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我的大学-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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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声俯腰收拾铺盖卷。
劳改队啊!这才是劳改队!这儿的大拿才是真正的大拿!不能说生杀予夺的大权在握,但安排别人活轻活重却是完全有决定权的,打骂克服板油也是极其普遍的。以前听说劳改队的大拿有的每个月往家里寄钱数千元,我总感觉是在吹牛,今天我看到西太堡这似乎没有干警监管,似乎彻底实行以犯治犯,连入监队的大油都这么嚣张跋扈的状况后,也开始相信了。
二 他 乡 遇 故 知
“小卫!把那个人分到我们号。”
多么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居然看到是李卫站在三号门口!我的心中哗地涌过一股暖流。
他和我一样,也还属于集训期间的新犯人,但他却穿着中山装式的囚服外套,还戴着帽子!我的耳边又浮现出他夸下的海口:“到了西太堡那就是咱家!想去哪去哪!想咋混咋混!”不过,看他这身打扮,看他和小个子大油说话的口气,我相信他到了西太堡这短短几天,便已确认了日后大拿的地位了。
“哪个?这个?这个?哦,没问题!”小个子顺着李卫手指的方向确认了我,“你,到小胳膊的号子吧。”
我冲着李卫笑了笑,收拾好东西,不紧不慢抱着铺盖卷进了三号。刚迈进号门,就见李卫用右手“哗”地把三铺的褥子撩起扔到了后面,指着空出来的位子:“先放到这儿吧。”
我哈哈大笑,把铺盖往坑上一扔,抱着李卫的脑袋猛晃,这是我和他在尚马街时表达心里高兴的方式。我也不着急铺床,一把把他的帽子拽下来扣我头上,太小,我不能戴,就再给他扣头上,又摸了摸他的囚服:的卡的料子,虽然款式也是囚服,“不错呀这褂子。”
“可不是!在外面买进来的料子,从缝纫组叫了个人过来给我量了一下做的,哎哎哎你别摸咧!今天早上刚拿过来穿上的,簇产新的褂子,别给我摸脏喽。”李华卫用左臂下半截空荡荡的袖管夸张地拍打着我的手。
“去鸡巴远点吧!”我一把把他推倒在坑上,摆出要剥他衣服的架势:“找人给我也做一套啊!不然我就穿你的,我不嫌小!”
“你鸡巴又不往这儿留,你老子肯定要把你往你老家那边转。”
听他这样一说,我心里又在隐隐犯愁:转回晋渡山就啥也不说了,可要是关系不到位,我被留到这儿服刑,或者把我分到煤矿去,那咋办呢?虽然我对父亲的表态有九分的把握,但我是悲观主义者,总是先往最坏的地方想,再往好的地方努力。
“想甚也没逑用!人的命,天注定,先在这儿住着吧!”李卫察觉出我在思索,毕竟人家开始在社会上混的时候我可能刚摘下红领巾。他脱鞋上了坑,左臂的小胳膊支着墙,用右手帮我把褥子铺好,“这儿每天三顿饭,早上你就凑和着吃点大灶的,我要睡到十点,不吃早饭。中午、晚上伙房的给我做好就送过来了,你也和我们伙着吃吧。”号子里和劳改队里,吃饭是第一要紧的事。穿衣嘛,虽然对大油来说也重要,但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更实在。我很感激李卫,他很清楚我在尚马街跑号时的尴尬处境,此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先替我考虑到了伙食、生活等,让我感到很贴心、很随意、很自然地就接受了他的关照。这种做法值得我学习。
“对了,二铺上的是从三监过来的大傻,毛娃娃一个,他也和咱们一起吃。”
这个大傻,我是知道的,逮捕时才16岁。案挺重,但他妈妈是个大官,关系网铺得相当大,又花了不少钱,最后判了他八年。按规定服刑时尚未满18周岁,得送到石杂场少判队(那儿主要是少管),本来是照顾未成年人的举措,怕孩子们和成年人一起受欺负,但是又听说石杂场水土太重,孩子们打起来没轻没重,不分部位乱打,经常打死打残新人,反正又枪毙不了。他妈妈害怕了,又托人把他送到西太堡来了。大傻真名叫什么我忘了,又高又瘦。我一米八二,他居然比我还尖一点。他蹲在地上时,硕大的脑袋正好支在麻杆似的长腿的膝盖上。大傻并不傻,只是他及他一帮小狐朋狗友们爱看香港录像片,认为成奎安演的“大傻”很威风,绰号由此而产生。
“大傻呢?”我问。
“估计在后面折书呢。对了,新犯人在入监队这儿也要干活,就是折书,很简单,你一看就会了。小徒刑也有派去拉板车的。”李卫说,“没人敢叫我干活,大傻这小子也耍得大,想玩了去折一会,不想折了就到处乱窜,比我还耍得大咧!”
