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五卷-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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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履中蹈和之节文,本汲汲于先知以废行也。而顾诎先知之说,以
塞君子之口,而疑天下。其诡秘也如是,如之何为其所罔,而曰知
先行后,以坠其术中乎?(“尚书引义”卷三)
他以实践为真理标准之说是不完全的。他说的实践还是个人的行为,特
别是圣人最高的行为,没有生产实践与革命实践的内容。然而像陵杨所谓“知
不先、行不后”的这种知行合一,实际上就等于失知废行,却是悖谬的。他
主张的力行以求知之说,在真理论方面是有价值的。
夫之由人性论出发,自然道出反对生知之说。因为德性之知正是即习即
知,即存即富。他对于朱熹分尧舜孔子为生知,禹稷颜回为学知,表示抗议
说:
今乃曰生而知之者不待学而能,是。。野人贤于君子矣。。。
夫子之自言曰:“发愤忘食”,。。亦安见夫子之不学?(“读四
书大全说”卷七)
夫之更把中古手工业式的秘传授道,认作邪说。因而他的理论具有知识
为众人的工具之扰辩的意义。他说:
语学而有云秘传密语者,不必更问而即知其为邪说。。。密室
传心之法,乃玄禅两家自欺欺人事。。。王龙溪钱绪山天泉传道一
事,乃摹仿慧能神秀而为之。其“无善无恶”四句,即“身为菩提
树”四句转语,。。学者当远之。(“俟解”)
按“无善无恶”四句心传,是中古唯心论的僧侣主义的说教。明末的学
者对这样的心传已表示抗议,夫之更进一步作有力的辩驳。
夫之对于知识的修养,有三句名言,即“学易而好难,行易而力难,耻
易而知难。”(“俟解”)这里每一句话都含着对前人和当代人有关知行说
的批判。
夫之在知识论上,把知识从封建的高贵享乐品拉下来,宣布为众人存心
推行的述器作器的工具。尤其是系统地攻击了封建时代唯心论的独断,这样
进步的思想在十七世纪学者中是很突出的。
总之,夫之的知识论和逻辑学的建树是有价值的遗产,其中唯物论和辩
证法的因素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他依据了这样的武器,反对唯心论:
(一)他反对“一成型”的形式概念,而认为知见之生“非固有”,这
正类似于黑格尔说:“在未认识以前,先欲认识事情,正和在未入水以前,
先欲学游泳的烦琐哲学之聪明形式同样,是支离灭裂的东西。”这些哲学者,
“不能不用单纯的言语来欺骗自己”,而脱离对象,执守自己的形式。
(二)他反对人类知识的自然朴素说,而认为知见是学思的历史积累,
不学即好像以野人自限。他的“存”性的知识论、日新认识的“网之连结点”
等说是最出色的。因为“本能的人类即野蛮人,是不把自然分离的”,夫之
所谓具有德性之知的人类才有日存日新的认识发展,所以他的知识论是名贵
的。存性尽器不是大其心,大辨体密不是藏于密。如果超越历史的认识过程
而求“一贯”,就如他所说:
大其心以涵天下者不见天下之小,藏于密从察天下者不见天下
之疏。方步而言趋,方趋而言走,方走而言飞,步趋犹相近也,飞
则固非可欲而得者矣。(“宋论”卷六)
同时我们也应指出,在上面所研究的夫之的知识论,仅仅就他
的形式的理论上来发掘;而认识与实践的历史的具体统一,还不是
他所能讲得出来的。他的形式理论,不但是极其抽象的,而且是古
老的,用他的话讲来,即所谓“六经责我开生面”了。
第八节 王夫之的人类社会史论
我们在第二节里已经大体知道夫之的自然史哲学——絪缊生化论。他的
自然进化史观便是他的人类社会历史观的基础理论。但他认为人类社会的进
化观,不是与自然史的演变相齐相等的,而有其具体的法则。他说:
人之道,天之道也。天之道,人不可以之为道者也。语相天之
大业,则必举而归之于圣人,乃其弗能相天与,则任天而已矣。鱼
之泳游,禽之翔集,皆其任天者也,人弗敢以圣自尸,抑岂曰同禽
鱼之化哉?天之所生而生,天之所杀而杀,则是可无君也;天之所
哲而哲,天之所愚而愚,则是可无师也;天之所有因而有之,天之
所无因而无之,则是可无厚生利用之德也;天之所治因而治之,天
之所乱因而乱之,则是可无秉礼守义之经也。。。夫天与之目力,
