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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选(1)东方快车谋杀案-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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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事实上却不是这样,而是桑托尼对他们气势汹汹,一向以为自己有把握,
而他们没有。

尤其我这位老哥儿气得直冒泡沫,我还记得,他一到工地就见到好多事
情是怎么进行的。通常我以司机和打杂的方式,站在旁边准备帮帮忙时,东
鳞西爪听到一句半句的,多半总是康士坦先生要得心脏病、或者中风。

“你没有照我的话做,”他一般厉声尖叫道:“花的钱太多了,太多太
多了。我们所同意的并不是这样的,这么下去会使我开支的钱比原先以为的
要多得多吧?”

“你说得绝对没错,”桑托尼说道:“但是这钱非花不可呀。”

“决不能花!决不能花!你一定要在我规定的限度以内,懂吗?”


“那么你就得不到你所想要的那种房屋了,”桑托尼说道:“我知道你
要的是什么,我盖的房子就是你心里所要的,这一点我十分保险,而你也十
分保险。不要把你那套中产人士的精打细算给我了。你要的是一幢够水准的
房屋,要有这么一幢,将来可以对朋友大吹特吹,他们也会羡慕你。我不是
替阿猫阿狗盖房屋,这我早告诉过你了,除钱以外还有更多的东西,这幢住
宅不会和任何人的房屋一样!”“这幢房子会吓死人,吓死人。”“不会,
决不会。你的毛病就是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或者,至少别人会这么想。
但是你的确知道,确确实实要的是什么,只不过不能使它进入心里。对这一
点看得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我一向都晓得——人所追求的是什么,
要的是什么。在你心中有感觉要够水准,而我就会把水准给你。”

他时常说这一类的话,而我就站在旁边静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
自己看得出,这幢要在松林中盖起来俯瞰大海的房屋,不会是一幢寻常的住
宅。它有一半并不以惯常的方式向海面望出去,而是望着内陆,快到山峰的
一处急弯,快到瞥见山岗间的天空了。这幢房子古古怪怪,不比寻常,而且
非常刺激。

我下了班时,桑托尼常常同我谈话,他说道:“我只替愿意为他盖房屋
的人盖房子。”

“你的意思是,有钱的人吗?”

“他们一定得要有钱,要不然就没法子付钱盖房子呀。但是我要弄明白
我所计较的并不是钱。客户一定得有钱,因为我要替他们建造那种花大钱的
房子;你也明白,光是房屋并不够,一定得要有风水,这就同样的重要了。
就像一颗红宝石或者翡翠般,漂亮的宝石只不过是漂亮的宝石,不会使你有
更进一步,它丝毫不能表达什么,没有什么重要性的形式,除非它有本身的
镶嵌衬配。而镶嵌一定要有块值得的漂亮宝石。所以你明白了吗,我在一片
山水中恰到好处的所在,决定了风水。这地段并没有什么意义可言,一直到
我所造的房屋傲然矗立,宛同风水中的宝石。”他望着我哈哈笑了:“你不
懂吗?”

“我想不怎么懂,”我说得很慢:“然而——有些地方——我想自己懂
了。。”

“也许吧。”他好奇地望着我。

最近我们又到利维拉来,这时房屋差不多要完工了。我不打算描写一番,
因为我没法子叙述得恰当;但是这幢宅第——这个——很特别——很漂亮,
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幢使人得意的房屋,可以欣然向别人亮一亮,自己傲
然看上一看,或许,还得意洋洋里面住对了人吧。后来有一天,桑托尼突然
对我说道:

“你知道吗,我可以替你造一幢房屋,你要的哪一种房屋,我早就晓得
了。”

我大摇其头。

“我连自己都不知道呢。”我老老实实说了。

“或许你不知道,我却替你知道了。”然后他又补充上一句:“你没有
钱,这才是一万个可惜。”

“将来也决不会有的。”我说道。

“不能那么说,”桑托尼说道:“生下来穷并不是说会一辈子穷。钱最
古怪,什么地方要它,它就往哪儿去。”


“我不够精明嘛。”我说。

“你的雄心不够嘛,你的雄心还没有睡醒,但是它却在那里,你知道的。”

“呵,好了,”我说道:“有朝一日我唤醒雄心,就会大赚其钱,然后
到你这里来,说道:‘替我盖幢房屋吧!’”

