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道士-第1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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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的他的时候很早,源自于一场我家小姨发生的意外,从此他便成为我生命中最为崇敬的一个人。
查文斌,更多的人称呼他为文斌或者文斌哥,也有我们这些孩子们背后叫他老查。此人生的秀气,长脸,笔挺的鼻梁,薄嘴唇,十指修长,身材瘦瘦高高的,走路那身板挺的叫一个直。
我比较记得事的时候,他的头发就已经有点花白了,若是他有一星期不刮胡子,用现代比较流行的话说便是一充满沧桑感和男人味的中年大叔。若是他修了边幅,换身干净简单的衣服,不去看他的头发,你又会觉得他是一个阳刚之极的青年才俊。单论一个相貌,他可以称得上是当地的美男子。
原本这为查姓道士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双儿女,以为贤惠的妻子。本来男人三十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可他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看风水那时候已经开始渐渐转向职业化,有不少香港老板已经把风水视为聚集财富环节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浙江作为开放比较早的沿海地区,有一批先富裕起来的人已经开始和更加时髦的香港人学习,其中风水大师的社会地位在那个时候开始逐渐升高。
查文斌成名算比较早的一批,他是当地乃至省城都赫赫有名的道士,所以来请他看风水的达官富豪可谓是络绎不绝。在当时桑塔纳尚是有钱人代表的时候,查家那个小楼前面的土路边却经常不乏高级进口轿车的身影。
只可惜,能请得这位查道士出山的人至今还未出现,他倒是偶尔会出现在村里头一些极其普通的白丧事场合。
据说有的老板只求他查文斌算一个厂房地基朝向,但出价数十万都未能撬开查文斌的金口。他有一个徒弟,命叫童河图,早些年不知何故曾经被他撵出师门,前阵子又给重新接了回去,除了一般孩子需要做的学习功课,其它时间跟着他在家中研修道法。
我跟河图相差几岁,却也认识。因为查家的大门,我就跟自己家一样,常去,也常住。查文斌也会批准河图跟我们这些孩子一块儿在夏天的时候出去玩儿,但只有一条,他不能碰水。
河图跟我解释过,这是因为他命中水太过旺盛,再遇水就会溢。曾经他差点淹死在学校门前的一条小河里,据说是他的师傅救回了他的那条命。当然那个时候的我,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偶尔也会偷偷带着他去河边捉鱼,只是河图谨遵教诲,从来只站在岸边。
有聪明的人看到了道士这个职业开始吃香,便提了酒肉糖包前去查家拜师,无论你是哪家的亲戚,通通都是被查文斌扫地出门。后来次数多了,人便说着查文斌早些年做道士泄露了太多天机,所以才会弄得这般田地,这道士啊不学也罢。
当道士不发家!这句话自小我便经常听到,这个观念也一直在我心中根深蒂固,以至于后来河图发了家才真正让我改变了这个看法。
每次我们一起出来玩,不能超过下午五点,河图必须要回家。据他说,师傅到了太阳下山便要解局,他得再家里看着,不能让生人进屋。有的时候查文斌要解局独自一人一关就是一整夜,早上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衣衫尽数湿透。他解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从最早的时候一炷香时间便要出来,到现在可以足足一整夜。
解局?解什么局,这些东西河图也一概不知。
查家有两间屋子是禁止进入的,门上都贴着黑色纸头画的符咒,一间屋子在一楼西北角,还有一间则是在二楼的东边角。这两间屋子,连河图都不让进,有一次我到查家玩玻璃珠曾经滚落过一枚卡到了木门下方的缝隙里,我用手指去扣,伸进去的时候感觉到门里头的温度要比外面低上不知道多少,一股阴冷的感觉能从指心直达头皮。
查文斌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每个月的初七他都会提着酒肉独自一人去到他家对面的那个小山包上。那儿是查家的祖坟山,上面埋着的出了查家的人,还有一个叫大山的人。
这个大山,我曾经见过,个子很高,我喜欢坐在他肩膀上,看的那叫一个远。