“哦。”看来我在入监队这几天,应该能躲开当毛驴这一劫了。人不能想得太远,走一步说一步,躲一劫算一劫。我问李卫:“你准备下哪个队?留这儿还是去气压机?”
他叼着烟卷眯着小眼:“这儿的大统计、大值星位子上都有人了,老子去气压机混去。”
嘿!这小子的口气真大!起步瞄得就是高高在上的位子嘛。
我俩正闲谝间,大傻回来了,他也穿着中山装式囚服,虽然没戴帽子,但能看出来他在这儿也混得不赖。
“哟!白哥来咧!”大傻热情地向我打招呼。他在尚马街时是三监的跑号,平时也见过我多次,“听说尚马街又送来人了,我就回来看看,后面号子倒是有两个从俺们三监过来的。”
他又转向李卫:“胳膊哥,中午甚的饭?饿了。”
“吃你妈的板鸡。”李卫很不愿意别人叫他“小胳膊”的外号,可又对大傻这孩子无可奈何,只能趁他脱鞋上坑立足未稳时,飞起一脚踹在他膝盖弯,大傻腿一软跪到了坑上,李卫顺势扑过去骑到他身上挥拳做欲打状。大傻双手抱头摆出号啕大哭的样子:“不敢了!我错咧!你是我李大爷!”我们三人哈哈大笑。
大傻毕竟还是孩子。他家境好,从小营养好,不仅个子高,而且早熟。他上初中时就逃学旷课,跟着社会上的小混混们鬼混,抽烟喝酒打架,还学到不少男女知识,并积极在女同学身上实践。我们打趣他:“你个小逼孩子,那时候你逑皮子还没褪,会不会透呀!”大傻老老实实憨笑着承认:“哪会呀!反正就是乱捅。女娃娃疼得乱叫,我也是疼得冒汗咧。”大傻不仅肆无忌惮地与女同学(当时的小对象,和他一起逃学旷课,日后的女混混)共同研究生理知识,还勇于向老师提问。大傻说他们的班主任是个年轻女老师,长得还不错。有一次上课时,女老师转到他身边,他突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生理课本,翻在生殖器官的构造那一节:“老师,生理老师让我自学,我看不懂,你给讲讲么。”班主任脸红了一下,可是对这个一向目无尊长日无校规校纪却因家里很有背景而无人敢惹的学生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敷衍:“让你自学,你自学就是了。”大傻不依不饶,一脸坏笑拉着班主任的袖子:“老师,你会骑马吗?”
“骑马?不会啊。”女老师有点莫名其妙。
大傻双手扒着课桌沿,屁股在椅子上一上一下乱颠同时还摇头晃脑:“就这样嘛!很简单的。”
女老师恍然大悟自己被学生戏弄了,她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地拂袖而去,留下大傻和他在班里的几个追随者的一阵哄堂大笑。
我和李卫听了也是哈哈大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对这孩子成长为这样而感到痛心。我也是个犯人!也不是鸡巴什么好东西!有什么资格对别人居高临下地说教以及表示痛心!况且就算他从小是个勤学上进的好学生,考上大学后如果遇到象我这种事,还不是一样锒铛入狱!还不是一样剃着光头,穿着囚服,睡在通铺上胡谝乱侃些有关女人的话题然后哈哈大笑!
这时候,大傻突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坐起来:“李哥,你到底留这儿还是去气压机呀?”
“就留这儿,下毛驴队拉板车。”李卫一本正经地回答。
“嘻嘻……”大傻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我猜他准备说:是板车拉你吧,你一个胳膊能拉了板车?你想去人家还不要咧!
“哥,反正我不管,反正你到哪我就跟着你到哪混。”
我呵呵地笑着,李卫闭上眼故做深沉:“给老子滚远点,要不就跟我一块去拉板车!”
大傻真是个孩子呵,他的思维是跳跃的,他又想起了什么,蹦起来趴到李卫身边:“对了哥,你说下了队咱们买个多大的电视机呀?”
“管逑你的了,老子又不看。”
“我不管,反正我出钱,出了事就顶啊,就这么定了。”
“滚你妈一边去,老子出钱,出了事你顶吧!”
二人的嬉笑斗嘴之间我听出了大概:真是大油的派啊!想分到哪就能分到哪!况且以前听说在劳改队能偷偷搞个半导体就不错了,他们竟然张口就准备买电视看!
我微笑着看着他俩,心里又为自己无钱无势在尚马街混了两年半跑号、到了这儿又掺在他们中间混吃,而感到隐隐的羞愧。
我们正谈论间,打饭的犯人回来了。
西太堡入监队,每个号子两只饭桶,各安排一人专职打饭。到时间他们由服刑犯带着统一去食堂打饭。我们号打饭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干巴老鬼。他用扁担挑上桶正准备出门时,大傻叫住了他。
“老鬼!”
