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史 罗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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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书版说道,“欢迎你,忍受了苦难的人。……你将由人变为神”。另外又有
一个说道:“欢乐而有福的人,你将成为神,再也不会死亡”。
灵魂所不能喝的泉水就是列特,它会使人遗忘一切的;另一股泉水是聶摩沁,它会
使人记忆一切。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如果想要得救,就不可遗忘,而相反地必须能有一
种超乎自然的记忆力。
奥尔弗斯教徒是一个苦行的教派;酒对他们说来只是一种象征,正象后来基督教的
圣餐一样。他们所追求的沉醉是“激情状态”的那种沉醉,是与神合而为一的那种沉醉。
他们相信以这种方式可以获得以普通方法所不能得到的神秘知识。这种神秘的成份随着
毕达哥拉斯一起进入到希腊哲学里面来,毕达哥拉斯就是奥尔弗斯教的一个改革者,正
如奥尔弗斯是巴库斯教的一个改革者一样。奥尔弗斯的成份从毕达哥拉斯进入到柏拉图
的哲学里面来,又从柏拉图进入了后来大部分多少带有宗教性的哲学里面来。
只要是奥尔弗斯教有影响的地方,就一定有着某种巴库斯的成份。其中之一便是女
权主义的成份,毕达哥拉斯便有许多这种成份,而在柏拉图,这种成份竟达到了要求女
子在政治上完全与男子平等的地步。毕达哥拉斯说“女性天然地更近于虔诚”。另一种
巴库斯的成份是尊重激烈的感情。希腊悲剧是从狄奥尼索斯的祭祀之中产生的。幼利披
底尤其尊重奥尔弗斯教的两个主要的神,即巴库斯与伊洛思。但他对于那种冷静地自以
为是而且行为端正的人,却是毫无敬意的;在他的悲剧里,那种人往往不是被逼疯了,
便是由于神愤怒他们的亵渎神明而沦于忧患。
关于希腊人,传统的看法是他们表现了一种可钦可敬的静穆,这种静穆使得他们能
置身局外地来观赏热情,来观察热情所表现的一切美妙,而他们自己却不动感情,有如
奥林匹克的神明一般。这是一种非常片面的看法。也许荷马、索福克里斯与亚里士多德
是这样,但是对那些直接间接地接触了巴库斯和奥尔弗斯的影响的希腊人,情形就确乎
不是这样的了。爱留希斯的神话构成了雅典国教的最神圣部分,在爱留希斯,有一首颂
歌唱道:
你的酒杯高高举起,
你欢乐欲狂
万岁啊!你,巴库斯,潘恩。你来在
爱留希斯万紫千红的山谷。
在幼利披底的《酒神》里,酒神侍女的合唱显示了诗与野蛮的结合,那与静穆是截
然相反的。她们庆贺支解野兽的欢乐,当场把它生吃了下去,并且欢唱着:
啊,欢乐啊,欢乐在高山顶上,
竞舞得精疲力尽使人神醉魂消,
只剩下来了神圣的鹿皮
而其余一切都一扫精光,
这种红水奔流的快乐,
撕裂了的山羊鲜血淋漓,
拿过野兽来狼吞虎噬的光荣,
这时候山顶上已天光破晓,
向着弗里吉亚、吕底亚的高山走去,
那是布罗米欧在引着我们上路。
(布罗米欧是巴库斯的许多名字之一)。酒神侍女们在山坡上的舞蹈不仅是犷野的;
它还是一种逃避,是从文明的负担和烦忧里逃向非人间的美丽世界和清风与星月的自由
里面去。他们以另一种不很狂热的情调又唱道:
它们会再来,再度的来临吗?
那些漫长、漫长的歌舞,
彻夜歌舞直到微弱的星光消逝。
我的歌喉将受清露的滋润,
我的头发将受清风的沐浴?我们的白足
将在迷朦的太空中闪着光辉?
