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我的大学-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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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交瘁,木然地跟着一行人往外走。
临迈出入监队的院门时,听到有干部在说笑:“……呵呵这次你可是要走了个大学生吧……”
我知道这是在说我,但是,大学生?大学生有个屁的用!辛辛苦苦寒窗十余载,尽管也曾金榜题名春风得意,终究还不是落了个下井劳改的下场!哦!大学!美丽的经管院!恐怕这辈子会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忘了她吧,命中注定我是不属于她的!
我们几个犯人报数出了院子,在两名干部的带领下向下走去。阶梯很长,每下一阶,我就感觉自己的心往下沉了一点。当我们下到大院时,感觉心已沉到了脚板底,随着沉重的脚步在有气无力地跳动着。
大院空荡荡的,有一股肃杀之气。穿过大院,我们停在对面一幢楼底层一排平房其中一间的门口。门上挂着牌子:“六大队管教组”。
我们轮流被叫进去登记。
我是第一个被叫进去的。报告进门后我右侧一步贴墙站好。屋子不大,十五平米左右,里面东西很多很杂,办公桌旁坐着刚才去接我们的两个干部。一人管提问且持笑不停往笔记本上做记录,另一人没言语。登记的内容无非是姓名年龄籍贯罪名刑期余刑等(出狱后有次看了个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小品:警察和小偷,差不多就是陈佩斯回答的那些问题),其他什么也没说,简单登记了一下后就让我退出叫下一个进来。
我站在门口,身边是几个各怀心事的犯人。我抬头四顾,大院四周的四幢楼那么高,把整个院子包得那么严实,在视觉上给我带来的冲击就象院子是一张大口,孤立无助的我很渺小、象惊涛骇浪峰尖的一片树叶,不知何时会被撕碎。四四方方的天多蓝啊,间或还有几丝白云,阳光很强烈,很明媚,但这些都不以至于我了,我是被老天抛弃了的小草。远处有两个犯人挑着桶穿过大院,他们身上的囚服很旧,挑着的是泔水桶,二人一个微瘸一个右眼有点问题(眼珠的眼白快占满了),看来这是生活科三十七队——老残队的犯人。他俩脚步轻快表情自然,一前一后挑着泔水桶讨论着哪头猪这几天不好好吃饭哪头猪可能怀上了。在我看来他们好幸福啊!可以不用下坑干活。现在如果让我每天挑着泔水桶喂猪,我一百个愿意呀!
可是没有如果。老残队的两个犯人走了。大院又恢复了寂静。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身边的几个犯人眼看着就剩最后一个人进去登记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想喊,但嗓子已经累得发不出声;想哭,但眼泪也累得流不出来;想换个姿势站一会,但浑身累得一丝也不想动弹。脑子里空荡荡的,胸腔里边也空荡荡的,心,还在脚板底有一下没一下微弱地跳着。
终于,最后一个犯人也出来了。我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在讲:“儿十死堆不摇给(四声)人儿,乡昏叨儿十桑、儿十务堆吧,给他们知道远儿在点滑,浇他们来另人儿。”是平遥口音。
然后是电话:“喂!小段……”
“喂!老刘……”
又过了一会,不知从大院的哪两个角钻出来两个干部,他们进了管教组,聊了几句后出来。一个中年寸头的干部说:“儿十散堆!败卢!柳菜青!忘彦军儿!护鱼抢!处列(二声)!跟喔奏!”听口音这是个省城籍的干部。
我们四个抱着铺盖卷,跟着这名干部拐出大院,向二十三队走去。
七 命中注定:23中队
第七条 按秩序分批到洗漱室洗漱,不得拥挤抢位。
拐出大院后,原来又是一片天地,很开阔,两侧的楼房和平房监舍都不少,也是依山而建。我们走一段平路上一段台阶。
走了好远一截,终于来到一幢楼前。上了几队楼梯后,拐弯处有两扇铁栏杆门,直走是一个中队,拐回来又是一个。
带我们来的干部拐进去。铁门“哗!”地一声被打开,紧接着是一个响亮的报告声:“报告指导员!二十三中队坐班犯郑金祥!请指示!”这声音宏亮清脆一气呵成中间基本没有停顿且突如其来吓了我一跳,原来这位干部是二十三队的指导员。看来他已经习惯了一进中队门就接受坐班犯的报告,站在门内等着报告完后问了句:“没什么事吧。”
“没事。”坐班犯一改刚才的大嗓门,轻声谦恭地回答。
指导员向二楼走去,我们也抱着铺盖卷跟上。郑金祥把铁门挂住也跟了上来。
楼道很干净,一米高的绿墙裙和上面的白墙给人以整洁清爽的感觉,两边的房门上挂着“餐厅”、“储藏室”、“阅览室”等牌子。虽然它们的门都是锁着的,但我还是闻到了一丝文明进步的气息。楼道距顶头还有十米左右有个推拉的铁门,门口的地下画着红线,写着“警戒线”三字,里面还有几间屋子,看来这儿是干部办公室。
指导员进去了,郑金祥一把将我们拦住。这是个人高马大胳膊粗壮很英俊的一个帅小伙(河南籍)。我们四人乖乖抱着铺盖卷站在警戒线外等着。
“郑金祥。”
“到!”他跑进警戒线,在办公室门外站住:“报告!”
