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五卷-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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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对于现实世界的把握,把握有得而据之,即道在其中(特殊的合法则性与
一般的合法则性之统一)。这里,不仅在形式的理论上是进步的,而且在历
史事例的论证上也是具有历史发展的看法的,他把文明和野蛮的历史大体上
说明了。
夫之说:
谓井田、封建、肉刑之不可行者,不知道也。谓其必可行者,
不知德也。勇于德则道凝,勇于道则道为天下病矣。德之不勇,褐
宽博且将惴焉,况天下之大乎?(“思问录内篇”)
“勇于德则道凝,勇于道则道为天下病”,是夫之的又一新义,命题也
是光辉的。真理是具体的,即所谓“治器谓之道,道得谓之德”,“成器而
据之为德”,否则只在器之先,求其“亘古今,通万变,穷天穷地,穷人穷
物”的抽象大共名”,名既不实,道也就虚寂罢了,即是说,“离器而道毁”。
因为“道之可有而且无者多矣”,只有成器而时据之,始见道之大有,没有
一个“豁然贯通”的武器,即没有一个表裹精粗无不到的大道。
(四)夫之关于治器、作器、述器的理论,更具有特色。他既然论生化
史推源于“生”,而得出“备于大繁”的结论,那么复古派所说的简陋之“朴”,
就不能尽生化之理了。他说:
朴之为说,始于老氏,后世习以为美谈。朴者,木之已伐而未
裁者也。已伐则生理已绝,未裁则不成于用,终乎朴则终乎无用矣。
如其用之,可栋可楹,可豆可俎,而抑可溷可牢,可极可梏者也。
人之生理在生气之中,原自盎然充满,条达荣茂,伐而绝之,使不
得以畅茂,而又不施以琢磨之功,任其顽质,则天然之美既丧,而
人事又废。君子而野人,人而禽,胥此为之。若以朴言,则唯饥可
得而食,寒可得而衣者,为切实有用。养不死之躯以待尽,天下岂
少若而人邪?自鬻为奴,穿窬为盗,皆以全其朴,奚不可哉?养其
生理自然之文,而修饰之以成乎用者,礼也。(“俟解”)
这段批评老子的话,具有近代人文主义的实质。“成乎用”,和玄奥的
道理是相反的。“泥古过高,而菲薄方今,以蔑生人之性”(“读通鑑论”
卷二十)是绝不能“成用”的,因为不识其器是无以成其用的。说到这里,
已触到了人类认识的能动精神方面。人类的创造活动是有客观条件做依据
的,不是唯心所欲来进行的。他以为,无车之条件,不能创造御之理;无器
之条件,不能创造容之理。如果不根据一定的“时”与“序”,徼时而时违,
扩器而器败。所以作器、述器、治器(按器不仅指具体的物件,而且包括制
度法律,他说“诗”“书”“礼”“乐”皆圣人所治之器),指着自然有其
序,人类成其“用”。成器,按他说、圣人有所不能,而匹夫匹妇有能之者。
自然予之,人类成之。自然日生而予之,人类日新而日成之。他说:
成必有造之者,得必有予之者矣,臻于成与得矣,是人事之究
竟,岂生生之大始乎!有木而后有车,有土而后有器,车器生于木
土,为所生者为之始,揉之斫之埏之埴之,车器乃成,而后人乃得
之。既成既得,物之利用者也。(“周易外传”卷一)
这是讲人类对自然的生产的科学。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犹不仅此。自然
的生化秩序是发展的,人类生化自己的性质也是发展的。自然给予人类的以
及人类对自然所利用的也相互生化,媒介,并相互变更关系。“资始之元亦
日新而与心遇,非但在始生之俄顷”(同上),就是说一成不变的东西是没
有的,人在大自然中也正在于所谓“性日生”。由此,便道出他的成器论的
哲学,客观与主观的生化史论。
“历史是人类创造的”这一命题,不是如主观唯心论那样,把创造只放
在人心的自由意志方面。唯物论者不否认人的理性活动,相反地,是把它放
在合理的地位。夫之有一名论,叫做“继善成性论”,即讲此理。从前有一
个反动的唯心论者,依照庸俗的生物进化说来乱扯夫之的学说,以为:“道
为天演之现象(?),善则天演淘汰中继续生存之适应,而性则仅是生物于
适应中所得之几种生理也。”按夫之的论旨,与生物进化论是不相干的。他
说,“成器者人也”,只有人能创造。其他生物不能成器,只能备器;只有
