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五卷-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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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可,而必过乎其数,过乎理之数,则又处于极重之势,而渐以
向轻。君子审乎重以向轻者之必惭以消也,为天下 乐循之以不言
而辨,不动而成,使天下各得其所,嶷然以永定而不可复乱。夫天
之将然矣,而犹作气以愤兴,若旦夕之不容待,何为者邪?古之人
知此也,故审于生民涂炭之极,察其数之将消,居贞以俟,徐起而
顺众志以图,成汤之革夏,周武之胜殷,率此道也,况其非革命改
制之时乎?(“宋论”卷七)
夫之的历史理论之所以有其贫乏的观点,原因是这样的:明末清初的时
代还没有产生新兴的资产阶级的中心力量。历史的前途如何,在他是迷惑的。
他说:“虽然,天亦岂必以我为匪人之饵,饱彼而使之勿脱于钩哉?”这一
疑问是非常重要的。在理论上,他说明了将来的社会一定不是现在的社会,
所谓“他日之道非今日之道”,所谓“今之宜治今之天下,而非可必之后日
者”,这是十七世纪的社会觉醒。然而旧的社会将死,新的社会力量并没有
形成。旧的拖住了新的,诚有“为匪人之饵”使人“勿脱其钩”的苦痛。尤
其在当时加了一层落后民族的压迫,社会发展的桎梏更加复杂了。夫之对于
将来的社会明说不能“预谋”,这和十九世纪的资产阶级学者是不同的。(关
于这一点可参看“姜齐文集”卷一“君相可以造命论”一篇。他一方面反对
造命说,而另一方面主张受之顺之,和他的日受命日新性的论断颇相矛盾。)
总之,在十七世纪封建社会开始解体的过程中,夫之的思想是社会矛盾的一
面镜子。
上面我们已经论述了他的史学批判和史学理论,现在再概述他的历史叙
述如次:
夫之对于中国历史的叙述,是十七世纪的宝贵的理性认识。他在历史叙
述中有一句受时代限制但符合科学的话,即“吾所知者,中国之天下”(“思
问录外篇”)。在利玛宝来中国的时候,人们知道天下有欧亚非美,人种有
红黑黄白,夫之以言有可征为知,和宋明儒之信口天地开辟之说迥然有别。
夫之的远古历史的叙述颇为名贵(见第一节所引)。他对于阶级社会以
前的远古历史,以不能证明而阙疑。他说:
天地之气,衰旺彼此迭相易也。太昊以前,中国之人,若麏聚
乌集,非必日照月临之下而皆然也。必有一方焉,如唐虞三代之中
国也。既人力所不通,而方彼之盛、此之衰,而不能征之;迨此之
盛,则彼又衰,而弗能述以授人,故亦蔑从知之也。(“思问录外
篇”)
这里好像说明远古至文明的路径,文明如何起源不得而知。在文明社会
以前的远古时代,他居然敢说那是和禽兽世界差不多的,颇合近代科学的研
究。他所说的“轩辕以前,其犹夷狄”,所谓“夷狄”是指围绕当时中国中
原的落后种族,在意义上指野蛮部落。他常拿善和恶、治和乱来与华和夷并
列。这除狭义的民族思想而外,含有历史的意义。他比较如下:
夷狄:法制疏略,民处衣食粗犷。自安其逐水草,习射猎,忘
君臣,驰突无恒之素。
中国:有城郭之可守,墟市之可利,田土之可耕,赋税之可纳,
昏姻仕进之可荣。(参看“读通鉴论”卷二十八)
这一比较是有价值的。他以有城市和农村的分裂为文明社会,反之为野
蛮社会,合于历史科学。他常论唐虞以前是“茹毛饮血,茫然于人道”,“若
其编氓之皆善邪,则帝王之功德亦微矣”(“读通鉴论”卷二十)。
当历史还没有进入文明的时期,在他的史论中,略当于部落会长时代。
他说:
古之天下,人自为君,君自为国,百里而外,若异域焉。治异
政,教异尚,刑异法,赋敛惟其轻重,人民惟其刑杀,好则相昵,
恶则相攻,万其国者,万其心,而生民之困极矣!尧舜禹汤弗能易
也。(同上)
这段话暗示尧舜禹汤的时代是好则相昵,恶则相攻的社会而未真正进入
于文明的社会。
夫之把文明社会与农业生产相并而论,这是十七世纪的创识。他说:
食之气静,衣之用乃可以文。烝民之听治,后稷立之也。无此
疆尔介,皆陈常焉,后稷一之也。故“帝贻来牟,丰饱贻矣,性情
贻矣”。。。人之异于禽兽者,粲然有纪于形色之日生而不紊,故