“把他们几个叫进来,都叫进来吧。”
“是!”郑金祥一招手,我们四个鱼贯而入,一个个地喊报告进了干部办公室。
屋子不小,东西不多也井然有序,墙上没有挂着粗粗的警棍,后来我才知道,这儿的干部的警械是电警棍,都放在抽屉里的。
指导员说话了,他语调平稳,一点也不暴戾:“我姓段,是二十三队的指导员。我刚才大致看了一下,你们的余刑都不短,既然到了这儿,就以队为家,既要安心改造,又要努力改造,争取多挣分,多减刑,早日出狱。嗯,行了,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们先呆几天,背背规范,适应一下环境,过段时间再安排你们出工。郑金祥!”
“到!”郑应声出现在门口。
“叫毕文锁安排他们一下。”
“是!”郑一摆头,我们云里雾里地又抱着铺盖卷跟着他往外走。警戒线外站着一个高个子后生,犯人,他的脑袋稍往左偏一点。
“老毕,指导员叫你安排他们。”
老毕点点头,转身带着我们往前走,没几步就到了积委会办公室。里面的桌旁坐着一个犯人,老毕冲我们一扬下巴,那人便叫我们站成一排,然后又往一份表上登记了我们的基本情况这些。
完事后,老毕带着我们上到三楼(二十三队占了二楼和三楼,一楼是四大队某个中队的监舍),进了一个空屋子,里面有五张铁架子床,他指着其中两张,让我和刘才清(四十多岁)睡在下铺:“你们先把铺盖放好!给老子利索点!”
如果说刚才的所见所闻还让我有些感到身处梦境般的温暖,这一句声音低沉沧桑的“给老子利索点”一下子就把我拉回到残酷的现实:我是个新犯人,这儿是开拓六大队的二十三中队,我到这儿来即将要投入坑下高强度的生产劳动改造!
我们四个很快铺好被褥并整好内务。冬装都摆在外面。老毕冲着它们呶了一下嘴:“拿上,跟我来。”他走起路来脚步慢而沉稳,不是那种耸肩轻佻的混混步,他的嗓音低沉,无形之中让我感到压力,感到不敢抗拒。
我们抱着冬装(我还带着书)跟着老毕下到二楼。他掏出钥匙打开储藏室的门。嚯!屋子里摆着一圈顶到房顶的木柜,类似于澡堂子里的衣物柜,共有近一百个。柜子是铅粉色,屋子正中还有两个条凳,看来是为那些柜子在上面的小个子准备的。老毕从墙上摘个钥匙串,打开两个柜门:我和刘才清共用一个,他们俩用一个。柜子不小,两身冬装和我的书放进去后仍空荡荡的。
回到号子里后,老毕递给我们一袋洗衣膏和一条肥皂,叫楼道坐班犯——一个戴红袖章的小个子犯人:“小邸,过来看着他们去水房洗一下衣服。”
“是!”
我在内心里欢呼雀跃了,总算可以换洗一下衣服了。其他三人脸上也是藏不住的兴奋。
我把身上所有的脏衣服换下来,从枕包里拿出新发下来的夏装,身上只穿了个半袖衬衣及夏裤,他们都一样,没穿背心裤衩,就图先一次性洗干净。我的枕包还是在上马街时自己用白布做的:四周用倒打针缝好后留一圈宽边,抽去横纹,用竖纹编须打结,再在正面用红线绣出一只大帆船,取一帆风顺之意,很漂亮。
水房在三楼顶头的第二个房间,里面还套着厕所。我们四人都有脸盆,酷热的夏天用凉水洗衣服的感觉真好。洗衣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黏黏的,百草牌,后来听说是茅儿岭姐妹们的产品。洗完衣服我们又擦身子,当然不敢脱光了洗,而是从上而下,把身体分为三截地擦,并且还有肥皂可以洗掉身上厚厚的污垢,感觉很好,然后再用肥皂洗了头,真舒服!