啊,绿原上奔驰着的麋鹿的脚
在青草中是那样的孤独而可爱;
被猎的动物逃出了陷阱和罗网,
欢欣跳跃再也不感到恐怖。
然而远方仍然有一个声音在呼唤
有声音,有恐怖,更有一群猎狗
搜寻得多凶猛,啊,奔驰得多狂猂
沿着河流和峡谷不断向前——
是欢乐呢还是恐惧?你疾如狂飚的足踵啊,
你奔向着可爱的邃古无人的寂静的土地,
那儿万籁俱寂,在那绿荫深处,
林中的小生命生活得无忧无虑。
在拾人牙慧地说什么希腊人是“静穆的”之前,你不妨想想假如费拉德尔斐亚的妇
女们也是这样的行径吧,哪怕就是在欧根·奥尼尔的剧本里。
奥尔弗斯的信徒并不比未经改造过的巴库斯崇拜者更为“静穆”。对于奥尔弗斯的
信徒来说,现世的生活就是痛苦与无聊。我们被束缚在一个轮子上,它在永无休止的生
死循环里转动着;我们的真正生活是属于天上的,但我们却又被束缚在地上。唯有靠生
命的净化与否定以及一种苦行的生活,我们才能逃避这个轮子,而最后达到与神合一的
天人感通。这绝不是那些能感到生命是轻松愉快的人的观点。它更有似于黑人的灵歌:
当我回到了老家,
我要向神诉说我的一切的烦恼。
虽非所有的希腊人,但有一大部分希腊人是热情的、不幸的、处于与自我交战的状
态,一方面被理智所驱遣,另一方面又被热情所驱遣,既有想象天堂的能力,又有创造
地狱的那种顽强的自我肯定力。他们有“什么都不过分”的格言;但是事实上,他们什
么都是过分的,——在纯粹思想上,在诗歌上,在宗教上,以及在犯罪上。当他们伟大
的时候,正是热情与理智的这种结合使得他们伟大的。单只是热情或单只是理智,在任
何未来的时代都不会使世界改变面貌,有如希腊人所做过的那样。他们在神话上的原始
典型并不是奥林匹克的宙斯而是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从天上带来了火,却因此而遭
受着永恒的苦难。
然而、如果把它当做全体希腊人的特征时,那末上文所说的就会和以“静穆”作为
希腊人的特征的那种观点是同样的片面性了。事实上,在希腊有着两种倾向,一种是热
情的、宗教的、神秘的、出世的,另一种是欢愉的、经验的、理性的,并且是对获得多
种多样事实的知识感到兴趣的。希罗多德就代表后一种倾向;最早的伊奥尼亚的哲学家
们也是如此;亚里士多德在一定的限度内也是如此。贝洛赫(前引书,第1卷,第1章,
第434页)描写奥尔弗斯教说道:“但是希腊民族是非常充满青春活力的,它不能普遍接
受任何一种否定现世并把现实的生命转到来世上面去的信仰。因此奥尔弗斯的教义始终
局限于入教者的相当狭小的圈子之内,对于国教并没有任何一点影响,甚至于在象雅典
那样已经在国家祭祀之中采用了神秘教的祭礼并且使之获得法律的保障的地区,也是没
有一点影响的。整整过了一千年之后,这些观念——当然在一种截然不同的神学外衣之
下——才在希腊世界获得了胜利”。
看起来,这似乎是过分的夸大,特别以对于饱和着奥尔弗斯教义的爱留希斯神秘教
为然。大致可以说,具有宗教气质的人都倾向于奥尔弗斯教,而理性主义者则都鄙视它。
我们可以把它的地位和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英国的卫理教派相比。
我们多少知道点一个有教养的希腊人从他的父亲那里学到什么,但是在他的早年从
他的母亲那里学到什么,我们就知道得很少了;在很大的程度上希腊女人是与男人们所
享受的文明隔绝开来的。即使在其全盛时代,无论有教养的雅典人的明确的自觉的心理
过程是怎样地理性主义,然而他们似乎从传统中、从幼年时代起就保存着一种更为原始
的思想感情的方式,这种方式常常在严重的关头很容易占优势。因此,简单地分析希腊
的面貌就会是不恰当的了。
宗教,尤其是非奥林匹克的宗教,对于希腊思想的影响,直到最近才被人们所充分
地认识到。有一本革命性的书,哈里逊的《希腊宗教研究导言》,着重指出了普通希腊
人宗教中的原始的成份与狄奥尼索斯的成份;康福德(E.M.Corneord)的《从宗
教到哲学》一书,力图使研究希腊哲学的学者们注意到宗教对于哲学家的影响,但是这
本书中的解释,或者这本书中的人类学,却有很多地方是不能完全作为信史接受的。我
所知道的最公允的叙述要算是约翰·伯奈特的《早期希腊哲学》,尤其是第二章:《科
学与宗教》。伯奈特说,科学与宗教的冲突产生于“公元前六世纪席卷了全希腊的宗教
复兴”,同时,历史舞台也从伊奥尼亚转到了西方。他说,“大陆希腊宗教的发展与伊
