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五卷-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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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纪载,而乃贸贸焉出此乎?
呜呼!此何异污泥之暇蟆蹩茽为雄,粪壤之蚯蚓歌吟得志,又
何足与之言白黑、较短长哉!。。使忠臣者天下皆是,则忠臣安足
贵哉?。。然则忠臣者,生于斯世,为于斯世,际遇何时,竭节何
时,幸则为郭李,不幸则为宗岳。宁可含恨而殁,不可视息而生,
岂庸人而识之,比户而遇之,有意而为之。非时而不为之者哉?(同
上卷二十二“祭王侍郎文”二)
他祭王翊时,是在最无可奈何之日,犹如此热爱自己的祖国,并计划如
何推翻清的统治。他曾以正义浩气来作精神的号召。他说:
天之所以生人,气为精而形为粗。臣之所以事君,忠为上而功
为次。先生既已得其精者上者,而又何病哉!异日者倘可得也,必
不因此言而忽也;必不可得也,亦不必端以此为恨也!(同上“祭
王侍郎文”三)
这里,我们不能单从君臣之义方面批评他的爱国的狭隘性,相反地,我
们看到他的贞节不屈。他其实也并不轻视事功,而是很重视事功。他研究明
朝灭亡的原因,相对地说来,是从实际出发的。他制订了灭清的方案,在当
时讲东,也是相录得体的。这些都是他所指斥的当时“迂腐”的“道学先生”
所萝想不到的。
朱之瑜在“致虏之徭”一文中论明亡的原因,讲得极其淋漓尽致。他歌:
崇祯末年,W 绅罪恶贯盈,百姓痛入骨髓,莫不有时日易丧,
及汝偕亡之心。故流贼至而内外响应,逆虏入而迎刃破竹。(“舜
水遗书”“阳九述略”)
他在这篇文章里,也和他的同时学者一样,反对农民战争。但他的中心
思想,对于民众却相对地寄托了正义心。他暴露明末的封建剥削和封建压迫
说:
明朝从制义举士,。。不知读书,则奔竞门开,廉耻道丧,官
以钱得,政以贿成。。。坐沐猴于堂上,听赋租于吏胥,豪右之侵
渔不闻,百姓之颠连无告。乡绅受赂,操有司狱讼之权,役隶为奸,
度暮夜苞苴之路。。。是以习为残忍,做做模糊;水旱灾荒,天时
任其丰歉,租庸丝布,令长按册征收;影占虚悬,巨猾食无粮之士,
收除飞洒,善柔赔无土之粮。敲骨剥肤,谁怜易子,羡馀加派,岂
顾医疮!。。此见任官害民之病也。其居乡也,一登科第,志切馈
遗,欲广侵渔,多收投靠,妻宗姻娅,四出行凶,子弟豪奴,专攻
罗致。。。鱼肉小民,侵牟万姓,闾左吞声而莫诉,上官心识矣谁
何?饶财则白丁延誉,寒素则贾董沉沦,荐剡狠多,贤路自塞。此
乡官害民之病也。(同上)
明末这样的封建制度崩溃的现象复造成了当时官僚主义的恶习。他说:
凡属一榜科甲,命曰同年、同门,徭其抉择取中,是曰门生、
座师,辗转亲临辖属,是曰通家、故吏,又有文社甄找之亲,东林
西北之党,。。憸壬机巧,竞赏圆通,持重端方,咸嗤古执,圆通
者涂附,古执者群离,必使一气呵成,牢不可破,则小民安得不被
其害?。。安得而不穷?既被其害,无从表白申诉,而又愁苦无
聊,安得不愤懑切齿,为盗为乱,思欲得当以为出尔反尔之计?徭
前所言,谓之巧宦,语之以趋炎附势、门户夤缘则独工,语之以兴
利除害、御灾捍患刚独拙,赏之以朱提白粲、朘削肥家则攘臂争首,
告之以增脾浚隍、储糈筑士则结舌不谈,他如饰功掩败,鬻爵欺君,
种种罪恶,罄竹难尽。是以逆虏乘流寇之讧而陷北京。(“舜水遗
书”“阳九述略”)
之瑜研究明亡的原因,心情是沉痛的。他虽不以农民起义为然,但着重
民生或民心,“民心既背,坚甲利兵,适足为盗资耳”(“舜水遗书”“文
集”卷八“答小宅生顺”),这也就是列宁指出的,启蒙学者只能对于人民
和民族作出一般的了解的一个实例。他在所谓人心的观点上是信任人民力量
的,所以又说:
百姓者,分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神,其心既变,川决山崩。
以百姓内溃之势,歆之以意外可欲之财(指清统治者入关宣布均田
均役之欺骗),以到处无备之城,怖之以狡虏威约之渐,增虏之气,
以相告语,诱我之众,以为先驱。所以逆虏因之,溥天沦丧,非逆
虏之兵强将勇真足无敌也,皆士大夫为之驱除难耳。(“舜水遗书”
“阳九述略”“致虏之徭”)
他指的士大夫是明末的官僚。这些官僚使民心“背离”,他们给清统治
