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史 罗素-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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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同意虽说必要,但是还不够;在其生效以前,必须先由长老和行政官宣布决定。
除了两个王、长老会议、公民大会而外,政府还包括第四个组成部分,这一部分是
斯巴达所特有的。那就是五个监察官。他们是从全体公民中选举出来的;选举的方法,
据亚里士多德说,是“太幼稚了”;据柏里说,实际上就是抽签。监察官在宪法里是一
个“民主的”成份①,显然是为了要平衡王权。王每个月都须宣誓拥护宪法;然后监察
官就宣誓,只要王信守誓言,他们就拥护王。任何一个王出征的时候,都有两个监察官
跟随着他,监视他的行动。监察官是最高的民事法庭,但对于王他们却可以进行刑事审
判。
在古代的末期,斯巴达的宪法被认为是应该归功于一位名叫莱库格斯的立法者,据
说莱库格斯在公元前885年颁布了他的法律。事实上,斯巴达的制度是逐渐成长起来的,
而莱库格斯则只是一个神话式的人物,最初本来是一个神。他的名字的意思是“驱狼者”,
这个神源出于阿加底亚。斯巴达在其他的希腊人中间引起了一种多少会使我们感到惊异
的敬仰。起初,它并不象后来那样地和其他的希腊城邦大有不同;在早先,它也产生过
和其他各地一样优秀的诗人和艺术家。但是到了公元前七世纪左右,或许甚至于是更晚
一些的时候,它的宪法(曾错误地被人归功于莱库格斯)就固定为我们目前所谈到的形
式;他们为了获得战争的胜利而牺牲了其余的一切,于是斯巴达在整个希腊对于世界文
明的贡献里面,就不再有任何的地位了。在我们看来,斯巴达国家就是纳粹如果得到胜
利时所会要建立的那种国家的一个雏形。但对希腊人来说,它似乎并不如此。正如柏里
所说的:
公元前五世纪一个来自雅典或米利都的异邦人在访问那些构成了没有城垣的朴素无
华的斯巴达城邦的稀蔬散落的村庄时,他一定会有一种置身于远古时代的感觉,那时候
的人们要更勇敢、更善良也更纯朴,他们不曾为财富所腐化,也不曾被各种观念所困扰。
对于一个象柏拉图那样地思索着政治学问题的哲学家来说,斯巴达国家似乎是最接近于
理想的了。普通的希腊人都把斯巴达视为是一座严肃与纯朴之美的殿堂,一座有如多利
亚神殿那样庄严的多利亚城邦,那比他自己的居处要高贵得多,只不过住进去却并不那
么太舒服罢了。①其他的希腊人对斯巴达感到敬仰的原因之一,是斯巴达的稳固。所有
其他的希腊城邦都有过革命,但是斯巴达的宪法几百年来却屹然不曾变动过;只有监察
官的权力是逐渐加大了,但那是经过合法手续的,而并不曾使用过暴力。
我们不能否认,在一个很长的时期里,斯巴达人在他们的主要目标方面,即在创造
一个无敌战士的种族这方面,是成功的。温泉峡之战(公元前480年)虽然技术上是失败
了,却或许是最能表明他们的勇敢的例子。温泉峡是崇山之间一条通道,希腊人希望能
在这里阻挡住波斯大军。三百个斯巴达人和他们的随从,抵挡住了全部正面的进攻。但
是最后,波斯人发见山里有一条后路,于是立刻从两面夹攻希腊人。每一个斯巴达人都
战死在他自己的岗位上。只有两个人因病假而不曾在场,他们害着眼病,差不多等于是
暂时失明。其中一个人坚持叫他的希洛特引他到战场上去,就在战场上被敌人消灭了;
另一个人叫做亚里士托德姆的,认为自己病重得不能作战了,就没有上阵。当他回到斯
巴达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采他;人们管他叫作“懦夫亚里士托德姆”。一年之后,他
洗刷掉了自己的耻辱,英勇地战死于斯巴达人大获全胜的普拉提亚之战。
战争过后,斯巴达人在温泉峡的战场上树立了一块纪念碑,上面只写着:“过客们,
请寄语拉西第蒙人,我们躺在这里,遵照他们的命令”。