河图曾经私下里告诉我,墓碑上写着大山的坟其实是个空坟,里面并没有埋着人。他那时候说的很多话里头已经带有让我觉得恐惧的色彩,他说那个坟其实是个衣冠冢,大山的魂并没有下地府,而是被锁在坟头上的那枚小铃铛里头。只有初七这一天,那枚铃铛才会响,没有风也能自个儿响上一天,其余的日子里,就算是台风来袭,那枚铃铛也是个哑巴。
这事儿他说的是活灵活现的,我自然是不相信,孩子的好奇心驱使着我决定要去看个究竟。
因为暑假里家里忙,所以两个月的时间里,我有一大半是生活在外婆家,那里离查家并不远,中间隔了两个村。已经开始学会骑半圈的我经常偷用小姨的新弯梁自行车去查家,虽然每一次回来都会被小姨教训,但是她依旧会发现第二天自行车不见了。
去那里,我是一个人去的,因为这事儿我必须瞒着河图,否则他一定会阻止我。
山不算高,大白天的,有条小路。下半截是一些慌败了的小竹林,中间是一块茶叶地,再往上是密密麻麻的板栗林子,穿过这板栗林子,就是查家的祖坟山。
这山全都是厚实的黄泥土,这种土在过去是用来建造土坯房的主要原料,粘性极大,同时这种土也是下葬的最佳选择。因为五行中土的颜色是黄色,人们认为黄色的土是最纯正的土,在这里修建坟墓只需要加上少量的糯米熬制成的稀糊糊就能使得坟墓坚硬无比,要想撬开,除了**别无他法。
所以这片林子里随处可见东倒西歪的墓碑,还有的干脆是已经长满茅草的乱石堆。其中有几个大的石堆面积不会小于两间平房,那些个滚落的青砖上面都积满了苔藓,天晓得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人留下的。
因为阳光好,这种老坟堆里穿梭着,我倒不觉得有半点害怕。过了这片林子,上面就是开阔地,寸草不生,一些突兀的巨大青色石头胡乱占领在这片裸露的黄土上。间隔不远的有几座坟包,都是一些稀疏平常的小坟包,这些坟包的墓碑上都带着一个“查”字,这里便是查家的祖坟山了。
河图所说的那个有铜铃的坟包老远就能看见,因为它跟别的坟不一样。除了坟包墓碑之外,这个坟包前头还多了一个很小的亭子,也不过就脸盆那么大的屋顶,下面是用水泥柱子杵着的,在那屋顶下面还真就系着一个铃铛。
听河图说,原本这铃铛就是简单的用根竹竿子挑着,后来查文斌特地出钱修了这么一个小亭子,用他的话说,这铃铛里头是有魂的,查文斌怕他兄弟淋着雨受了冻。
出门前我特地翻了外婆家的日历,那一天刚好是农历六月初七,我就想看看这铃铛是不是跟河图说的那么神,能够无风自鸣,如果不是,我就可以回去骂他吹牛。
铃铛是用一根红线系着的,红线的中间还穿着一枚铜钱,还未走近,就已经可以听到清脆的铃铛响声。
“叮、叮……”
可我抬头一看,背后面的那些板栗树都在摇晃着呢,这感情肯定是山风吹的,不算稀奇。于是我便坐在那小亭子边等着,我想等到没有风的时候,看它是不是还能继续响。
坐在那儿听着悦耳的铃铛声,我只感觉自己的眼皮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一直到后来干脆闭上了眼睛,趴在那亭子边睡着了。
睡梦中,我觉得我抱着一个人的大腿,好结实,也好舒服。我抬头看看,那是一张熟悉的脸,那个人好像是叫大山叔叔。我喊了一声大山叔叔,他朝我笑笑,还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我又继续抱着他的大腿酣睡,一直到耳边传来那声大叫……
第三百二十五章 :酒鬼海二爷
“小忆,你在这里干嘛!”这声怒吼如雷贯耳,把那个正在梦中吃糖的我惊得一下子窜起老高,紧接着便是额头一吃痛,脑袋直接撞在那个小亭子的顶上了。
我摸着头皮,一下子便鼓起一个大包,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指着那个铜铃说道:“来看这个,会不会响……”之后,我还自作聪明的加了一句:“查叔,不是河图跟我讲的,你别怪他。”
查文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帮我揉着头顶的那个大包,按了好久他才把我放到一边叹了口气道:“他要是有你的天赋就好了。”
拿出酒肉,点了香烛,两副碗筷,查文斌坐在这小亭子下面和那铜铃对饮了起来。这会儿我注意到了,铜铃没有响,只是安静的在那悬着。
天黑了,查文斌收了碗筷抱着我下山,走到板栗林子的时候,身后的铜铃再次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叮咚声,这一回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树枝,连叶子都没有动,现在没有风……
我不知道回去之后的河图有没有挨揍,至少我挨揍了。找了一天找不到我人的外婆一家急的团团转,查文斌把我送回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今天我得完蛋了。