这时他叹了口气,说了:

“我不能等。。不行,我没有工夫等下去,现在起我只有一段短日子要
走了,再盖一幢——两幢,再没有了。一个人不愿意年轻轻就死翘翘。。有
时候却又不得不。。我想,说真的也不要紧。”

“我可得加紧把雄心唤醒啰。”

“不必了,”桑托尼说道:“你身体很壮实,现在又乐趣多,别改变你
的生活方式吧。”

“如果我试过的话,就没法子不改了。”

当时我所想的都实实在在,我喜欢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得其乐,身体结
实没有丁点儿毛病。我开车载过好多人,他们大赚其钱,他们辛勤工作,由
于辛辛苦苦,结果得了溃疡啦,冠状动脉血栓形成啦,和很多很多其他毛病。
我也能像别人一样把一件工作做得好,那件事情不过如此罢了。而我没有什
么壮志雄心,或者,我并不认为自己有。我想,桑托尼雄心勃勃吧;我可以
看见设计房屋啦,建造房屋啦,画平面图啦,以及别的许多我根本摸不着边
儿的事啦,全都是他弄出来的。他先天就并不怎么强壮,我有种异想天开的
想法,他为了策动雄心而推展的工作,总有一天在大限以前就要了他的命。
我可不要去工作,事情就那么简单,我不信任工作,不喜欢工作;我以为,
工作是件非常坏的事情,人类不辛都为自己发明了这个。我时常想到桑托尼,
他引起我的好奇心,几乎超过我所认识的任何人。我以为,人生中最最古怪
的事情之一,就是记得起好些事情;我也猜想,一个人选择回忆。这是人一
定要挑选的事呵。桑托尼和他的房屋,就是这种事情之一;彭德街的油画啦,
去看“古堡”的废墟啦,听听“吉卜赛庄”的故事啦——所有这些都是我挑
出来回想的事情。有时候嘛,也回想回想那些我遇见过的妞儿,载了客人开
着汽车,到外国地方去的一路经过。坐车的客人统统都一模一样——沉闷。
他们老是待在一个型式的大饭店里,吃那些千篇一律、不能想象的饭菜。

我内心中依然有那种古怪的感觉,要等待了不起的事情,等待专为我的
了不起事情,或者,因为我而发生,我也说不上用哪种方式来说最好。我猜
想,自己在寻寻觅觅的是一个妞儿,正对了胃口的妞——这句话可不是说甚
么端庄娴静的女孩子,就此安定下来,那可是妈妈的意思,也是约华伯伯、
或者一些朋友的意思。那时候我对爱情可是一窍不通,我所知道的完全就是
云雨巫山、鱼水缱绻这一套。那也是看上去我们这一代任何一个人所知道的
东西。我想,我们谈这码子事谈得太多、听得太多、也把它太认真了。我们
可说不上——随便我哪位朋友或者我自己——那件事儿,我的意思是说,爱
情发生的时候,真正会是甚么情形。我们年纪轻轻、精力旺盛,遇见妞儿就
从头看到脚,欣赏她们的曲线、腿儿,还有那瞟过来的眼神,这时就自问自
答:“她们愿意呢?还是不愿意?我该不该耗点时间?”你泡过的妞儿越多,
也就吹得越多,越觉得自己该是一表人才,更以为自己真是人才一表了。

我还真的不知道,那件事儿不过如此这般罢了。我以为每个人或迟或早
都会发生,而且蓦如其来。你并没想到,就像想象中自己会这么想:“或许
就是我的妞儿吧。。这个妞儿定会是我的。”至少,我可没有那种感觉。我


并不知道,事情一发生就发生得突如其来,我会这么说:“那就是我属于她
的妞儿,我是她的,属于她,完完全全的,因为一向都是她的呵。”没有,
我从来做梦也没想到过会有那样,不是有个老丑角说过这么一次——那不是
他现成的插科打浑之一吗?——“我恋爱过一次,如果我觉得还会再来一次
的话,告诉你们吧,我就要办移民了。”在我也是一样,如果我早晓得,只
要早晓得它来了的一切意义,我也就移民了!这就是说,假使我聪明的话。


4


我并没有忘记要去参加拍卖会的计划。

拍卖会还有三个星期,我还要到欧洲大陆去跑两趟———趟到法国,一
趟到德国。我到了汉堡时,事情到了紧急关头。只因为一件事,我极不喜欢
坐车的这个汉子和他老婆,他们代表了我最不喜欢的一切事情之尤,没有教
养、毫不体谅、面目可憎,我想他们在我内心中促成了一种感觉,那就是对
这种溜沟子拍马屁的生活,再也受不下去了。不过告诉你,我还是小心翼翼,
我觉得再也受不了他们一天,但并没有告诉他们,同雇你的公司闹得不愉快,
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我就打电话到他们的大饭店去,说我病啦;又一个电报
打到伦敦,说的是同一样的事情;我说这病或许还要隔离隔离,最好还是另
派司机来接替我吧。没有人能为这件事怪我嘛,他们也不挂念我,连多问问
都没有,只想我发烧得太高,不会再送什么消息给他们了。到后来我会又回
到伦敦去,编它一个故事,说我病得多么厉害吧!不过我想自己不会那么做,
我对开车这本生意经实在是腻味透了。

