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五卷-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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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可徵焉,当纣之世,朝歌之沈酗,南国之淫奔,亦孔丑矣。。。
春秋之世,杀君者三十三,杀父者三,卿大夫之父子相夷,兄弟相
杀,。。日盛于朝野。。。然则治唐虞三代之民难,而治后世之民
易,亦较然矣。封德彝曰:“三代以还,人渐浇讹,象、鲧、共、
驩、飞廉、恶来,。。岂秦汉以下之民乎?”。。孔子垂训之后,
民固不乏败类,而视唐虞三代帝王初兴,政杀未孚之日,其愈也多
矣。。。邵子分古今为道德功力之四会,帝王何促?而霸统何长?
霸之后又将奚若邪?泥古过高而菲薄方今,以蔑生人之性,。。君
子奚取焉!(“读通鉴论”卷二十)
宋儒以来的三代论,大都违背进化的观点,大都是一种独断。夫之的进
化史观,依据近代启蒙学者的眼光,批评了他们是在中古的小天地,犹蜘蛛
之织网,织来织去,依然不出于檐下与树间。中古历史家的史识有他的脆辩
的依据,那就是似是而非的“理”,偶然的“事”,庸俗的“情”。夫之揭
发这种诡辩的“邪”“诬”说:
小道邪说,惑世诬民,而持是非以与之辩,未有能息者也,而
反使多其游词以益天下之惑。是与非奚准乎?理也,事也,情也。
理则有似是之理,事则有偶然之事,情则末俗庸人之情,易以歆动
沈溺不能自拔者也。以理折之,彼且援天以相抗,天无言不能自辩
其不然。以事徵之,事有达与相合者,而彼挟之以为不爽之验。以
情夺之,彼之言情者,在富贵利达偷生避死之中,为庸人固有之情,
而侧隐羞恶之情不足以相胜。(同上)
夫之的史论不仅在消极的批判方面有战斗性,而且在历史理论的建树上
确有大的贡献。在中国思想史上,夫之的史学创见是破天荒的。
他在自然史论方面,以为理是气之理,由气的秩序见理。同样地,他在
人类历史理论方面,以为理是势之理,由势之必然处见理。他说:
言理势者,犹言理之势也,犹凡言理气者谓理之气也。理本非
一成可执之物,不可得而见,气之条绪节文,乃理之可见者也,故
其始之有理,即于气上见理。迨已得理,则自然成势,又只在势之
必然处见理。(“读四书大全说”卷九)
古人的历史知识好用王霸之分野,来区别历史发展,如小德役大德,小
贤役大贤,谓之王;小役大,弱役强,谓之霸。前者以理,后者以势。夫之
说“既皆曰役,则皆势也”,而既皆乘势而生,亦皆理也,故前者,理也,
后者,“虽不得谓强大之役人为理之当然,而实不得谓弱小之役于人非理之
所不可过也,。。岂非理哉?”(同上)因此,他把理看作客观历史的发展
律,例如他说:
凡言势者,皆顺而不逆之谓也。从高趋卑,从大包小,不容违
阻之谓也。夫然,又安往而非理乎,知理势不可以两截沟分。(同
上)
既然顺必然之势而存在的即是理,故他又说:
极重之势,其末必轻,轻则反之也易,此势之必然者也。顺必
然之势者理也,理之自然者天也。(“宋论”卷七)
中古的史论家,拿先设的定理,即拿天理的一成型范来概括历史的发展。
夫之反对过去的这种说法,把握到理势的统一,以说明社会历史是客观的合
法则运动。所以他的“读通鉴论”“叙论一”,首先反对“统论”,主张“论
之不及正统”,在“叙论二”中说:
推其所以然之由,辨其不尽然之实,均于善而醇疵分,均于恶
而轻重别,因其时,度其势,察其心,穷其效。(“读通鉴论”卷
末“叙论二”)
“推其所以然之由,辨其不尽然之实”,即讲历史发展的真理。这一理
论,夫之在分析具体历史的时候,有用得不确当的,也有用得得体的,然而
他都是在独创的尝试中,“自成一家之言”。最得体的,是他论邃古是由野
蛮至文明的发展。他依据了“辨其不尽然之实”,援引有征的事实,反对天
地开辟的谬说。他依据了“推其所以然之由”,以三代生活简朴、后世生活
繁备的理由,说明质与文为必然演化的理势(参看“思问录外篇”,由禽兽
而野人、由野人而文字发明一段文字,见第一节所引)。这相对地把握着具
体历史,在三百年前实属难能而可贵。当然,在没有可能依据劳动工具划分
