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我的大学-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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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恰逢省司法厅劳改局准备于1996年秋在全省监狱系统内部组织四年一度的服刑人员“育新杯”篮球大赛,在省内按地域分了几个赛区。东南赛区的主赛场就设在晋渡山。到五月底,这个赛区的四支队伍就要来这儿比赛,之后各赛区的冠军将赴省城东峪煤矿(省城三监)争夺“育新杯”的总冠军。所以,晋渡山就要在五月初的监内运动会上,从各大队的代表队中选出精兵强将以备战。临汾三监的篮球队员都安排在集训大队,晋渡山也差不多,队员也主要在入监队,四五个一米八好几的大个子,平时的工种和小霍一样,下了坑在坑口看警戒线(其实看警戒线就是睡觉,大家值班都在睡觉,只是小霍点儿背而已),上了坑就是打球。每送来一批新犯人,他们都要看看里面是否有会打篮球的。所以也有人进监舍询问我们之中有没有人会打球,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七、八个人都高高举手说自己会打球,其中当然也包括我。因为大家都知道打球就很有可能不下井下中队。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带几下球、投几次篮,就能看出来此人对篮球的感应程度。我们几人被带球场边,有人给我们几个一人扔过来一个篮球,让我们自己打,随便打。我这水平当时实在是很很很次呀,带球带不快,投篮基本没谱,三大步歪歪扭扭,我有点心虚脸红,但我往左右一看,操!居然有比我还笨的!有几个自称会打篮球的新犯人竟然在用双手象小孩拍皮球那样地拍打篮球!他们很卖力,篮球弹得老高,经常砸到自己脸上或别人身上,但他们仍在为了不下坑而努力表现自己的会打球。我们几人之中只有一个还可以,他急停跳投、带球转身过人等动作都有模有样。最后,只有他他被留下,和球队的其他队员一起训练,我们下队时他还没有,一直到育新杯打完才下队,留在了入监队。而我们,在一声呵斥“滚!”之后,挤眉弄眼笑呵呵地滚回了监舍。
在这儿先预先说一下96年的这届育新杯。当东南赛区的几支球队在晋渡山争夺出线权时,我还在这儿服刑。有空了就搬个小马扎坐在球场边观看喝彩。干部们看到了也不会有人管。因为不组队而是单独出来看球的都是大拿,内看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深究这个犯人为什么单独行动、有没有干部的批条等。常治联合机械厂、路城农场这两个劳改队的球队里,也有个别打球打得好的,但整体实力明显和晋渡山差得远。所以,晋渡山代表队当之无愧地去省城东峪参加“育新杯”了。
此届“育新杯”开赛时,我正在荫莱的坑下脱胎换骨重塑自我。作为一个篮球爱好者,后来有条件后,我打听到一些关于此次比赛的情况:参加比赛的有六支球队,其中荫莱煤矿、灵汾三监、奇县一监属一流强队。荫莱队我是知道的。强将手下无弱兵,荫莱干警队曾代表本市参加过省运会的篮球赛,并拿了亚军。在他们的调教下,犯人队员的水平也不会差。这个以后再说。灵汾三监有个犯人白某,死缓,捕前是职业篮球运动员,并从某体育大学篮球专业毕业。他身高一米九几,左右手都能熟练带球,前中后位置都能打。这个队还有两个一米九的,其他都是一米八几的大个,都有些篮球的基础,身高臂长,膀壮腰圆,在他的带领、训练、组织下,整体配合意识强,进攻流畅防守积极,自是很不简单。况且监狱嘛,做为犯人,让你打篮球,你努力打好便是积极改造了,所以做为队员,每个犯人都很认真地训练以提高自己,监狱又都是大徒刑,队员之间有足够长的时间来研究战术,增强配合,这一点比劳改队强。而此次冠军花落在奇县一监代表队。奇县一监,是我省唯一的对外监狱。凡有来宾不论国内外,奇县一监的犯人监舍、食堂、生产车间、阅览室、活动室等都是公开的,随时可以接受参观的,而且这些并非弄虚作假,各项设施的确不错。那儿的犯人就是吃得好、活不重,改造环境相当好。对于无期死缓二十年等大徒刑,能去奇县一监服刑那就象我们去气压机劳改,没有一定的资格、背景、关系,是根本进不去的。普通犯人尚且伙食如此,那奇县篮球队员的伙食更是没得说,绝对科学合理营养均衡,保证卡路里的摄入还得保证身体内的脂肪含量不能超标,有队医专门为他们制定的食谱。操!人家也是犯人,我也是犯人,都在一个蓝天下改造,这犯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真他妈的天上地下!奇县代表队防守时打联防,场上一站五个一米九几的大个,挡拆换人轮转换位相当流畅,任灵汾的白某和荫莱的“山东”(在部队时也是半专业篮球运动员)左部右突,根本进不了内线。而他们的进攻更漂亮,有快有慢张驰有度,这样说吧,基本上是给参赛的各队上了堂篮球训练课。最后,奇县代表队捧杯,灵汾三监的白某获最佳运动员称号(就象NBA里的MVP),其他人心服口服,毫不阿Q。
又过了两三天,某日下午我们正在大操场上跑步时,有一个干警在远处叫李:“哎!你过来!”