我这一回造反,是一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因为这件事和其他的事,在拍
卖的日期那天,我到了拍卖会场里。

原来的海报栏上横贴得有“除非另有私人议价,本宅出售”,还横贴在
上面呢,那么还没有私人议价卖掉的了,我很兴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作什
么。

正如我说的,生平还从来没有到过一处公开的财产拍卖会,一脑门子里
还以为很刺激呢,其实却不刺激,半点儿都不;那是我所参加过的表演中最
死气沉沉的,在一种半明半暗的气氛里,只有那么六七个人,担任拍卖的那
个人,和我所见过主持拍卖家具,或者这类东西的人——一口好笑的嗓门,
精神饱满,一肚子笑话——大不相同。这一位用他那口半死不活的腔调,夸
奖这片地产,说了说地坪面积和这样儿的事情寥寥几项,然后便有气无神地
开价。有人出价五千英镑,拍卖人恹恹地笑了笑,就像一个人听到了不怎么
有趣的笑话似的。他说了几句话,又有了几次开价,站在四周围的,大都是
乡下人形态。有一个神色上像是庄稼人,有一个我猜想是一个竞争的建筑商,
两个律师吧,我想:还有一个看上去就像是伦敦来的外县市的,服装讲究,
一副专家神色。我并不认为他在真正开价,也许已经开过价了。如果他出过
价钱,一定很轻很静用手势出的。无论如何,这次竞标渐渐变少得停止下来,
拍卖人用凄凄凉凉的声音宣布没有到达底价,这次拍卖便流标了。

“这码子事没什么兴头嘛。”我走出会场时,对身边一个神色像是庄稼
人的说道。

“大部分还和往常一样嘛,”他说:“参加过很多这种拍卖会吗?”

“没有,”我说道:“实际上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呢。”

“出于好奇,是吗?我没看见你开过价嘛。”

“别怕,”我说:“我只想看,拍卖怎么进行的。”

“这个,还是很寻常的方法在进行嘛。你知道的,他们只想知道知道谁
有兴趣。”

我大惑不解地望着他。

“我可以说,这次拍卖只有三个人在争,”这位朋友说:“一个是赫明
斯特人魏特拜,建筑商,你知道的;还有戴克汉和柯比,替利物浦一家公司


开价,我知道的;还有伦敦来的一匹黑马,我认为是个律师。当然,竞标的

人可能不止这些,但在我看来,这几个人是主角,大家也都这么说。”
“因为这处地段的名气吗?”我问道。
“呵,你也听说过‘吉卜赛庄’了,是吗?那仅仅是乡下人的说法。镇

公所多年以前就应该把那条公路改造了——那是条枉死路。”
“可是那处地方的名声很坏吧?”
“我告诉你吧,根本就是迷信。再怎么说,我刚才说过的,现在真正的

交易却在幕后呢,你知道的。他们会再去出价钱,我可以说,利物浦那一家
或许会得标。我看魏特拜不会出得够高,他喜欢捡便宜。最近,多的是地皮
进入市场来开发呀。话又得说回来了,能出得起价买这块地方的人并不多,
要把那幢废邸推倒,原地再造一幢宅第,他们办得到吗?”

“这年头儿里似乎不常有。”我说。

“太困难了,税金呀,这个那个的,在乡下都还找不到家庭做活的人。
没有了,这年头儿里,人人宁可花几千块钱,到城里买户豪华公寓,住在一
幢现代大厦的十六楼上。乡下这种又大又不方便的庄宅,在市场上是个累
赘。”

“但是你可以造一幢现代宅第,”我争执道:“节省人工的。”
“可以的,只不过这很贵,大家又都不喜欢孤孤零零住在里面。”
“也许有些人这样吧。”我说。
他哈哈笑着我们就分手了。我一面走,一面皱起眉头,对自己也莫名所

以;信步走去,沿着夹道树木的公路,也没有认真注意,走到什么地方,沿
着公路上坡又上坡,到了公路的急转弯这里,在夹道的树木中,这条路一直
迤逦到沼地。

所以我走到公路中这处地方,在这儿头一次见到了爱丽;我前面已经说
过了,她就站在一株好高好大的枞树旁,她的神色,如果我能解释的话,就
像一个人一刹那前还不在,却突然现形了,事实上,是从这株树里出来。她
身穿一身暗绿的苏格兰呢料衣服,头发是秋天树叶那种柔柔淡淡的棕色,好
像有点儿梦想气质似的。我一见到她就站住了。她在望着我呢,嘴唇张开了,
神色有点儿震惊;我想我自己也很震惊,想要说什么,又不十分知道该怎么
说。这才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我并不是存心吓你一跳,还不知道这里有人呢。”
她说话了,声音非常柔和斯文,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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