在很长的一个时期里,斯巴达人证明了他们自己在陆上是无敌的。他们一直保持着
他们的霸权,直到公元前371年琉克特拉之战中被底比斯人战败为止。这一战结束了斯巴
达人军事上的伟大地位。
除了在战争方面而外,斯巴达的实际一向是与理论不大一致的。生活在斯巴达盛期
的希罗多德令人惊异地提到过,没有一个斯巴达人是能拒绝贿赂的,尽管事实上鄙弃财
富和爱好纯朴的生活正是斯巴达教育中所谆谆教诲的主要内容。据说斯巴达的妇女是非
常贞洁的,然而却有好几次有名的王位继承人之所以遭到废黜,都是因为他们并非是自
己母亲的丈夫的儿子。据说斯巴达人是爱国不屈的,然而普拉提亚之战的胜利者,斯巴
达王鲍萨尼亚斯,却终于被波斯大王薛克修斯所收买而成了叛国贼。除了这些罪恶昭彰
的事情而外,斯巴达的政策往往也是狭隘的和地域性的。当雅典从波斯人手中解放了小
亚细亚极其邻近岛屿上的希腊人的时候,斯巴达却袖手旁观;只要是伯罗奔尼苏半岛能
确保安全,其他希腊人的命运斯巴达就漠不关心了。想把希腊世界结成联邦的每一种尝
试,都见挫于斯巴达的狭隘观念。
亚里士多德生当斯巴达衰落之后,他对斯巴达的宪法做了一番非常有敌意的叙述①。
他所说的和别人所说的是如此之不同,简直使人难于相信他所说的也是这同一个地方;
例如:“立法者想要使全国都能艰苦克制,他对于男人实行了他的意图,但他却忽略了
女人,女人们度着各式各样奢侈恣纵的生活。结果在这样的一个国家里,财富便受到过
分地重视,而尤以公民们在受自己妻子的支配时为然,正象大多数好战的种族一样。……
即使就勇敢这方面来说(勇敢在日常生活里是用不着的,只有在战争时才需要勇敢),
拉西第蒙的妇女们的影响也是极为恶劣的。……拉西第蒙的妇女们的放荡是自古已然的,
也是在人们意料之中的。因此(按照传统的说法)当莱库格斯想使妇女们就范于他的法
律的时候,妇女们就反抗;于是莱库格斯便放弃了这一试图。”
亚里士多德又谴责斯巴达人的贪吝,他把贪吝归咎于财产分配的不平等。他说,份
地虽然不许买卖,但是可以赠与或传给后代。他又说,全部土地有五分之二是属于妇女
的。结果造成了公民的人数大为减少:据说斯巴达曾有过一万公民,但是到被底比斯所
击败时,已经不满一千人了。
亚里士多德批评了斯巴达宪法的每一点。他说监察官往往是非常之穷,所以很容易
受贿赂;而且他们的权柄又是如此之大,甚至于连国王也不得不讨好他们,所以斯巴达
的政体已经转化成为民主制了。他告诉我们说,监察官们恣纵过度,他们的生活方式与
宪法的精神背道而驰,而对于普通公民的严厉又是那样地不堪忍受,所以公民们便沉溺
于秘密的、非法的肉欲快乐以求逃避。
亚里士多德写这些话的时候,斯巴达已经衰颓了;然而在有些地方他明白地说,他
所提到的这些罪恶是从古就有的。他的语气是那么干脆而又确凿,以致我们很难于不相
信他,而且它也符合近代由于法律过分严厉而得到的一切经验。然而在人们的想象里所
存留下来的,却并不是亚里士多德笔下的斯巴达,而是普鲁塔克笔下的神话般的斯巴达
和柏拉图《国家篇》中的被哲学理想化了的斯巴达。许多世纪以来,青年人都阅读着这
些作品,并且燃烧着一种想要作一个莱库格斯或者是作一个哲人王的雄心。而理想主义
和爱好权势相结合的结果,就一再地把人引入了歧途,并且就在今天也还是如此。
就中世纪和近代的读者们而论,斯巴达的神话主要地是由普鲁塔克给确定下来的。
当他写作的时候,斯巴达已经是属于浪漫的往事了;斯巴达的盛世距离普鲁塔克的时代,
正象哥伦布距离我们的时代是一样遥远。普鲁塔克所说的一切,研究制度的历史学家虽
然必须极其审慎地加以处理,但是对于研究神话的历史学家来说,它却具有头等的重要
性。希腊曾经影响了全世界,但那往往是通过她对于人们的想象、理想和希望而起作用
的,而不是直接地通过政治的威力。罗马建造了许多大路,大部分至今仍然保存着,罗
马的法律是近代许多法典的根源,但是使得这些东西成为重要的却是罗马的军队。希腊
人虽然也是可钦敬的战士,但他们并没有征服过,因为他们的军力主要地都消耗在彼此
互相敌对上面。一直要等到半野蛮的亚历山大,才把希腊文化传播到了整个的近东,并
