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选(1)东方快车谋杀案-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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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对蜜月期间燕尔新婚的人,”葛莉娜说:“我知道有比写信更好
的方法。”
“但他们不是对你很生气吗?”
“当然嘛!你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早准备认
了!”
“他们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尽他们办得到的,一应俱全。”葛莉娜说得高高兴兴:“当然,一开
始就是开除我。”
“不错,我料想那一定免不了。不过——不过你做了些什么?话又得说
回来,他们可不能不肯给你一封证明函吧。”
“当然他们可以,而且,从他们的观点上说,毕竟派我的是一种托付职
位,却可耻地糟踏了,”她说:“还乐于糟踏呢,”
“可是你目前做什么呢?”
“呵,我找了份工作,立刻就可以上班了。”
“纽约吗?”
“不,就在这里,伦敦,秘书工作。”
“不过你没事吧?”
“好爱丽呀,”葛莉娜说:“一有个风吹草动时,你就料到了会有什么
事情发生,寄给我那张可爱的支票,我怎么还能有事。”
她的英语很不错,根本听不出外国味儿来,只是她用了很多俗语,有时
用得并不对劲。
“我看了点世界,自己在伦敦安顿下来了,又买了好多的东西。”
“美克和我也买了好多东西吃。”爱丽说,含笑着想了起来。
“这倒是真的,我们在欧洲大陆上买东西,可真是过瘾;有钱可花,甭
操心财务上的限制,实在玄妙极了。为我们那幢房屋,在意大利买织花锦缎
和布料;在那里、还有在巴黎,也买了油画,付的钱数真是难以相信。从来
梦想不到的世界,豁然在我面前展开了。
“你们两个人的神色都好快乐嘛。”葛莉娜说。
“你还没有见到我们的房子呢,”爱丽说道:“那才会是好得很,就会
像我们所梦想的一样,不是吗?美克。”
“我已经见到了,”葛莉娜说:“我回到英国的头一天,就雇了辆车开
到那里去过。”
“好吗?”爱丽说。
我也说:“好吗?”
“这个,”葛莉娜考虑着说,头从这一边摆到那一边。
爱丽的神色大变,恐怖地大吃一惊;但是我不了解,却立刻看出来葛莉
娜有点儿和我们开玩笑;如果心中有电光石火般一动的想法,她这种玩笑并
不厚道时,这念头却没有时间在心中生根。葛莉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
非常好听,使得很多人都掉转过头来望着我们。
“你们真该看看自己的脸孔,”她说:“尤其是你,爱丽,我只是和你
们稍稍逗了一下嘛。那真是一幢了不起的宅第,好漂亮,那建筑师真是天才。”
“不错,”我说:“他可真是出类拔萃,等到你见面就知道了。”
“我已经见过了,”葛莉娜说:“我去那天他人就在那里。的确,出类
拔萃的人,毋宁有点吓死人,你们不这么想吗?”
“吓死人吗?”我说,出乎意料以外:“在哪一方面?”
“呵,我可说不上,那就像他望穿了你——这个,一直看穿了你的那一
面似的,那可一直使人狼狈不堪。”然后她又加上一句,“看起来他病得很
厉害。”
“他有病,很重的病。”我说。
“真可怜,他是什么病,肺结核吗,像这一类的病吗?”
“不是,”我说:“我想不是肺结核吧。是什么关于——呵,关于血的
病。”
“呵,我明白了,这年头里医师几乎什么事都办得到呀,直到他们把你
治死以前,起先总是设法子治你的病,可不是吗?不过我们别想那个了,想
想那幢房子吧,什么时候交屋?”