“立——定!稍息!”老李让我们停下休息后,转身、提臂、身体前倾,向那人跑去。我看得真切,在距那人两米处李便立定了,“报告!”后立正接受指令。操!这规范涵盖了犯人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呀!看来我以后真得背熟,免得挨不必要的打。
“你这儿有个叫白露的?把他叫过来。”是炀城口音。
老李扭头一看我,我马上应声答“到!”,出列后按标准和跑步姿式,双手半握拳提起与腰平,挺胸抬头身体微向前倾,以小步跑到距这个干事约两米处立定站好:“报告!”
这是个偏瘦、戴眼镜的中年干部,但我不敢以貌取人,在不知别人的真实意图前,我总是保持戒备的心理。
他笑咪咪亲切地问我:“你就是白露?认识小苗吗?她让我来看看你。她现在就和你一个叫文红的表哥在外面,可是见不上你。”
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感动。苗姐是我姨的女儿,从小就很疼爱我。出狱后听说妈妈临终前拉着苗姐的手嘱咐:“小路饭量大,能吃,你要让他吃饱……”写到此泪水又涌满我的眼眶。
他拍了拍我的肩:“来,跟我进办公室。”一路走着,他告诉我他和苗姐是卫校的老同学啦,毕业后分配在晋渡山,在监内医院当医生(在此之前我还以为监内医院全是犯人医生)。苗姐和文红哥虽然来了,可是集训期间监狱不让接见,只好买了东西让他捎进来,她们就在外面等着,看我还需要些什么。我赶忙表示在这儿一切都很好,甚也不需要的。
进了办公室,他拿起桌子上两袋子水果、点心等递给我:“那你先拿回去吧,我这就出去告诉他们,随后你下了队我再告诉她们来看你,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去医院找我。”
“嗯,行。”我本来还想托他捎出去几声问候,但嗓子眼有点堵,有点哽咽,也就没说什么,抱着东西回到监舍,把东西放床上然后继续出去跑步。
出操结束后,我把这些吃的给小霍留了些,给李的铺上放了点,然后叫黄哥、小崔、红星等几个惯熟的人过来,大家一起吃。其他人嘛,从其言谈举止方面看不出哪个算得上有质量的人。不是说他们板,而是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不,芸芸犯人中的一员,或贪婪,或愚钝,或耍小聪明,或纯属一个小趁趁蹬鼻子上脸,或狂妄自大不知廉耻,或者干脆就一个字:贱……没质量的人就没有资格得到应有的尊重,我是板油则会在心里看不起他们,我耍得大了就敢于毫不掩饰对他们的嗤之以鼻:滚!
开心放松的单调重复总让人感到光阴似箭日朋如梭,不知不觉我们这批新犯人在晋普山已集训了近一个月了。
1996年5月4日上午,我们都坐在监舍时,坐班犯推门而入:“白露,走,接见。”
我喜出望外!看来集训期间新犯人不准接见的规定也是因人而异的,哲学中所讲的人的能力有多大在自然界和社会中获取的自由就会有多大这个论断同样适用于监狱。
接见室在大操场前面。我一进去就看见父亲在柜台对面等着我。这是一个很长的大屋子,中间用一长溜柜台(不知道怎样称呼这种台子)隔开监区内外。柜台有一米多宽,中间通长竖着六十公分高的厚玻璃(每个监狱的接见室都不太一样),两侧是干部值班室的窗户以监视有人传递违禁品,外界送给亲属的东西得经干部检查后方可递出。
我和爸爸就这样隔玻璃相望,这已经是我们第二次接见了,上次在尚马街已经流过泪了,成熟的男人哪有那么多泪呀!父亲身后是一间劳改队开的小卖部。亲属自己带来的东西一般不让递给犯人,以防饮料里注酒牙膏里藏现金这些(当然也是因人而异),而只能从这个小卖部买些吃的用的送进去。爸爸问我在这儿怎样,我说挺好的,哪儿都有本地人,各方面都不错。爸爸说给我买了些吃的,看还想要些啥,我想了想说买条烟吧,我不抽,不过有时候人情往来这些也用得着,普通点的就行。爸爸转身去小卖部拿了条阿诗马过来,然后又聊了一会。就是在这次接见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人这一辈子,谁也难免会有困境,上不成大学也不要灰心,红楼梦里说,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你的身边随处都是大学,只要你用心去感悟。你也懂物竞天择的道理,人如果改变不了环境,就要去适应环境……”父亲的话将我这三年多号子生活中感受到的道理,用文字简短地概括了出来。不论以前我写出来的,还是以后准备写的监狱生活,都是以这句“人若改变不了环境,就去适应环境”为指导思想的,只是我在“适应环境”的后面加了个“把握环境”,所以才会有《谁不想做老大》这个标题。