洗罢,我们各自端着衣服跟着小邸去晾。二楼快到干部办公室时左手边有个过道,拐出去后我眼前一亮:居然有个篮球场!场地、球架等看上去都还是标准尺寸。场外的荫凉处坐着两三个犯人不知在干什么。小邸指着场边的铁丝让我们把湿衣服搭上去。这时有人问:
“哟,又来了四个新犯人这是?都哪的?”
小邸严肃地指着他们:“你敢打听新犯人的情况?你敢跟新犯人接触?想吃打了你!”
那人陪着笑悻悻地说:“我这不就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嘛。”
小邸板着脸没吭声。我心想:这个队对新犯人管得可真严啊!于是我们更是不敢看老犯人一眼,晾开衣服就跟着小邸上楼了。
老毕在三楼楼梯口等着,把我们带进水房前面最顶头的一个监舍:“小邸拿四个凳子过来。你们几个,没有下到组里以前,除了吃饭睡觉走队列,每天就坐这儿背规范。”说着递给我们各一本《罪犯改造行为规范》。
小邸拿来凳子。我们规规矩矩地坐下开始背规范。他们俩出去了,空空的监舍里只剩下我们四个新犯人。下组?是不是指被分到哪个生产小组?我会被分在几组呢?唉,不管哪个组,都是在井下劳动。刚才忙忙乎乎的也没顾上想,现在一坐下来,我的心里又愁云惨淡万里凝了。唉!还有六年多的余刑呀!每天下坑干重活……
八
第八条 按规定时间、地点、方法有秩序地就餐,不准敲击餐具、嬉闹。
没人说话。四人都各怀心事默默地看着规范本。刚才换洗了一下,身上舒服多了。没了近忧,就思开远虑了。他们三人的徒刑可能也不小,被分在坑下队,谁也在发愁自己以后漫漫多年的改造吧。只是,他们可能没经历我这么大的反差,唉……
这时,听到楼道里的铁门开了。“一!二!三!……”一行十几人报数进门上来了。这是出中班的小组从教学楼上课回来了。他们稍事休息后,吃过出工饭就要下坑去了。楼阁里热闹开了,有来回走动的,有轻声说笑的,偶尔有笨手笨脚的犯人将手中的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于是老毕低沉而严厉的声音传来:“悄你妈的板鸡点!夜班的还睡的了!没事就滚到操场上去!”
霎那的平静后,又有屏气悄声的说笑。毕竟这是人不是机器,况且还是犯人。脚步 ,从楼道转移到后面的篮球场上。
接着,又听到有人挑着铁皮桶出去打饭的声音。
这些我都听到了,但是心里很累,根本懒得去想。每当遇到困难却毫无解决的办法时我就会发愁,就会脑子空空心里很疲乏很想睡觉(就象我上数学课时)。真想倒地呼呼大睡呀!睡它个六年半!我的心一会揪紧成一小团,一会又四散开来,散至四肢末梢,散至躯体之外,象幽灵一样飘在空中注视着下面这个即将下坑投入高强度劳动改造的白露……
中队往大灶上给我们报的是中班出工饭,中午十二点左右吃饭。收工饭是跟着早班吃,在下午五点多。
生产组吃完饭离开后,小邸过来叫我们进餐厅。餐厅是两小间套在一起,每间十五平米左右,里面摆着四张长条桌及几条木凳,外面有两张饭桌,还有放碗筷的柜子、洗碗的水池等。我们四人进去时,除了餐厅的勤务犯,大部分组里的犯人已经离开了,看来这是把新老犯人隔绝开的一条措施。好象有人说过,新犯人就是一张白纸,你可以在上面画出最美的图画。劳改队很注意早期教育,新犯人下队伊始,要是有几个反改造分子灌输些什么,那会对以后的管理带来很大麻烦。
饭桌上还有两个犯人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还谈论着“进度”、“打的眼角度不对”、“出了多少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不过看来他们是组里的大油。
出工饭真的很不错。馒头又大又软,肉菜油花花的。
饭后,我们马上被带回那间空屋子里背规范。没人和我们搭一句话,没人让我们干活,包括洗碗收拾桌子等。这个队真是正规!
在尚马街时老杜常说一句话:“吃吧,吃饱了就不想家了。”这好象是哪个样板戏中的台词,不过它很有道理。吃饱饭的我们四人,就有点暂时忘却了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既然要下坑的这一事实,低声地互相聊开了。
刘才清,省城混混,三(四?)劳改了,年纪四十出头,抢劫盗窃,数罪并罚,二十年;胡玉强,河北后生,年纪不大,抢劫,十五年;王燕军,常治市籍小混混,抢劫,八年(?)。
小邸时不时转到门口看一下我们是否在背规范,作为坐班犯,他有义务偶尔回答一下我们的提问,并且表情严肃略摆些架子地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