起了方才她为普拉东诺夫辩护的情景。他把这个姑娘弄到这么不愉伙的地步,自己也死掉了,可是就是死后,对她来说,他仍然很重要。她爱过他,因此,他给她带来的这种极其痛苦的生活,在她看来,就变成了甜蜜的天堂。
他悄悄地在草地上坐下来,把冲锋枪拿得靠近一些。他很想躺下来,舒展一下疲倦的身子,但是他怕一下子睡着了,就没敢躺下。在这林中寂静的早上,他想到他们的处境,想到苦命的基赫诺夫,想到现在正在哪里游荡的格里勃耶特,当然,也不能不想到克拉娃。
关于普拉东诺夫,她可能还是正确的。普拉东诺夫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他对待一切人都是罕见的公正,而且安静得不象一个军人。列夫丘克跟他战前就认识。当时他们一起在布列斯特服役,列夫丘克是通讯班的班长,普拉东诺夫大尉是侦察兵团参谋长的助手。当师闭被围和溃散之后,列夫丘克在乡下他父亲的家里,熬过整个一个冬天。等到第二年春天,当他们的小队与乌达尔采夫小队合并的时候,他在那里又遇到了普拉东诺夫。说起来也是怪事:不论是战斗、破坏、还是充满了明显的和隐蔽的危险性的林中生活好象都没有对他的性格发生影响。他依然还是那么沉着、稳健、富有朝气,他对待一切人——不论是上级和下级都一样,他从来也不发火,他的一切行动都经过深思熟虑,准确无误。但是只有一次和以前不同,他着忙了,没有考虑周到,可是就是这—次疏忽大意就使他丧了命。
一切都是从五月底来游击队的那两个红军战士开始的。
他们从—个火车站上跑来的。那个火车站上有一大队战俘,他们专管从窄轨铁路上卸木材拄德国运。他们俩是游击队在铁道兵营房的联络员卓依卡介绍来的,他们请她给他们联系游击队,于是她就给联系上了。当时游击队甩已经有不少从俘虏营里逃出来的人,所以这两个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惊奇。引起惊奇、甚至引起惊慌的那是在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当特务科开始找这两个新来的人谈话的时候。
第一个找去谈话的叫谢甫多夫。这个人高个子,瘦瘦的,是从事力不胜任的工作累瘦的,据他自己说,参军前是凯米洛夫的—个工程师。他说,他想找机会从俘虏营逃出来找游击队,已经等了一年了。现在他很幸福,他的幻想实现了。他请求发给他武器,他要狠狠地打击给他带来这么多苦难和痛苦的那些人。
和游击队里许多人的经历一样,这一切既平凡而又简单。谢甫卓夫没有经过特殊审查,就被编进第二连,送到小河对岸连队的窝棚里去了。
和他那个同伴的谈话,不得不推迟到晚上,因为特务科科长佐诺维奇得到什么地方去—趟,饲马员牵着背好鞍子的马,已经在窑洞开边等着他。佐诺维奇回来时已经很晚,游击队员们已经吃完晚饭正在准备休息了。他在自己窑洞的旁边遇到了第二个逃出来的人,他叫库德里亚夫采夫。原来他有要紧事等首长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佐诺维奇略略感到有些吃惊,但是他把马交给通信员,开开窑洞的门,进屋点上了桌上的小油灯。
库德里亚夫采夫——这个长着两道黑眉毛、脸上带着天真的微笑、外貌很招人喜欢的小伙子,立刻详细地讲述起自己的情况:他怎样在残酷的战斗中失掉了坦克,同志们怎样把他从战火中救出来,甚至还让看看他背上严重的伤痕,就是因为这次负伤他才被俘的。他生在列宁格勒,参军前在一个有名的大工厂里工作。他憎恶德国人,热爱祖国,为了和敌人搏斗,他要参加游击队,显然他是一名高级的报务员,具有专长,但是叫干什么都可以.他并且秘密地报告说,他的同伴——谢甫卓夫在他们逃出来以前不久,有好几次被叫到法西斯特务头子那里去,他好象是个奸细。可是库德里亚夫采夫也可能弄错.团为待务头子和谢甫卓夫谈话时,当然,他没在场,但是作为一个爱国者和诚实的人,他不能不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游击队的领导。佐诺维奇故作镇静地说,这一切他都清楚,只是他和特务组织的关系,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很快地结束了这次谈话,马上就派值日的去找谢甫卓夫。