使得希腊语成为埃及、叙利亚和小亚细亚内陆部分的文学语言。希腊人永远也不会完成
这种事业的,并不是由于他们缺乏武力,而是由于他们不能在政治上团结。希腊文化的
政治传播者从来都不是希腊人;但正是希腊的天才激动了别的民族,才使得别的民族传
播开了他们的被征服者的文化。
对于全世界的历史学家来说,重要之点并不在于希腊城邦之间的繁琐的战争,也不
在于党派权势的卑鄙争夺,而在于当这些简短的插曲结束之后,人类所保存下来的记忆,
——…这正象是我们对于阿尔卑斯山一幅辉煌日出景象的回忆,而山居者们却是搏斗过了
一场风雪交加的日子那样。这些回忆逐渐消逝的时候,便在人们的心目里留下来了某些
晨光熹微里照耀得分外明媚的峰峦景色,并且始终保持着一种知识,那就是乌云的背后
仍然保存着光辉,而且随时可以显现出来。在这里面最为重要的,在早期基督教时代是
柏拉图,在中世纪教会时期是亚里士多德;但是到了文艺复兴以后,当人们开始重视自
由的时候,他们却首先转向普鲁塔克。普鲁塔克深刻地影响了十八世纪的英国和法国的
自由主义者以及美国的缔造者们;他影响了德国浪漫主义运动,并且主要的是以间接的
路线继续影响着德国的思想一直到今天。他的影响在某些方面是好的,在某些方面是坏
的;至于有关莱库格斯和斯巴达的叙述,则他的影响是坏的。他所讲的莱库格斯有很大
的重要性,我将对它做一个简短的叙述,甚至于不免有一些重复。
莱库格斯普鲁塔克这样说——…决心为斯巴达立法,于是就周游各地以便研究各种
不同的制度。他喜欢克里特的“非常明确而严厉的”①法律,但是他不喜欢伊奥尼亚的
法律,那些法律是“虚浮的、浅薄的”。在埃及,他学到了把兵士和其他人民划分开来
的好处,后来他旅行归来,“就把它拿到斯巴达来实行:规定了商人、匠人和劳作者各
守其分,于是他就建立起一个高贵的国家”。他把土地平均分配给斯巴达全体公民,为
的是“把一切破产、嫉妒、贪婪和享受以及一切的富有和平困都驱逐出境”。他禁止用
金银货币,只准以铁铸钱,评价值是如此之低以致于“要积存价值十个米那①的款项,
就会装满了整整一窖”。他就用这种办法,扫除了“一切虚浮无益的学问”,因为没有
那么多的钱可以酬付给从事这些学问的人;而且他还用这一套法律使得一切的对外贸易
都成为不可能的事。修辞学家、妓院老板和珠宝商人都不喜欢铁钱,于是就都躲开了斯
巴达。然后他又规定全体公民都须在一起吃饭,大家都吃一样的饭。
莱库格斯,也象别的改革者一样,认为儿童教育是“一个变法者所应该加以确定的
最主要、最重大的事”;而且他也象一切以追求军事力量为主要目的的人们一样地急于
增加出生率。“少女们赤身袒裸着在青年男子的面前进行游戏、运动和跳舞,都是要引
诱青年男子们去结婚:他们并非象柏拉图所说的那样,是被几何学的推理所说服的,而
是由于男欢女悦地互相爱恋才结婚的”。习惯上,在最初几年里总是把结婚当成一桩秘
密的事情,“双方仍然在继续着炽热的恋爱,彼此的渴慕与日俱新”——…这至少是普鲁
塔克的见解。他又解说道,一个人如果年老但有着年轻的妻子,而他容许自己的妻子和
别的青年男人生孩子的话,这个人是不会被人想得很坏的。“一个正直的人爱上了别人
的妻子,这种事也是合法的。……他可以请求她的丈夫让他和她同床,使他得以开垦这
块丰富的土地,并且播下宁馨佳儿的种子”。这里是决不会有愚蠢不堪的嫉妒的,因为
“莱库格斯不愿意让孩子属于任何私人所有,孩子应该是属于公共的:由于这种原因,
莱库格斯也愿意那些将来要成为公民的人们并不是人人都可以生育的,而只有最正直的
人才能生育他们。”他继续解说道,这正是农夫对自己的家畜所采用的原则。
一个孩子生下来之后,父亲就把他抱到家族长老的面前去加以检查:如果孩子健康,
就交还给父亲养育;如果孩子不健康,就把他抛弃到深水潭里去。孩子们从一开始就受
严格的锻炼,这在有些方面是好的——…例如不把孩子们裹在绷布里。到了七岁,男孩子
就要离开家庭安置到寄宿学校里,他们分成若干组,每组都选出一个懂事而勇敢的孩子
来发号施令。“至于学习,他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