“从外表上看,我想想,很快了吧,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幢房子能
造得这么快。”我说。
“呵,”葛莉娜漫不经心地说:“那是钱嘛。双班制再加工作奖金——
以及其他等等。爱丽,你还真个儿的不知道自己,你有那么多的钱,这是多
么棒呵。”
但是我却十分知道,我一直都在学,最近这几个星期里学到了好多好多。
结了婚,结果使我一步跨进了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里,这一片天地可不
是我在外面所想象过的那一种。就我一生来说,这件幸福的双打,过去一直
是我的富裕最高知识,那就是一份儿钱进来,又快快把它花费掉,快得就像
自己所能找得到的大请客一样。浅薄,当然啦,我这个阶层人士的浅薄、可
是爱丽的天地却截然不同了,那并不是我以前所想的那样,只是更多的超级
奢侈。并不是什么大型浴室,巨宅广厦,更多的照明灯器,一顿顿的盛筵,
和飞快的汽车。也并不是为花钱而花钱,在极目所及的人群间出风头。相反,
这种生活出奇地简单——是出了为轰动而轰动境界以外而来的那种简化。你
不会要三艘游艇或者四辆汽车,一天吃饭也没法子多于三顿,如果你买了一
幅真正高价的油画,或许一间房里也不会多要上一幅,就像这么简单。你无
论有的是什么,都是此中佼佼的货色,倒不因为它是最好,而是因为你喜欢;
或者要某一样东西时,为什么不应该有最好的,那简直毫无道理。你根本没
有这种时刻,说什么:“我只怕没法子买得起一件。”所以在一种奇怪的方
式里,有时形成了一种出奇的简单,使得我没法子了解。我们以前考虑过一
幅印象派的油画,一幅塞尚的画,我认为是的,可得把画家的名字仔细记住。
一向总是把它和塞刚——我想是个吉卜赛乐队吧——混在一起。后来我们在
威尼斯街上散步时,爱丽停下来看看那些人行道上的画家。大致上来说,他
们画的那些恐怖到家的油画,在观光客看起来,全都一个样儿。很多画像都
有好大一排排闪闪发亮的牙齿,金黄头发总是拖到了他们脖子上。
然后她买了幅小不点儿大的油画,只是一幅对一条运河小小一瞥的油
画,画画的那个人,断定了我们的神色,她就用六英镑的汇兑价买了下来。
这件趣事我十分了解,爱丽对这幅六块钱的油画,渴望的心情和对那幅塞尚
的画完全一样。
有天在巴黎,也是同一样的方式,她突然向我说:“我们去买一条真正
又新鲜又脆的法国枕头面包吧,就着奶油,还有卷成一叶叶的乾酪吃下去—
—那可真是不亦快哉嘛!”
“我们真这么做了,而我认为,比起先一天晚上,我们所吃的那一顿盛
筵——大约花了二十英镑——爱丽更为吃得津津有味。起先我完全不懂;然
后就明白起来了。现在我能明白的一件弯扭事儿,那就是和爱丽结婚,并不
仅仅只有乐趣和娱乐;你还得做家庭作业,还得学习如何进一家餐厅,以及
点菜啦,小费给得恰到好处啦——有时另有理由,你给得比一般太多了啦,
这一类事情;还得记住,吃什么菜就喝什么酒;这些事儿大部分我都靠观察,
可不能去问爱丽,因为这些事情,她用不着了解的。她曾经说过:“不过,
心爱的美克呀,你喜欢什么就吃什么;要紧的一点就是,侍应生想到你吃某
一道菜,就应当有某一种酒。”这在她并不要紧,因为她生来就是如此,而
我却要紧了,因为我没法儿做自己所喜欢的事。我并不十分简朴,衣服嘛,
也是如此,在这方面爱丽就能帮忙得多了,因为她懂得多。她仅仅只领着我
们去那些合式的地方,告诉我,让他们费脑筋去。
当然,到目前我的神色不合适,谈吐也不合适,但那都无关宏旨,只要
懂得窍门儿,而且懂得够的话,就能够在老厉这些人面前过关;爱丽的后母
和姑父来时,短时间断定也过得去;不过实际上将来半点儿都不要紧。房子
落成,我们搬了进去,就会远远离开每一个人,那就会是我们的王国了。我
望着坐在对面的葛莉娜,心中琢磨不知道她对我们的房屋真正想些什么。反
正,那正是我所要的,使我非常满意。我要开车下去,穿经一条私人车道,
在树林中驶过,驶下去到一处杳无人迹的小小海湾,那儿有我们自己的海滩,
不可能有人从陆地那边来到。我以为,那要比在那里下海游泳要好上一千倍,
比起沿着海滩展开一片公共游泳场,上千的人体躺在那里,也要好得多。我
并不要所有那些有钱人毫无道理的事情。我要——又有话了,有我自己的话
了——我要。。只觉得所有的感觉的内心涌起。我要一个美得出奇的女人和
一幢美得出奇、别人从来所未有的房屋,要在这幢房屋里,装满了各种极美
好的东西——属于我的东西,每一件东西都属于我。
“他在想我们的房子呢。”爱丽说道。
似乎她已经向我抗议了两次,现在我们应该到餐厅里去了,我无限柔情
地望着她。
那天的后来——已经是晚上了——我们都穿好衣服出去吃晚饭时,爱丽
试探地说了:
“美克,你的确——你的确喜欢葛莉娜,不是吗?”“当然我喜欢呀。”
我说。
“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可受不了。”“但是我喜欢呀,”我抗议说:“是
什么使你想到我不喜欢?”
“我也说不上,只觉得你根本不看她,甚至你和她说话的时候。”
“这个,我想那是因为——这个,因为我紧张兮兮的。”“对葛莉娜紧
张吗?”
“是呀,她有点儿使人肃然感,你知道吗?”