谢甫卓夫没有很快就被找来,原来他已经睡觉了。现在听说法西斯特务机关曾经找过他,他还感到很吃惊,也可能是假装吃惊。他否认德同特务机关曾找过他,他发誓说,他没有接受德国人的任何任务,他不是奸细,关于库德里亚夫采夫,他不能说出任何不好的东西。他们一起劳动,睡在—个营棚里,后来当从高架桥上往下搬运积年的基础梁木时,就找机会一起逃出来了。
佐诺维奇把这一切都向首长做了报告,他们研究之后,命令搜查谢甫卓夫。当天夜里游击队员们就拆开他裤子的贴边,发现里面有一个印花布条,那上面有一些用防水漆写成的数字。这是什么东西?谢甫卓夫解释不清,可是大家都明白,这是德国密码。这些玩意儿游击队员们已经很熟悉。第二天谢甫卓夫就在山谷里被处决了。
库德里亚夫采夫用自己的行动,博得了游击队员们一致的好感。的确,他帮助揭发了德国的奸细,也可以说是挽救了够个支队。不难想象,如果这位谢甫卓夫留在游击队里,那么后果将多么严重。而且这位新来的队员本来就是个非常招人喜欢的小伙于。他是优秀的射手,会修理手表,此外,手风琴也拉得非常出色。他们有一个风箱破损、键盘下陷、声音定调的很不象样的手风琴。但是就是这个破玩艺儿他也能拉得非常动听。叫你听得出神。一有时间,他就在一连窝棚旁边的那个小树墩上坐下来,轻轻地拉起他的《痛苦》或者《蓝色的小手帕》。小伙子们聚在他的周围,留神地倾听着,并观察他的几个手指如何敏捷地在键盘上跳动。手风琴手也愉快地向大家微笑,暗暗地欣赏着自己的演奏才能。
克拉娃不知不觉地也开始常常到一连这里来。
克拉娃一个人来这里,还有些胆怯和害羞,她站在一棵小白桦树下,离开那些高声叫喊强求她走近的那些小伙子。对她每次在小桦树旁的出现,库德里亚夫采夫的反应,向来都很敏感,只要她一出现,那么他在演中就只对她一个人微笑了。克拉娃发现对她的注意,心里有些发慌,但是她还是站在那只听着,轻轻地很有礼貌地拒绝那些放肆的小伙子们的邀请。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们也并不特别纠缠她,因为她和参谋长普拉东诺夫的关系,在游击队里大家已经有所风闻。列夫丘克当时也常在那里,或者在那附近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在手风琴手身旁一出现,他就能看见。她的每一个举止音容,都逃不过他的注意。他马上就发现了库德里亚夫采夫对她的好感,这引起了他的警惕。
列夫丘克自己也不清楚,他是否已经爱上了克拉娃,也许只是觉得有点喜欢她罢了,但是他—点也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不愿意挡普拉东诺夫的路。在他把她从基辅大队接来的当天,从她和他们参谋长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看到,他们俩彼此太合适了,他们的关系绝不会只限于一般的关系。于是他让步了,他让步只是为了普拉东诺夫一个人,对世界上任何另外—个人他都不能这样做,甚至就是相貌美丽、会弹钢琴,而不是玩这个破手风琴的天使也不行。列夫丘克怀着一个年轻人的全部力量和热诚,俏悄地但也是顽强地憎恨他们这位新来的并为人家所喜欢的人。有一次,他甚至决定要和普拉东诺夫谈谈这个人,而且在小道上遇见时,已经把他拦住了,但是参谋长却被别人叫进司令部的窑洞里。列夫丘克等了一会儿,就走开干自己的事儿去了。这次谈话没有实现。后来他感到非常后悔。谁知道呢,也许他本来可以防止一次巨大的不幸。可是这不幸不久却在支队里发生了。
有一次,克拉娃的电台出了毛病。她没有找到自己的“北方”,失掉了早晨的联系。当时列士切夫已经不在队里,调到捷斯留克小组去了,这时司令部里人们就想起库德里亚夫采夫。他也很愿意帮忙,他这儿拧拧,那儿弄弄,电台果然就好使了。但是不能持久,还需要换个齿轮。可是在树林里到哪儿去弄齿轮呢?库德里亚夫采夫想了想说,他在车站有个朋友,在那里或许能弄到,不过这个人除了他之外,谁也不相信。普拉东诺夫想了想,又和克拉娃商量了一下,次定冒—下险,派库德里亚夫采夫去一趟,但不是叫他一个人去,而是去一个小组,让列夫丘克当组长。列夫丘克到这个车站已经去过好多次,他在那里已经有了些熟人。他并没把这次任务看得怎样了不起。许多比这更艰巨得多的任务他都担任过,而且都没发生差错,他认为这一次也一定能完成。