奥尼亚的方式是很不相同的。特别是对狄奥尼索斯的崇拜——那是从色雷斯传来的,荷
马诗歌中仅不过是提到而已——包含着一种萌芽中的对于人与世界关系的全新的观察方
式。把任何崇高的观点都归之于色雷斯人本身当然是错误的;但是毫无疑问,对希腊人
来说,天人感通的现象提示他们说灵魂决不止于是自我的微弱的复本而已,而且唯有在
‘灵魂脱离肉体’的时候才能显示出来它的真正的性质。……”看起来,希腊宗教似乎
是正将进入东方宗教所已达到的同样阶段;而且若不是由于科学的兴起,我们很难看出
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这种趋势。通常都说由于希腊人没有祭司阶级,所以使他们得免于
东方式的宗教;然而这是倒果为因的说法。祭司阶级并不制造教条,虽然一旦有了教条
之后,他们是要保存教条的;东方民族在他们发展的早期阶段,也没有上述意义的祭司
阶级。挽救了希腊的并不是由于没有一个祭司阶级,而是由于有科学的学派存在。
“新的宗教——在某种意义上,它是新的,虽然在另一种意义上,它和人类是同样
地古老——随着各个奥尔弗斯教团的建立而达到它发展的最高峰。就我们所能知道的而
论,它们的发源地是亚底加;但是它们传播得异常迅速,尤其是在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
首先它们都是属于崇拜狄奥尼索斯的组织;但是它们具有两种特征,这两种特征是希腊
人中的新东西。他们渴望着有一种启示作为宗教权威的根源,他们还组成了人为的社团。
那些包含着他们的神学的诗篇据说是色雷斯的奥尔弗斯所作的,这位奥尔弗斯本人曾进
入过地狱,因此他是一个稳妥的引导者,能够使脱离了躯壳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渡过
种种危险。”
伯奈特继续说,奥尔弗斯教派的信仰和大约同时在印度所流行的信仰,两者之间有
着惊人的相似之点,虽然他认为它们不会有过任何的接触。然后他就说到“orgy”(狂
欢)这个字的原义,奥尔弗斯教派用这个字来指“圣礼”,并且以此来净化信徒的灵魂
使之得以避免生之巨轮。奥尔弗斯教徒与奥林匹克宗教的祭司不同,他们建立了我们所
谓的教会,即宗教团体,不分种族或性别,人人可以参加;而且由于他们的影响,便出
现了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哲学观念。
①埃及和巴比伦人已经有了算术和几何学了,但主要地是凭经验。从一般的前提来
进行演绎的推理,这是希腊人的贡献。
①狄阿娜是阿尔蒂米斯的拉丁文的对称。在希腊文的圣经里提到的是阿尔蒂米斯,
而英译本则称为狄阿娜。
①她有一个孪生弟兄或配偶,就是“动物的男主人”。但是他比较不重要。把阿尔
蒂米斯与小亚细亚的伟大的母亲当成一个人,乃是后来的事。
①见尼尔逊(MartinP.Nilsson):《米诺-迈锡尼宗教极其在希腊宗教中的残余》,
第11页以下。
①见乌雷(P.N.Ure):《僭主制的起源》。
①例如希伯来字母的第三个字“gimel”指“骆驼”,而这个字的符号就是一幅约定
俗成的骆驼图形。
②贝洛赫:《希腊史》第12章。
③罗斯多夫采夫:《古代世界史》卷一,第399页。
①《希腊宗教的五个阶段》,第67页。
①按此字希腊文为“αAη”,指由天谴而招致的一种愚昧和对于是非善恶的模糊而
言。——中译本编者
①鲁斯(H.G.Rose):《希腊的原始文化》1925年版,第193页。
②但是琐罗亚斯特的年代揣测的成份很大。有人把他推早到公元前1000年左右。见
《剑桥古代史》卷4,第207页。
①雅典被斯巴达人击败的结果,是波斯人又获得了小亚细亚的全部海岸,波斯人对
该地的权利在安达希达斯和约(公元前387…386年)中得到了承认。大约五十年以后,它
们被并入亚历山大帝国。
①罗斯:《原始希腊》第65页以下。
②哈里逊(J.E.Harrison):《希腊宗教研究导言》第651页。
①我是指精神的沉醉而不是指酗酒的沉醉。
①美国版作“巴库斯”,下同——译者
①本章中的诗歌系采用英国穆莱教授的英译。
②被人很神秘地认为即巴库斯。
③巴库斯的许多名字之一。
第二章 米利都学派
每本哲学史教科书所提到的第一件事都是哲学始于泰勒斯,泰勒斯说万物是由水做
成的。这会使初学者感到泄气的,因为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