生化的适应性,没有创造能动的精神。夫之的话和佛兰克林说“人为造工具
的动物”相似。夫之在“张子正蒙注”卷三中,有关生物进化之,说特详,
除因科学未发达,有未妥处(如言植物无呼吸)外,其他颇可参证。他说动
物“各含其性”,植物“有质而无性”,人为最得天秀者,“其体愈灵,其
用愈广”。天有序,物有秩,人能知秩知序,这里即是继善成性的物质根源。
夫之的继善成性论虽然是由“易系辞上传”“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
善也,成之者性也”一句演成的,但道、善、性、继、成等过去的思想形式,
被他借用来在内容上改造了。
(甲)夫之说,“天则道而已矣”(“周易外传”卷五),道兼形式与
内容,兼本质与现象,兼坏与练,所谓“道则多少阴阳无所不可矣 ”(同上)。
(乙)“善”指物德、事物的品别或条理,即器之所以为器者,所谓“善
者因事而见”(“张子正蒙注”卷三)。
(丙)“性”指“生之理”,所谓“命日受则性日生”,“性者,生理
也,日生则日成也”(“尚书引义”卷三“太甲”二)。性不是一个相对的
类概念,而是人类的潜在发展的能力。它和自然相与为能,日生日存,“成
性存存,存之又存,相仍不合”(“思问录内篇”)。没有外界的万变,即
没有人性的日生日存,而“尽性”即指存此性而把握自然的必然,即所谓“善”。
因此他说,“命日受则性日生矣,日日生视,耳日生听,心日生思。形受以
为器,气受以为充,理受以为德。取之多,用之宏而壮;取之纯,用之粹而
善,取之驳,用之杂而恶;不自知其所自生而生。是以君子自强不息,。。
以养性也。。。有生以后,日生之性益善而无有恶焉。”(“尚书引义”卷
三“太甲”二)
(丁)“继”,夫之说“继之者,天人之陈也”(“周易外传”卷五),
这是他所异常重视的术语。以哲学术语释之,相当于认识论上的实践意义。
黑格尔说:“理念是在概念当作今日‘自在的’和‘自为的’东西而被规定
的限度内,是实践的理念,是行为。”(“逻辑学”一九三页)如果把黑格
尔的话颠倒过求说,认识是在对象的运行和主观的活动的关系之中,“自在”
的东西所以能变为“自为”的东西,就依存于实践来把握着对象的实在。然
而正因为如此,另一方面,人类认识只有通过实践才最后把握或占有真理,
因为“实践是客观认识的检证规准”。这样,在实践中变革了对现实的认识,
同时也就不断地把旧的过时的认识扬弃了。黑格尔称为媒介性(认识)之被
扬奔,而达到现实性(同上一九七页)。我认为夫之的“继”字,即不完全
地说明了此点。其所以是不完全的,即仅是“形式的”,和黑格尔“形式地”
把握真理的方法是同路的,而比较更为形式地。
(戊)“成”指什么呢?“成”指道德的评价或效果的证验,包含知能
二者的创造活动,即所谓日生不息的取多用宏,取纯用粹。他说“成犹定也,
谓一以性为体而达其用也,善端见而继之不息,则终始一于善,而性定矣。。。
性之善者不能尽掩,有时而自见。”(“张子正蒙注”卷三)
我们明白了夫之的术语,便可以作进一步的研究。他说:“言道者统而
同之,不以其序,故知道者鲜矣”(“周易外传”卷五)。所以对象与认识
之同是以“序”论,因了“序”才可以言道。这是夫之的要旨。对于道,他
的诗中曾说:“天道不可见,往来孰能亲?”他又说过:“天则道而已矣。。。
道无时不有,无动无静之不然,无可无否之不任受。”(同上)这是不可知
论的残余。对象的认识既然只能从“序”,从客观事物的秩序条理讲起,去
道也就和存道没有多大分别。如果采用列宁批评黑格尔的办法,我们也可以
这样批评夫之说:“把‘统而同之’的道(天)去掉吧,则留下的就是物质
合法则的过程联结,认识的媒介”。我们进一步研究夫之对于客观事物秩序
条理,即“因事而见”的“善”的论说。他说:
调之有适然之妙,妙相衍而不穷,相安而各得,于事,善也、于物,善
也。(同上)
善则天人相继之际,有其时矣。善具其体,而非能用之,抑具其用,而
无与为体。万汇各有其善,不相为知,而亦不相为一性,则敛于一物之中,
有其量矣。有其时,非浩然无极之时,有其量,非融然流动之量。(同上)
这样看来,“善”为对象的实在现实性,万汇(对象)是各具其性而发展而
相继的,然而它是哑吧,不过是自然的运动纲结。对象有时“具其体”而不
能被认识所媒介以至占有,有时“具其用”而不能被认识所说明以至检证。
“自在”与“自为”的相继转化,只是透过认识,才能于事物而显现为统一。