必竭而后明焉;天与之耳力,必竭而后聪焉;天与之心思,必竭而
后睿焉。。。可竭者天也,竭之者人也。人有可竭之成能,故天之
所死犹将生之,天之所愚犹将哲之,天之所无犹将有之,天之所乱
犹将治之。裁之于天下,正之于己,虽乱而不与俱流;立之于己,
施之于天下,则凶人戈其暴,诈人敛其奸,顽人砭其愚,即欲乱天
下,而天下犹不乱也。功被于天下,而阴施其裁成之德于匪人,则
权之可乘,势之可为,虽竄之流之,不避怨也。若其权不自我,势
不可回,身可辱,生可捐,国可亡,而志不可夺。虽然,天亦岂必
以我为匪人之饵,饱彼而使之勿脱于钩哉?(“续春秋左氏传博议”
卷下)
夫之这一段话,可以既是他的史学的出发点。这里面包含着人类在历史
的活动中比自然史犹宽大的论点,包含着人类的主观能动性,不是躺在客观
自然的怀抱中听命,而是日在客观的凝固性对面裁化自然与历史,显示可塑
性的功能,包含了爱国主义的历史认识。他在极度广泛的形式下,指出了一
个丰富的人类历史的图影,尽管它离具体的历史分析尚远。
这段话,同时也对于中国自然史哲学家老、庄,给以知天不知人的批判。
史称老子“贵因”,即主要因他具有着自然史哲学的有价值的因素。夫之在
这里是找到了中国古代哲人中的劲旅来批判和发展的。
按中国史学,先秦诸子多以王霸这两个字来区分历史的发展。孟子的王
霸或德力的二分论,荀子的王、霸、富或德、力、养(以富服人)三分论,
是显著的例子。老庄的由霸反王、由王返帝的贵因论,法家的上世亲亲、中
世上贤、下世贵货的世变道异论,也都脱胎于王霸说。战国也产生了历史循
环的命定观,邹衍的五德终始说。
汉代产生了董仲舒的三统循环、帝王继统说。到了唐韩愈又有道统相继、
存亡绝续说,宋更有邵雍的元会运世、天地开辟循环说,朱熹的三代天理、
后世人欲的划运说。夫之一一批判了这些唯心论的历史观,尤其对于秦汉以
下的历史思想指斥得不留余地。我们分别详述他的批判于后:
(一)夫之虽然还保留三代盛世的观念,但在内容上已经具有历史的进
化观,已经否定了王霸分期之说。他的论点,是由野蛮到文明的进化论出发
的。他常说明太昊以前人类犹禽兽,轩辕以前人类为夷狄(指野蛮人),因
而划分了野人之“质”和华人之“文”的历史阶段,这是合于近代科学的论
断。他敢于把三代的“国”,认做部落,所谓“自邃古以来,各君其土,各
役其民,若今化外土夷之长,名为天子之守臣,而实自据为部落。三王不能
革,以待后王者也”(“读通鉴论”卷十五)。所以他认“上古朴略之法,
可存而不论”,因为人类历史是“有而日富,备于大繁”的,从古代之简朴
而绳今日之繁兴,这是“泥古过高而菲薄方今”的复古思想。这些论断常见
于他论封建与郡县的时代演进史。黑格尔说:“每个时代有它的独特的环境,
它是代表一种个别形势,以至于只有从它本身,应该唯一地依据着它才能够
判辨。”夫之也有相似的论点:就事论法,因其时而酌其宜,即一代而各有
弛张,均一事而互有伸诎,宁为无定之言,不敢执一以贼道。有自相趾结算
者矣,无强天下以必从其独见者也。(同上卷末“叙论”四)
(二)夫之的“世殊而道异”说有丰富的内容。在这方面,和在他讲哲
学的方面不同,他就不受古典的经学形式所束缚了。他反对汉代以符瑞纤纬
附会所谓王道的历史:汉之初为符瑞,其后为纤纬,驳儒从此诱愚不肖,而
使信先王之道,鸣呼陋矣!武帝之淫祠以求长生,方士言之,巫言之耳。儿
宽儒者也,其言王道也,琅琅乎大言之无渐矣,巧附会缘节以赞封禅之举,
与公孙卿之流相为表里。武帝利赖其说 ,采儒术以文其淫诞先王之道,一同
于后世缁黄之徒,而灭裂极矣!沿及于纤纬,则尤与连教之托浮屠以鼓乱者,
均出一轨。(“读通鉴论”卷三)
夫之批评五德三统之说,谓之邪说妖妄,并且详述了中国历史,证明了
几千年来并没有什么专制主义的“正统”,因为“天下非一姓之私”。他说:
论之不及正统者何也?曰,正统之说不知其所自昉也。自汉之亡,曹氏
司马氏乘之以窃天下,而为之名曰禅,于是为之 说曰,必有所承以为“统”,
而后可以为天子。义不相授受而强相缀系,以掩篡夺之迹,抑假邹衍五德之
邪说与刘歆历家之绪论,文其詖辞,要岂事理之实然哉?“统”之为言,合
而并之之谓也,因而续之之谓也;而天下之不合与不续也多矣。盖尝上推数
千年中国之治乱,以迄于今,凡三变矣。当其未变,固不知后之变也奚若,
虽圣人弗能知也。商周以上有不可考者(按此语合于科学),而据三代以言