按规定一次接见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不过这些都不适用于我。我们聊了好大一会,其间我问及妈妈现在身体怎样,爸爸支吾着岔开话题,我也只能不再追问。最后,他问我还需要些什么,我猛地想起来下队的事,就问他看看能否找人把我分到医院,而原因我不好意思说。爸爸慈祥地看着我:“这个,随后再说吧。”
接见结束回到监舍后,我拆开烟,给了李一包,小霍一包,黄哥一包让他下队后应酬,又拆开一包让几个弟兄们当时抽。人们都惊讶于我这个尚在集训期间的新犯人的种种表现以及阿诗马。这儿的服刑犯一般只抽一块半一包的红豆烟,各中队的主任、委员们能稳定地保持三块多的桂花就不错了,红塔山阿诗马只是逢年过节调剂一下或办事时才用,三五万宝路没人抽,抽不起。我满足于鲁宾逊的父亲所认为的最幸福的下等人中的上层生活且在内心里沾沾自喜。
某日我们跑步结束列队回监舍时,目睹了我这六年半最匪夷所思的盛况:以老鼠做宠物!
前面两个犯人中的高个子,看他的衣着和走路时摇头晃脑的样子,料想在这儿混得不错,听口音是本地人。他正和身边的人边走边聊指手划脚趾高气昂地漫步于监区大道上,好威风!身边的人不知说了句什么,他忽地从裤兜中掏出一只老鼠,解开它脖子上的细铁链,放到地上,老鼠嗖地窜没了。然后,他打了个呼哨,那老鼠竟然嗖地从草从中窜出,沿他的裤腿攀援而上,立于肩膀一动不动!那姿式象极古人打猎时肩上的老鹰!操!我们的眼睛都看直了!他从肩上拿下老鼠,在它脖子上拴好链子,象抚摸小猫小猎狗一样把玩了一番,又放进裤兜。这可不是用来做宠物的小白鼠呀,它就是一只普通的灰黑色的老鼠嘛!居然会做了宠物,而且如此训练有素,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们一路走一路纷纷回头看,队形已大乱,在李的大声训斥下才重新整理好回到了监舍。
关于老鼠的趣事,我只听说太原某餐馆有道菜“叫三声”。这儿养了好多普通老鼠,经过彻底的消毒洗澡后让它们交配繁殖。在母鼠即将临盆时,电话通知早已签了预约单的客户们过来,坐在餐桌旁等着。浑身粉红睁不开眼的小老鼠们刚生下来就洗一洗用盘子端上桌,客人们夹起一个,在调味酱里蘸一下,直接扔嘴里吃了。据听说用不着咬,小老鼠刚生下来骨头都是软的,轻轻的抿就咽肚里了。叫三声是指:用筷子夹的时候小老鼠会“吱”一声,蘸酱的时候“吱”一声,在肚子里“吱”一声。当然这最后一声只是做为噱头,根本听不到的。此等怪事怪菜我未曾亲眼目睹,不敢断定真伪,但身边这个犯人明目张胆在劳改队里养了只老鼠做宠物,这也够稀罕的了。
和小霍聊天时我问及此事,他说此人叫耀兵,家就在围墙外,每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在入监队,这个老鼠刚生下来他就逮回来养,喂的饭也干净,也常洗澡,平时拴着不让它去厕所等脏地方。
我说这人耍得真大呀,在劳改队里还敢养宠,小霍嗤之以鼻:“他大他妈的逼。八年徒刑一天也不减,那能算大?只有象咱们这种该喝酒喝酒,该打架打架,该减刑减刑,这才勉强敢说耍得大呀!他?在我面前老实得跟乖孙一样哩,照打他不误!”我俩哈哈大笑。
八 终 于 下 队 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集训,我们这批新犯人终于等到了下队的这一天:1996年5月11日,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日子。我被分在狱政科下属的严管队的支积办。
我不懂支积办是干什么的,只知道那里不是我想去的医院。小霍告诉我:“哎呀那是晋渡山最好的地方呀!支积办就是支队犯人积分考核办公室,属监狱直管的,只是设在严管队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