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的睡在凉床上我的听到三声爆竹声响起,这种用竹子编制的床除了吱嘎响之外最大的一个毛病就是容易夹到肉,但是夏天睡很凉快,也叫凉床。
被这么一惊,一个翻身过后屁股上面传来了剧痛,我知道我又被夹了,正准备装可怜呼救的时候,外婆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喊道:“快起床,对面的表舅姥爷过世了,一会儿你爸跟你妈也得来。”
我哪知道什么表舅姥爷,对于外婆这边的亲戚认识我的挺多,我认识的却没几个。反正这种事对于孩子来讲都是看热闹,我也不例外,嗷嗷叫的就跟着大家伙儿去看热闹,我到的时候,那位表舅姥爷的尸体还在木板上躺着,浑身湿漉漉的。
这位表舅姥爷是个酒鬼,嗜酒如命,年轻的时候因为喝酒跟人起过冲突,被人一棍子给捅瞎了一只眼睛,后来便娶了一个哑巴做老婆。生了一双儿女,因为家里大人是这条件,所以儿女书也没念,很早便辍学帮着家里干活。
这位表舅姥爷是外婆的亲表弟,因为家里那几个人都是些歪瓜裂枣,所以这门子丧事主要还得靠外婆这边帮忙张罗。
事情的经过有些蹊跷,也有些喜剧。这为表舅姥爷吃晚饭的时候酒瘾犯了,便差他那小儿子前去店里打些白酒回来,给了小儿子二块钱。打酒的地方呢,就是我的大舅家,大舅家那会儿是开小卖部的,店里有一种最便宜的酒叫“糟香”,其实就是酿完酒的下脚料勾兑的,两块钱一斤,味道是不咋地,但是喝起来辣,过瘾。
他那小儿子到了小卖部里后嘴馋,花了五毛钱买了一根冰棍,又藏了五毛钱起来准备改天再用,于是就只买了半斤酒。
这半斤酒回去可没法交差啊,不过这小子聪明着呢,跑到河里另外又灌了半瓶水,这可就成了一斤足足的酒了。
他那酒鬼老爹虽然眼神不好使,但是品酒可是一等一的好手,只吧唧喝了一口就觉得酒有问题,他自然不会想到是自己儿子使得诈,抓起酒瓶子就准备去找我大舅那小卖部的麻烦。
可怜他那哑巴老婆在后面跟着拼命比划想告诉他老公这酒里她看到了青苔,但是这位主眼神确实不好,也瞅不明白哑巴老婆的用意,一股怒气的冲到店里要个说法。
因为当时小卖部里头还有别的人在纳凉,几个人一对质,很快这事儿就水落石出了,这位表舅姥爷气不过就要回家收拾儿子,临走时还不忘记重新打了一斤酒,这酒钱还是赊账的。
往回走的时候,这位爷那是带着怒气的,恰好碰见村子里一光棍也去打酒,两人照了个面就打了招呼。
“海二爷,您这打酒呢?”我那表舅姥爷名叫海二爷。
“嗯!”
那光棍汉子也是个穷的叮当响的人物,兜里没钱,正寻思着也去小卖部赊酒钱,看到这瓶酒,眼珠子一打转就说道:“我养的那头猪下午病死了,找了几个人给收拾了一下,得了七八十斤肉,海二爷要是没吃的话就一块儿去?”
这二爷可好,一听到有肉才不管是病死的还是宰杀的,当即嘿嘿一笑把要收拾儿子的事情给抛到脑后跟,两人互相搭着肩就去了光棍家里。
屋子里头连海二爷一共坐了四个人,全部都是村子里的破落户,游手好闲的各个嗜酒如命。这哥四个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吹着牛,唱着曲儿,一斤白酒下去不过瘾。海二爷要面子,吃了人家的肉便充好汉,又去赊了足足四斤,到了半夜里一个个东倒西歪了,他才提着剩下的小半瓶子酒摇摇晃晃的准备回家。
那会儿农村里头都兴种水稻,这西北多山区,水稻田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为了让水稻能够有个好收成,所以沿着公路两边都挖着水渠,这些水渠都不深,我常在里头摸些泥鳅小鱼,放水的时候也就到孩子膝盖这儿。
那晚,上头的水闸已经关了,水渠的里头的水只到人的脚腕。
这位海二爷一手拿着一块猪头肉,一手提着酒瓶子,灌一口酒,啃一口肉,踉踉跄跄的往回赶。他本来就眼神不好使,只剩下一个眼睛,这半夜里头的喝多了酒就更加看不清脚下的路。东倒西歪的身子一脚踏空后,海二爷一头栽进了水渠里就没有动弹过,或许是他喝的实在太多了,把这有些冰凉的水渠当成了凉床,总之他就再也没有起来了。
一直到第二天天明,才有去田里放水的人瞅见了,拉起来的时候满鼻子满嘴的都是泥巴,耳朵里还爬着不少水蛭子,人都已经开始变硬了。尸体被抬回家的时候,这位海二爷的手里还抓着猪头肉和酒瓶子,真当是宁做撑死汉,不做饿死鬼。
海二爷是无产阶级的完美代表,家中除了一口黑乎乎的灶台和两张破床外,唯一能值点钱的就是缸里还有不到十斤的米。他这家,别说是办个白丧事,就是请个人吃顿饭都没桌子可以放菜盘子。
那位哑巴老婆带着两个孩子哭成了一团,谁去都是白搭,压根没法儿跟人沟通啊。后来几个亲戚合计着商量大家凑点钱给出殡,这丧事的钱几个人先垫着,等散场了先就着份子钱拿,不够的部分就算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