因此,“善”就是“器”之抽象名词罢了。
我们再看“天人之际”的“继”是说什么。自然是联结的,认识也相应
是联结的。对象的坏练只有真实地反映于认识,“自在”与“自为”才统一
起来。因而,在人类实践的多方面的关系之中,时间、地点和条件是继善的
关键。如果离开这些,单纯地去把握对象的全“量”,那就必定要失败的。
他说:
甚哉!继之为功于天人乎!天以此题其成能,人以此绍其生理
者也。。。不继不能成天人相绍之际。存乎天者,莫妙于“继”,
然则人以达天之几,存乎人者亦孰有要于“继”乎?夫繁然有生,
粹然而生人,秩焉、纪焉、精焉、至焉、而成乎人之性,惟其“继”
而已矣。道之不息于既生之后,生之不绝于大道之中,绵密相因,
始终相洽,节宣相允,无他,如其“继”而已矣。以阳继阳而刚不
馁,以阴继阴而柔不孤,以阳继阴而柔不靡,以阴继阳而则不暴。
滋之无穷之器恒,充之不歉之谓诚,持之不忘之谓信,敦之不薄之
谓仁,承之不昧之谓明,凡此者“所以善”也,则君子之“所以为
功于性”者亦此而已矣。继之则善 矣,不继则不善矣。天无所不
继,故善不穷;人有所不继,则恶兴焉。。。学成于聚,新故相资
而新其故;思得于永,微显相吹而显察于微。其不然者,禽兽母子
之恩,嗈嗈麌麌,稍长而无以相议,夷狄君臣之分,炎炎赫赫,移
时而旋以相戕,则惟其念与念之不相“继”也,事与事之不相“继”
也。。。天命之性有终始,而自继以善无绝续也。川流之不匮,不
至其逝也,有“继”之者尔;日月之相错,不忧其悖也,有“继”
之者尔。(“周易外传”卷五)
上面的例子,虽是“形式的”,但这是“成器在心而据之谓德”的哲学
——认识、占有对象的媒介理论。对象(天)显其变化,人类认识绍其实在
的联结以日生(性),万象有其秩序而不自知,人类认识媒介出真理的实在
性。在这里,认识便是学思,“学成于聚,思得于永”,把旧的变为新的,
把现象(显)推到本质(微)。“述器”,“作器”,“成器”,就在这里。
所以“知至于尽器,能至于践形,德盛矣哉”(“思问录内篇”)。德即认
识占有之谓(据之)。他的认识论应另研究,此处只在明器、述器、作器的
理论中心方面进一步探讨一下。他说:“不识,无迹之可循,不能为之名也;
不知,不豫测其变也。知能日新,则前未有名者。礼缘义起,俟命不贰,则
变不可知者。冥升不息,以斯而顺帝之则,乃无不顺也。识所不逮,义自喻
焉,况其识乎?知所不豫,行且通焉,况其知乎?”(同上)这是说,“礼”
制过去是没有的,亦不能名的,在知能日新之下,礼缘义起(义指相对的时
间空间条件),这和黑格尔的法律论,以法制是历史的产物是相似的。其次,
认识是在一定历史的和技术的条件之下才把自然法则显现出来,在条件不具
备的时候,自然法则仍在那里起看作用。实践总是在知识之前,认识在实践
没有和自然互通声气的时候是自在的,经过实践,认识就成为自为的了。
上面已经指出“继”即认识通过实践的联结,所谓“天以此显其成能,
人以此绍其生理”,故认识对于实在的媒介,即在“绍天有力”的天人之际,
发挥认识的能动性。“天不言,物不言,其相授受,以法象相示而已。形声
者,物之法象也。。。言者,人之大用也。绍天有力,而异乎物者也。子贡
求尽人道,故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述者,以夫之之意推之,
当指述器)竖指摇拂目击道存者,吾不知之矣!”(同上)述器即尽人道、
即“继”的内容,使对象的联结性(善)媒介出来,成为可知的真理,复因
实践,改变了自己的认识的性能。他批判那些冥想求道者不重视言语认识,
就不能继善成性。
“继”之为功于天人,显然是指认识与对象的媒介性的理论,这一理论
虽然不就究如此其单纯,但由上面看来,夫之已经形式地达到这一理论的一
般了解,过是无疑问的。
继善既已阐述明白,再论他所谓成性。“性者,善之藏也”,则性和善
都是在客观和主观的联结中渗透反映的。善既然是“未成可成,已成可革”,
则性也不是一受命就不变易的,而是“新故相资,而新其故”,“一日生而
一日受”。他在“周易外传”卷五中说:
恢恢乎大之则曰:“人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犬之性”,亦
可矣,当其继善之时有相“犹”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