老头站住,扭过头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面前这个可能还没有他儿子年纪大的孩子:“傻哥?叫我?”
“老子柜子里的蛋糕,是不是你偷吃了!”
“没有呀,我们哪敢动你们的东西呀。”
“除了你,别人干活哪有时间回来!没动那老子的蛋糕咋少了!”大傻根本不听老头解释,“啪”的一个大嘴巴抽在老头左脸上。
“傻哥我真的没有……”
“没有你妈的板鸡!”大傻右手又抡了出去,老头下意识用手去捂左脸,谁知大傻右手是虚的,晃了一下后左手抡出去,老头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啪”!右脸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掴。
打板油我也打过,但象大傻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扬手便打且打得心安理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我的脸在微笑,内心却伸出无数无形的触角去捕捉信息,去分析,去理解,去适应:劳改队,更是弱肉强食呀!不过,大傻刚才那两下,动作不错,手还挺快嘛!
“算了算了,挨逑的这儿老鼠这么多,说不定老鼠叼了。”李卫并非在为老头打抱不平,而仅是分析。
“滚!”大傻一声喝,老头如逢大赦,挑着桶窜出去了,同其他号打饭的一起,报数出院走了。
打饭就可以少干一会活,小徒刑还能逃避当毛驴之苦,所以也算是个不错的差使。虽然各号的打饭的都是黄子和小卫指派的,但是在三号,李卫和大傻有自主权。不过李卫尊重我,他知道我宁愿干活(折书)也不愿去打饭——那是板油干的活。
这时,号子里的其他犯人陆续都回来了,原来刚才他们都在最后的一个大屋子折书。一股汗臭、脚臭味弥漫了整个号子。我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舒展开了:这儿没水,院子里倒是有一个水管,不过那是服刑犯和新犯人中的大油们用的,板油在入监队呆的这几天,没有洗脸洗脚刷牙这一说。我没资格嘲笑别人,没资格嫌号子里臭,因为过不了几天,我身上也会臭。
我现在睡在三铺,原先的三铺知趣地默默收拾了自己的铺盖,到后面找地方去了。有人从墙角的碗柜里拿出两摞搪瓷碗,人手一个。不过他们见我和李卫、大傻亲密地说笑,也就识相地没有递给我碗。
饭打回来了。馒头是机器裁出来的那种馍,方方的,不过比尚马街的大一些,一人一个。菜很稠,虽然没什么油腥,但量还可以。犯人们打上饭,或蹲或站,左手菜右手馍,大口大口吃开了。
又过了一会,有个戴帽子的服刑犯进来了,拎着个小铁皮喇叭桶,里面是少半桶炒削面!肉丝、木耳、青椒炒刀削面!热腾腾的!散发着迷人的香味!我暗自咽着口水。
李卫接过桶,有人递过来三副碗筷,大傻快乐地哼着歌盛饭,每人一大碗!李卫把桶递给那人时说:“你回去告给那谁,又来了个伙计,给我送饭时加一份。”
“哦。”此人应声退出。看来他在生活科也是个跑腿的板油,不过人家就算是板油,在生活科怎么也能混个肚儿圆啊!我在心里暗暗羡慕这人。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此时我在权衡鸡头与凤尾时,后者的砝码似乎重了几分。
“吃吧。”李卫怕我不好意思吃。
其实既然是李卫的,我当然很好意思白吃啊!谁让我和他关系这么惯呢。
心里这样想,表面还得装得斯文一些。味道不错,毕竟这儿是劳改队,毕竟是生活科的犯人炒的饭啊!配料多,菜的品种也多,吃起来比尚马街德智做的饭香,三瓢两圪旦那更是没法比了。我还在细嚼慢咽品尝时,大傻已经呼啦完了。小家伙看来没吃饱,从柜子里拿出他妈送的蛋糕吃开了,还问我俩要不要,我们都摇头表示面就够吃了。
吃完饭,有人收拾了碗筷,到院子里的水管边洗去了。我们继续闲谝。
李卫告诉我,入监队的几个犯人里,黄子是管生产的,小卫是管纪律的,就他俩耍得大。这儿的每个新犯人都在将就。犯人的流动量很大,每年差不多能走两三千。晚上只锁院门,不封号,厕所在顶头的工房外面,随便去……
正聊着,听到黄子在外面吼:“吃饱了就都给老子干活去!”
新犯人们三五成群出了号子涌向工房。我向李卫打了个招呼:“我去看看。”便也跟着进了工房。
好大一个屋子呀!差不多有三分地那么大!几年来我的眼睛局限在十平方米的号子里打转乍进到这么大的屋子里,还真有些不适应、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