时代的标志(如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铁器时代),在没有可能依据蒙昧、
野蛮、文明划分时代的材料时,是不会十分具体地把握古代历史的。因此,
夫之对于邃古知识,重在言之有征,无征则只能说“不可考而详”。三代是
中古神学的依据,夫之的批评是有实践意义的。
夫之对于三代的历史也有有价值的近似的言论。例如他说,“商周以上
有不可考者,。。其时万国各有其君”。他说,古代万国像今之土司,古代
圣贤都是军长,“伊尹周公皆六军之长”,古代土地所有制是国有形式。这
些地方都近于科学的说明。他说:
设为规画,措之科条,“尚书”不言,孔子不言,岂遗其实而
弗求详哉?从古之制治古之天下,而未可概之今日者,君子不以立
事;以今之宜治今之天下,而非可必之后日老,君子不以垂法。故
封建、井田、朝会、征伐、建官、颁禄之制,“尚书”
不言,孔子不言,岂德不如舜禹孔子者,而敢以记诵所得者断
万世之大经乎?。。夏后一代之法固不行于商周,。。成周一代之
规,初不上因于商夏。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何以足
何以信,岂靳言哉?言所以足而即启不足之阶,言所以信而且致不
信之咎也。孟子之言异是,何也?战为者古今一大变革之会也,侯
王分土各自为政,而皆以放态渔猎之情,听耕战刑名殃民之说,。。
抑不能预谋汉唐已后之天下。势异局迁,。。是有“徒善不足为政”
之说,而未成乎郡县之天下,犹有可遵先王之理势。所由与“尚书”
孔子之言异也。要非以参万世而咸可率由也。(“读通鉴论”“叙
论”四)
企图把三代在历史过程中的具体特性说出来,正是夫之史论的精神所
在。这在形式的原则上是合于科学的。他说,一代有一代的制度特性,不能
混同,故结论为“要非参万世咸可率由”,古之制 不可概今日,今之制不可
垂后日,所贵乎明史者在于认识历史的发展理势。这是一个封建时代大胆的
论断,是当时研究历史的范例。自然,只依靠进化论而缺乏阶极斗争的历史
观点,就不能说明具体的历史问题,夫之的学识是有局限的。他不能“预谋”
清初以后的理论的发展,因而,他的史学观点,也应当留给后人来发展。
夫之的史论又有一个特点,那他的研究不是为建设一个博物馆或陈列所
而研究,而是重在明了历史的得失成败,以为人类的借鉴。他说:
所贵乎史者,述往以为来者师也。为史者记载徒繁,而经世之
大略不著,后人欲得其得失之极机以效法之无由也,则恶用史为?
(同上卷六)
这种历史研究的任务,更是艰巨的。他认为论史之弊有二,“放于道而
非道之中,依于法而非法之审”,歪曲历史者因不能知历史的现实,即如“司
马迁班固喜为恢奇震耀之言”也难以供后来研究历史者的依据。他说:
盖尝论之:史之为书,见诸行事之征也,则必推之而可行。
战而克,守而固,行法而民以为便,进谏而君听以从,无取于
似仁似义之浮谈,只以致悔吝而无成者也。则智有所尚,谋有所详,
人情有所必近,时势有所必因,以成与得为期,而败与失为戒,所
固然矣。(同上“叙论三”)
史家也和其他科学家一样,是忠实于真理的人,既然不能“以为慷慨悲
歌之助,。。以为放言饰歌之资”,那就要谨严从事,“求安于心,求顺于
理,求适于用;顾惟不逮,用自渐恧,而志则已严。”(同上)因此夫之就
说,“宁为无定之言,不敢执一以贼道,。。无强天下以必从其独见”(同
上“叙论四”)。这样的治史态度是和中古世界的独断的态度不同的。历史
的条件有所限,人类就自然有所不逮。正因为夫之不以全知全能的空想家“执
一以贼道”,自期“为无定之言”,则不逮者有后之学者来继承发展,这种
谦虚态度,就证明夫之是忠实于自己忠实于真理的有成就的史家。
夫之解释“资治通鉴”四字的意义,说明了历史的认识是资为 行动的指
南的,“岂曰此所论者立一成之侀,而终古不易也哉?”(“读通鉴论”“叙
论四”)这是说抽象到好像一个万应圣药的表德,或一成型的概念,等于说
无概念,犹之乎万应圣药能治百病而不能治一病。同时,历史不是“封神演
义”,而是冶炼人类的大洪炉。他说:
资治者,非知治知乱而已,所以为力行求治之资也。览往代之
治而快然,览往代之乱而愀然,知其有以致治而治,则称说其美,
知其有以召乱而乱,则诟厉其恶,。。亦玩物丧志也。夫治之所资,
法之所著也,善于彼者未必其善于此也。。。无不可为治之资者,
无不可为乱之媒。。。善取资者,变通以成乎可久,设身于古之时