而我又告诉爱丽,我自己对葛莉娜的想法,认为她毋宁有点儿像是神话
中的一员女飞天。
“可不像歌剧中那种胖墩墩的角色嘛。”爱丽说,哈哈笑了,我们两个
人都哈哈大笑。
我说:“在你一切都很好,因为你认识她有多年了。但她就是有点点儿
——这个,我意思是说她有效率、实际和精于世故。”我挣扎出一串字儿来,
似乎都用得不怎么恰当,突然间我说了:“我觉得——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很
不利。”“呵,美克!”爱丽的良心不安了:“我知道方才我们有好多事情
要谈谈,老笑话啦,发生过的往事啦,一切一切。我想——不错,我想也许
会使你觉得相当不好意思。不过你们不久就便会变成朋友;她喜欢你,非常
喜欢你,她告诉过我的。”
“听我说吧,爱丽,或许她无论如何都要那么告诉你吧。”
“呵,不是,她才不会呢,葛莉娜说话非常坦白,你听到过的,今儿个
她所说的那些话。”
这话倒是当真,在吃中饭时,葛莉娜说话并不吞吞吐吐,她对我说话而
不是对爱丽说。“你一定有时想起来,觉得这件事奇怪,我甚至连你都没有
见到,就支持爱丽。但是我非常气愤——极其气愤他们所造出来要爱丽过的
那种生活,以他们的钱、他们传统的观念,把一切都捆在一个茧里。她从来
没有一次机会自己享受一下,自己到什么地方走走,做自己要做的事。她想
造反,可是都不知道怎么个造法。因此,不错,好吧,我来怂恿她;我提议
她应该看看在英国的地产;然后我又说了,她到了二十一岁时,可以自己买
一块地,对纽约所有哪些家伙说声再见。”
“葛莉娜一向都有了不起的主意,”爱丽说道:“她想到的许多事情,
或许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厉安德向我说了些什么话来着?“她对爱丽的影响力太大了。”心中奇
怪这话究竟是真是假。也真是怪事,我认为真格儿的不是那么样。我觉得在
爱丽内心中什么地方,为了她知道葛莉娜非常清楚,从来没有十分感觉到过。
我敢保险,爱丽对她比自己原来要有的构想,一向都肯接受。葛莉娜说动爱
丽造反,但爱丽自己就要造反,只是不知道如何着手而已。不过这时我对爱
丽有了更深的认识,觉得她是最纯朴的一个人,具有料不到的保留。原以为
她只要有相当能力,只要愿意,便可以采取本身的一种立场;问题在于她并
不时常愿意这么做;当时我就想到,要了解每一个人是多么困难呵,哪怕就
是爱丽;甚至是葛莉娜,甚至就是我的妈妈吧。。!她那眼有惧色望着我的
方式。
“我对厉安德很奇怪,”我说道。我们正在削掉一些特大号桃子的皮。
“说真格的,厉安德先生对我们的婚事还很好,我真出于意料之外。”
“厉安德先生吗,”葛莉娜说道:“是只老狐狸。”
“你一向这么说呵,葛莉娜,”爱丽说道:“但是我认为他人倒是蛮好
的,很严格,很得体,以及所有那一套。”
“好吧,如果你要那么想,就那么想下去吧,”葛莉娜说:“我自己,
可是半分儿都不相信他。”
“不相信吗?”爱丽说。
葛莉娜摇摇头,“我知道,他是可敬可靠的擎天柱一根,以信托人和律
师所具备的条件一应俱全。”
爱丽哈哈笑道:“那你的意思是他侵吞了我的财产吗?别糊涂了,小姐,
有的是成千上万的银行家啦,查账员啦,核对啦,一切这一类的事情呵。”
“呵,说实在话,我预料他会没错,”葛莉娜说:“还是一样,那些人
也就是侵吞财产的人,信得过的人。到那时,个个事后说了:‘我从来就没
有相信过张先生或者李先生,卑鄙的人。’不错,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卑
鄙的人。’”
爱丽若有所思地说,她认为,傅南克姑父最可能干贪污的勾当,她对这
种念头,看起来并不过度耽心或者有什么诧异。
“呵,这个,他看起来像个歹人。”葛莉娜说:“所有那些温和亲切,
他要动手就有妨害;可是他做歹人,从来也做不到那种专干大买卖的地位。”
“她是你的舅舅呢?还是叔叔?”我问道,过去我没有时间来多想爱丽
的亲戚。
“他是我的姑父,”爱丽说道:“姑姑离开了他,和别的人结了婚,六
七年前过世了。傅南克姑父就多多少少插在家庭里了。”
“叔叔辈有三位,”葛莉娜帮忙,说得很亲切:“三条缠住不放的蚂蝗
吧,你可以这么说。爱丽的两个亲叔叔都已经死了,一个死在韩战,一个出
了车祸,所以她所有的,就是一位备受赔偿的后娘,一位傅南克姑父,这位
和蔼可亲缠在家里的先生,还有她表兄鲁朋,而她管他叫表叔;但他唯一的
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