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来牟率育而大文发焉。后稷之
所以为文,而文相天矣。。。不粒不火之禽心其免矣夫。(“诗广
传”卷五)
国家起源是在殷末。在上引文里,夫之暗示出周初为中国文明史的发軔。
他还有关于殷末周初的可注意的话:“至殷之末,殆穷则必变之时,而
犹未可骤革于一朝。故周大封同姓而益展其疆域。”(“读通鉴论”卷二十)
他用“古者”的专制的形式解释周制(或别名之曰“封建”)说:
古老士各仕于其国,诸侯私其土,私其人,既禁士之外徙,而
羁旅之臣,新君有其情不固之疑。三代圣王,欲易之而不能也,乃
其为卿大夫者,类以族升,则役于相习之名分,而民帖然以受治。
农之子恒为农,虽有隽才觖望之情,不生赏罚。。。乃逮周之季世,
世禄之家,迭相盛衰,于是陈鲍高国乐郤赵范(诸氏族)且疑忌积
而起寻戈矛,兄弟姻娅互修怨于顾盼之间,而蹀血覆宗,亦人伦之
大斁矣。(同上)
这里说明周制是诸侯私其土私其民的氏族同盟的专政。卿大夫与人民的
鸿沟是“氏所以别贵贱”,这一制度即中国古史上别有含义的所谓“封建”。
到了春秋时代,在氏族组织本身暴露了危机,阶级矛盾发展了,晋族陈鲍诸
氏,据“左传”的说法,就降为奴隶了。
夫之所批评的“封建”的周制最大的桎梏,在于因有氏族的制度,没有
贤愚的分别,这和墨子“尚贤”“兼爱”篇所论相似。他说:
安于其位者习于其道,因而有世及之理。虽愚且暴,犹贤于草
野之罔据者,如是者数千年(?)而安之矣。强弱相噬而尽失其故,
至于战国,仅存者无几。。。古者诸侯世国,而后大夫缘之以世官,
势所必滥也。士之子恒为士,农之子恒为农,而天之生才也无择,
则士有顽而农有秀,秀不能终屈于顽,而相乘以兴,又势所必激
也。。。势相激而理随以易,意者其天乎?(“读通鉴论”卷一)
在古典的古代,或亚细亚的古代,氏族单位必然被国民单位所代替,这
是人类社会史的一大变革。不论激变与缓进,总依这个规律移行。春秋到战
国的贤者运动正是古代国民阶级的觉醒。夫之似论到国民阶级的智愚标准代
替了氏族的血缘标准,“势相激而理随以易”,这卓见实超前人一等。
夫之在土地制度上论“封建”的周制说:
“封建”之天下,天子仅有其千里之畿,且县内之卿士大夫分
以为禄田也;诸侯仅有其国也,且大夫士分以为禄田也;大夫仅有
其采邑,且家臣迁食其中也。。。其富者必其贵者也,且非能自富,
而受之天子,受之先祖者也。。。降及于秦,封建废而富贵擅于一
人,其擅之也,以智力屈天下也。智力屈天下而擅天下,智力屈一
郡而擅一郡,智力屈一乡而擅一乡,莫之教而心自生,习自成,乃
欲芟夷天下之智力均之于柔愚,。。虽日杀戮而只以益怨。。。后
世愿朴之农民,得田而如重祸之加乎身,则强豪之十取其五而奴隶
耕者,农民且甘心焉。。。轻其役,薄其赋,惩有司之贪,宽司农
之考,民不畏有田,而强豪无挟以相并,则不待限而兼并自有所止。
若窳惰之民有田而不能自业,以归于力有余者,则斯人之自取,虽
圣人亦无如之何也。(同上卷五)
所谓“封建”的周制,在土地所有制方面,为氏族贵族所有或国有,所
谓“富者必其贵者”;但氏族单位,终必被国民阶级的地域单位所代替。从
前的土地所有制是“受之先祖”,后来不同了,“富贵擅之于智力”,土地
私有制必然发生。夫之说这个变迁是必然的,“封建不可复行于后世,民力
之所不堪,而势在必革也。”(同上卷二)这好像是指劳动力的古代危机,
必然要在生产资料所有上有所改革。至于他认为智力大的应该私有着一切,
智力小的应该做贫人,主张合理的社会反而在财产上是不平均的,依他的说
法,这因为个人競争心是一种合理的法则,社会的阶级关系是依存于个性的
关系。这显然表示出一种市民阶级的理想,和亚当斯密的理想相似。
夫之有国民之富的主张,以富人为国之灵魂。如果有人主张在财产所有
制方面平等,那他就反对说:
此犹割肥人之肉,置瘠人之身,瘠者不能受之以肥,而肥者毙
矣。(“宋论”卷十二)
由以上夫之的历史叙述看来,东方的古代社会是起于殷之末,所谓“至
殷之末,殆穷则必变之时”(“读通鉴论”卷二十);中经战国的氏族制没
落,所谓“战国者古今一大变革之会也”(同上卷末“叙论四”)。秦人变
法,建立了土地私有制。惟直到汉朝,据夫之说“封建之在汉初,灯炬之光
欲灭,而姑一耀其焰”(同上卷二),似犹有古代世界的回光反照。他虽然