列夫丘克应该星期天出发到车站去。可是星期六,他带着三名侦察员从克列斯卓夫回来,在路上顺便弯到一个庄子一个朋友家里。主人很好客,慷慨地款待了他们。他回到队里,向指挥员报告了任务完成的情况。这时指挥员立刻吩咐把他送到警卫室旁边的地窖去,那是游击队的禁闭室。列夫丘克一听就火了,对首长说了不少粗野难听的话,于是他不得不交出冲锋枪,在司令部传令兵的押送下进了地窖。他怒气冲冲地先把棉袄扔进去,自己跟着也跳了进去。他立刻就躺下睡了起来,他想,明天一早就会放他出来。
但是不论是早晨和傍晚,都没有放他出来,他在那里一直待到星期二。这时—个不幸的消息已经在队里传开,说参谋长普拉东诺夫在车站上中了埋伏牺牲了。
听到这个消息,列夫丘克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不顾卫兵的阻止,从地窖里冲出来直向参谋部的窑洞奔去。克拉娃在窑洞旁边的草地上抖成一团,哭得死去活来。支队的司令正在大发雷霍。其他的首长们都沉痛地叹息着,低着头走来走去。
正象列夫丘克所预感到的,对参谋长的意外的牺牲,他也有很大的责任。普拉东诺夫是替他指挥这个小组,星期天晚上带着三名游击队员与库德里亚夫采夫一起到车站上去的。其中两名现在正坐在这里向司令员讲述当时事情发生的经过。
他们被库德里亚夫采夫出卖了。
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任何可疑的情况。他们趁着傍晚时分的昏暗,走进车站附近的菜园子,藏在一块大麻地里,这块大麻一夏天已经长得很密。过了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下来,库德里亚夫采夫顺着一条小胡同去找他那个朋友,其他的人在大麻地等着。已经等了很久,他们想是不是库德里亚夫采夫出了什么事情。普拉东诺夫等得不耐颓了,就从黑暗的大麻地钻出来,想看看附近的情况。还没等大尉走到篱笆跟前,就听见他压低嗓子喊了一声,这时不远的地方就响起了枪声,小伙子们从大麻地向菜园的另一方向奔跑,在那里也碰上了警察,警察们正用冲锋枪顺着垅沟向他们射击。他们知道是中了理伏,于是就分散开向四面跑去。正跑的时候,就听到了库德里亚夫采夫的声音,他正在向警察们喊:“抓住、抓住那个,那个戴库班帽的!”
他们里面戴库班帽的是普拉东诺夫。
后来才知道,参谋长的胸部被子弹穿透,等弄到警察局去审讯时,他已经不省人事,很快就牺牲了。在这次事件以后,库德里亚夫采夫就从车站上消失了。大概他的主子又把他抛到别的地方去了,那里的人们同样也会欣赏他那出色的演奏手风琴的才能。
克拉娃非常难过,悲痛欲绝。列夫丘克气得咬牙切齿。几天以后,他就离开侦察排给调到三连当机枪手去了。
第七章
格里勃耶特过了三个多小时以后才回来。
列夫丘克挪到荫凉底下,天已经热起来了,包脚布被太阳一晒,硬得象白铁片一样,靴子也晒焦了,他好容易才把它穿到脚上。克拉娃不知怎的还感到冷,浑身直打哆嗦。列夫丘克把棉袄给她盖上,劝她安静一会儿,睡一觉。他以为睡着了就不会发作了。他自己也困得直打盹,但是他不能睡。为了驱走睡意,他决定做点事儿:把冲锋枪的弹盘取出来,把盖卸下来。弹盘不满了.他数了数,只剩下四十三粒子弹,可装四满梭子。他又把弹盘接好,接上断了的皮带。这时他开始频频远望,焦急地等待着格里勃耶特。他在他走的那个方向等着他,可是他却穿过松树从从后面回来了。他回来以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抖掉他在毛茸彤的皮帽子上的针叶。
“喂,怎么样?”从车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明确的表情,列夫丘克就忍耐不住了。
格里勃耶特走到跟前,一声不响地把步枪放到草地上,自己也疲倦地坐下来。他从头上摘下皮帽,露出可汗湿的、没有晒黑的、布满皱纹的前额。看样子,他还是上一周刮的脸,脸上已经覆上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