势为己之所躬逢,研虑于古之谋为为己之所身任。取古人宗社之安
危代为之夏患,而已之去危以即安者在矣;取古昔民情之利病代为
之斟酌,而今之兴利以除害者在矣。得可资,失亦可资也,同可资,
异亦可资也。(同上)
夫之把历史作为一个实践存性的教养机体。人类加入这一有机体的某个
环节,就不但要在他的全练发展中,躬行实践自己时代的任务,而且要把自
己的展史时代的环摆在全练中,好像个体的孩童到成年不断地在错误与更正
中取资于前辈而丰富自己的经验。故成功可资,而错误亦可资,反复的同者
可资,非反复的异者亦可资。今人代为古人夏患斟酌,有如我们要时常回头
检查自己的青年时代的经验。因为青年时代与成年时代不同,所以变通是一
个要义。否则,“无不可为治之资者,无不可为乱之媒”。然而成年时代是
青年时代的发展,没有古人的治乱、得失、利害、善恶之先行实践,今人也
就没有所资的经验以为自己的教训,即不能适应“备于大繁”的文明进步(即
尽器)。夫之在史学上的资“治”论,正是他絪缊生化论之扩充,是他的继
善成性论、也是他的存性认识论的实证。这是具有局部真理的系统的学说。
它以进化观点为核心,一方面充满着发展的概念,另一方面又表现出发展概
念的贫乏。因此他把中古社会的史论可以拆散开来,引向社会人类的历史观,
而同时却不能引向生产斗争和阶级斗争的历史观。
其次,夫之所谓史“鉴”的功用,在于知识论上的“推”,“据所闻以
义类推之”,“推其情之所必至,势之所必反”,就所知而推其所不知,因
此,反映不是如镜子的照人那样,而是能动地推其所以然。这对於客观主义
的历史观点是一付药剂。他说:
鉴者能别人之妍媸,而整衣冠尊瞻视者可就正焉。顾衣冠之整,
瞻视之尊,鉴岂能为功于我哉?故论鉴者于其得也而必推其所以
得,于其失也而必推其所以失,其得也必思易其迹而何以亦得,其
失也必思就其偏而何以救失,乃可为治之资,而不仅如鉴之徒悬于
室,无与照之者也。(同上)
夫 之把历史和实践联结起来,这是知识论中高级的过程。这种知识是
具体的,而不仅是如“鉴”之教条,因为“易其迹”,“就其偏”,具有一
定的条件,不是教条所能给予的,而在于如他所谓“甘苦自尝”的检证。形
式逻辑在这里是无能为力的。他说:
道无方,以位物于有方。道无体,以成事之有体。鉴之也明,
通之也广,资之也深,人自取之而治身治世,肆应而不穷。
抑岂曰此所论者立一成之侀而终古不易也哉?(同上)
他说的“通”指着分类而不偏执的一般的道德观念。“通者何也?君道
在焉,国是在焉,民情在焉,边防在焉,臣谊在焉,臣节在焉,士之行己以
无辱者在焉,学之守正而不陂者在焉,虽扼穷独处而可以自 淑,可以诲人,
可以知道而乐,故曰通也。”(“读通鉴论”“叙论四”)他说的“论”,
是根据了史势、史则而立的史说或史学,“可以资人之通”。他说:
引而伸之,是以有论。浚而求之,是以有论。博而证之,是以
有论。协而一之,是以有论。心得而可以资人之通,是以有论。(同
上)
夫之对“资治通鉴”的解释打破了为帝王将相所设计的一套旧说。但他
的历史理论也同于他的生化论,含有均衡论的观点。他对于低级形态到高级
形态的发展,为时代所限,没有突变的理论,没有质的移行的说明,而且也
摆脱不开君臣之义的道德律。所以他一方面说:“天下之势循则极,极则反”
(“春秋世论”卷四),而另一方面仍在离合的循环上寻求解答,他说:
天下之势,一离一合、一治一乱而已。。。一合而一离,一治
而一乱,于此可以知天道焉,于此可以知人治焉。(“读通鉴论”
卷十六)
前面说过,夫之在“读通鉴论”“叙论一”中,把中国数千年来的治乱
分为三变。他对中国历史的分期法是进步的,但他所持的理论却被离合的形
式所限制。三种离合的阶段,打破古人的三统说是有力的,而在质的移行法
则上讲来,都是贫乏的。
夫之的基本观点如“天之道、人不可以之为道”说(见本节前引),是
富有近代人文主义的思想。但同时他因为受均衡论的支配,又常流于自然的
流变观。他说:
君子顺乎理,而善因乎天,人固不可与天争久矣,天未然而争
之,其害易见,天将然而犹与之争,其害难知。争无以求盈,虽理
之所可,而必过乎其数,过乎理之数,则又处于极重之势,而渐以
向轻。君子审乎重以向轻者之必惭以消也,为天下 乐循之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