之。其时万国各有其君(部落之谓),而天子特为之长。王畿之外,刑赏不
听命,赋税不上供,天下虽合而固未为合也。王者以义正名而合之,此一变
也。而汤之代夏,武之代殷,未尝一日无共主焉。及乎春秋之世,齐晋秦楚,
各据所属之从诸侯,以分裂天下,至战国而疆秦六国交相为从衡,赧王朝秦,
而天下并无共主之号,岂复有所谓统哉?此一合一离之始也。汉亡而属汉魏
吴三分,晋东渡而十六国。。裂土以自帝。唐亡而。。各帝制以自祟,土其
土 ,民其民,。。无所统也。。。此一合一离之局,一变也。至于宋亡以迄
于今,则当其治也,则中国有共主,当其乱也,中国并无一隅分据之主,盖
所谓统者绝而不续,此又一变也。。。离矣而恶乎统之?绝矣而固不相承以
为统,崛起以一中夏者,奚用承彼不连之系乎?。。当其治无不正者以相干,
而何有于正?当其乱既不正矣,而又孰为正?有离有绝,固无“统”也,而
又何正不正邪?从天下论者,必循天下之公,天下非一姓之私也。。。若邹
衍五德之歌,尤妖妄而不经,君子辟之断断如也。(同上卷末“叙论”一)
这不便是指责了邹衍的五德说,并驳斥了正统之说。因为夫之说:
“正统之论始于五德,五德者邹衍之邪说,以惑天下,而诬古帝王以徵
之。。。汉以下其说虽未之能绝,而争辨五德者鲜,唯正统则聚讼而不息。”
(“读通鉴论”卷十六),所以他对于“天下非一姓之私”的历史,发挥出
以下的道理:
改正朔,易服色,汉儒以三代王者承天之精意在此,而岂其然
哉?正朔之必改,。。行之数百年则必差。夏商之季,上敖下荒,
不能厘正,差舛已甚,故商周之兴,惩其差舛而改法,亦犹汉以来
至于今,历凡十余改而始适于时,不容不改者也。若夫服色,则世
益降,物益备,期于协民瞻视,天下安之而止矣。。。其曰,夏尚
玄,殷尚白,周尚赤,吾未知其果否也。莫曾于冕服,而周之冕服,
上玄而下纁,何以不赤也?牲之必騂也,纯而易求耳,非有他也。
(同上卷十九)
(三)夫之评论唐宋以来的历史理论为类似缁黄之流,他的批判都以他
的进化观点为根据。他说:
言有大而无实,无实者不祥之言也。明主。。一闻其说而屏退
之。。。唯智小而图大,志陋而欲饰其短者,乐引取之,从箝天下
之口,而遂其非。。。王安石之入对,首以大言震神宗。帝曰:“唐
太宗何如?”则对曰:“陛下当法尧舜,何以太宗为哉?”又曰:
“陛下诚能为尧舜,则必有皋夔稷契,彼魏徵诸葛亮者何足道
哉?”鸣呼,使安石以此对,扬于尧舜之廷,则靖言庸违之诛膺之
久矣。。。舜于耕稼陶渔之日,得一善则沛然从之,岂耕稼陶渔之
侣所言善言,所行善行,能轶太宗葛魏之上乎?大其心以函天下者
不见天下之小,藏于密以察天下者不见天下之疏。方步而言趋,方
趋而言走,方走而言飞,步趋犹相近也,飞则固非可欲而得者矣。
故学者之言学,治者之言治,奉尧舜以为镇压人心之标的,我察其
情,与缁黄之流推高其祖以树宗风者无以异。韩愈氏之言曰,尧以
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相续不断,以至于孟子。愈果灼见其所
传老何道耶?抑仅高举之以夸其所从来邪?愈以俗儒之词章,安石
以申商之名法,无不可曰尧舜在是,吾甚为言尧言舜者危也。。。
孔孟之所称述者不一足,以何者为尧舜之治法哉?。。尧曰无名,
舜曰无为,非无可名而不为其为也,求一名以为独至之美,求一为
以为一成之侀,不可得也。。。法依乎道之所宜,宜之与不宜,因
乎德之所慎,舍道与德而言法,韩愈之所云“传”,王安石之所云
“至简至易至要”者,此也。(“宋论”卷六)
这在当时是大胆的历史理论。他把唐韩愈之道统说、宋王安石之复古歌,
都认为不是根据历史进化的观点来立论,他以他们都不过为统治者借尧舜以
高其祖宗,“以镇压人心”罢了。
夫之批评邵雍的史论最多。例如他对于“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之说,
认为与京房陈搏的变复思想同类。他的“性日生”说,是他的历史观的依据,
他敢于断定三代是野蛮的,后世是文明的,而且认为越到后代,人类比前代
越文明。他说:
唐虞以前无得而详考也,然衣裳未正,五品未清,婚姻未别,
丧祭未修,狉狉獉獉,人之异于禽兽无几也。。。三代之季,尤历
历可徵焉,当纣之世,朝歌之沈酗,南国之淫奔,亦孔丑矣。。。
春秋之世,杀君者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