沿用“封建”一名,但他和前人不同。前人仅在想像上盛道封建;而他在“读
通鉴论”开首一语,就说“两端争胜而徒为无益之论者,辨封建者是也”。
他是相对地规定了“封建”的性质的。
为什么由古代转入秦汉,说是势理必然,而又说,“郡县之与封建殊,
犹裘与葛之不相沿也”(“读通鉴论”卷三)。就形势上说,他以为周道惭
趋合一;到了秦汉始做到合一,“习久而变者必以其惭”(同上卷二)。这
种划分“封建”为过渡之说,实难成立。但他把时代进化的发展趋势在这里
形式地强调起来,却是名论。他说:
周大封同姓而益展其疆域,割天下之半而归之姬氏之子孙,则
渐有合一之势,而后世郡县一王亦缘此以惭统一。。,然后风教日
趋于画一,而生民之困亦以少衰。故孔孟之言治详矣,未尝一以上
古万国之制欲行于周末,则亦灼见武王周公绥靖天下之大权,而知
邱民之欲在此而不在彼。以一姓分天下之半,而天下之瓦合萍散者
惭就于合,。。大封同姓老,未可即一,而渐一之也。(同上卷二
十)
夫之从抽象的人群进化上立论,以为周制世官世禄,富者即贵者,智愚
强柔不分,其势难久。逮乎郡县制,则以智力分富贵,兼并必然而生,私有
制便代替了国有制。他说“秦以私天下之心而罢侯置守,而天假其私以行其
大公”(同上卷一)。
夫之以为春秋战国以来“氏所以别贵贱”的社会逐渐破坏。到了“秦汉
以降,天子孤立无辅,祚不永于商周。而若东迁以后,交兵毒民,异政殊俗,
横敛繁刑,艾削其民,迄之数百年而不息者亦革焉,则后世生民之祸亦轻矣。
郡县者,非天子之利也,国祚所以不长也;而 为天下计利害,不如封建之滋
也多矣。”(同上)在他看来,周代社会的矛盾完全因为在氏族血统的贵族
身上打算,而秦汉以降却把利害公开于国民的智力,所以“天假其私以行其
大公”。这一转变,“势在必革”。这样的论断是大胆的,然而他的私有财
产主义也引道他走上错误的道路。同时他还不知道汉代以后的土地国有制。
夫之论土地所有制的变迁,第一是没有财产私有制的时代:“古之人民
去茹毛饮血者未远也,圣人(?)教之以耕,而民皆择地而治,唯力是营,
其耕其芜,任其去就,田无定主,而国无恒赋。”(“宋论”卷二)第二是
建立了私有制关系的时代:“迨周并省,犹千有八百诸侯,自擅其土,以取
其民。。。故三代之王者不容不画井分疆,定取民之则,使不得损益焉。。。
故屈天子之尊,下为编氓作主伯之计,诚有不得已也。”(同上)然而土地
私有制还是建立于氏族所有制的经界上面。第三是人民自己可以私有土地的
时代:“及汉以后,天下统于一王,上无分土逾额之征,下有世业相因之土,
民自有其经界,而无烦上之区分,。。或弱民有田而不敢自列于户,或丁壮
有力而不但自垦其田,夫亦患田之不辟,而民之不勤,百姓不足,而国亦贫
耳。”(同上)这种依照财产所有制以分别时代的理论是进步的,但他把秦
汉以后的社会好像作为私人资本主义所有制的理想去看待,那就不通了。
夫之反对复古,以为古代制度文物有其存在的理由,不能拿来套在近代
的社会上。他说:“三代之王者,其能逆知六国强秦以后之朝野,而豫建万
年之制哉?”(同上卷三)因此,他在制度因革方面便倡言各个时代的不相
同的任务:
魏玄同上言欲复周汉之法,。。其言辩矣,实则不可行也。一
代之治,各因其时,建一代之规模,以相扶而成治。。。未有慕古
人一事之当,独举一事,杂古于今之中,足以成章者也。王安石惟
不知此,故偏举“周礼”一节,杂之宋法之中,而天下大乱。周之
所以诸侯大夫各命其臣,若封建相沿,民淳而听于世族,不可得而
骤合并以归天子也,故孔子之圣,天子不得登庸。。。三代之末流
亦病矣。。。法无有不得者也,亦无有不失者也。。。若法则因时
而参之礼乐刑政。。。举其百 废其一,而百者皆病,废其百举其
一,而一可行乎?浮慕前人之一得,夹释之于财政之中,而自矜复
古,何其窒也!。。读古人之书,以揣当世之务,得其精意,而无
法不可用矣。于此而见此之长焉,于彼而见彼之得焉,一事之效,
一时之宜,一言之传,偏据之而曰三代之隆、两汉之盛恃此也,以
固守而行之者王安石,以假窃而行之者王莽而已。(“读通鉴论”
卷二十一)
夫之依据进化论的古今因变说,曾骂到三代。在中国封建社会里,这种
理论是大胆的。在这方面,他否定古史的传统信仰,就引道他对于古代史作
出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