者做了清道夫。由此看来,之瑜可称是一位政治改革家和民族英雄。之瑜的
灭清方案,是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来定的。他目击清统治者入关的高压政策,
曾作“虏势”一篇,认为“以天时人事会之,虏之败亡必矣”(同上“虏势
二条”)。他拟有“虏害十条”,实在是揭发清朝政府鱼肉人民的标语。兹
录于下:
东人之害,自江以北至南京。(东人指被清统治者所奴属的辽
东方面的人)沿海有防边养兵藏匿接济之害。
近海有造船帮工值匠之害、签发舵梢之害。
内地有签派船料搬运木植之害。
省会近城各郡有放值举息、买官附营之害。
仕宦有配发上职堡、宁古塔之害,并入旗披甲之害。
买官但计得钱,不问“色目”之害。
“打老鼠”之害。(指清营妇女之讹诈)
拆房屋之害。(同上)
他的抗清标语,虽没有直接的效力,但这个文献,据他的“虏势二条”
文所言看来,已经散布于南洋以及沿海各处无疑,对于后来的反清运动是有
影响的。
之瑜的“灭虏之策”,开宗名义,便道破反清复明的关键,所谓“事事
与之相反”。他说:
灭虏之策不在他奇,但在事事与之相反,彼以残、我以仁,彼
以贪、我以义,解其倒悬,便已登之衽席,。。天下之赤子与天下
英雄豪杰,皆我襁褓之子、同气之弟,安有不合群策、毕群力,以
报十七年刺骨之深仇哉!(同上“灭虏之策”)
“事事与之相反”,实是一个革命的政治策略。敌人要做的事,我们不
做。敌人不做的事,我们就做。敌人要分化我们,我们就团结自己。敌人使
用高压的政策,我们就进行民主的改革。他这样的名言,是值得注意的。他
看到了明亡十七年的清朝的封建统治,以为只要群策群力,就可以把敌人逐
灭。所以他号召:
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立功成名,声施万世,
未有易于此时者也。时乎,时乎!遇此千万年难遇之期而弃之轻于
鸿毛,吾谓智者之所不为也,仁者义者之所不为也,有志者之所不
为也!(同上)
这样看来,他在明亡十七年的时候,不但不因了环境困难而灰心,并且
反认这时是万年难遇的时期,号召国人兴起抗清。他在安南流亡,出生入死,
安南国王遣人写一“确”字,试探他的意思。他写了一篇“坚确赋”。由这
里,我们可以看出他的爱国思想是德智兼备的,不仅仅以完节了事。他说:
确乎确乎,学力所成,微乎微乎,析理斯精。确则由坚而致,
坚不能并确而陈。坚之蔽固,固之蔽陋,而确不与固陋兮为粼。历
百年而非故,忽嬗代而非新。道同德娩,麾之不去。
身处倾危,招之不亲。非晰精微于观火,曷能当震撼而凝神?
涅之缁之,莫污其白,磨焉磷焉,孰漓其淳。硜硜者,其象乎!硜
硜者,言必信,行必果。确然者,言不期而自无游行,行不期而自
无偏颇。硗硗者,其质乎!硗硗者,保护之而仅完,击剥之而旋缺。
确然者,是非眩之而益明,东西冲之而不决。。。吾以探确之
源,。。吾以定确之理。(“舜水遗书”“文集”卷二)
第二节 朱之瑜的学术要旨
之瑜的学问是淹博的,善能熔铸经史,常反对“援儒入禅”的道学先生。
他的思想和旧唯物论相似,非常注重实际效用与事功。例如“答林春信问”
说:
明朝中叶,以时文取士;时文者制举义也。此物既为塵饭土羹,
而讲道学者,又廷腐不近人情,如邹元标、高攀龙、刘念台等,讲
正心诚意,大资非笑,于是分门标榜,遂成水火,而国家被其祸,
未闻所谓巨儒鸿士也。巨儒鸿士者,经邦弘化、康济艰难者也。(同
上卷十五“答问三”)
“经邦弘化、康济艰难”八字,是之瑜的学问主旨。他和那把学问与实
行相分离的“迂儒”是不同的,反过来把学问当做指导行为的理论来处理。
这是清初反理学运动的特色,具有早期民主思想的萌芽形态,而那种普遍概
念的空虚理学,在这里的确遭受了岩重的批判。
之瑜也言“理”,然不言“死理”。例如我们知道程颢是宋朝的理学大
师,之瑜“题程明道像”,并不以其理学作赞,而却重在有用与不阿之义:
学贵有用,先生之学则有用。学贵不阿,先生之学则不阿。(同
上卷二十五)
“有用”“不阿”是之瑜自况的话。他在安南王的死刑威胁与把他比于
太公的恭维二者兼施之下,没有屈服。他在日本虽受当时人士的崇拜,但他
敢批评日本人士“量窄意偏”。他说:
不佞视贵国人,。。尝怪周虓,量窄意偏,。。所以此念灰冷。
(同上卷十五“答野节问”)
我们可以说之瑜在日本的复国运动,实在给后来同盟会在日本的结社,
遗留下很大的影响。他说。
不佞虽亡国之遗民,来此求全,情文即不能备。然而不敢陨越
者,徒以礼为之防也。(同上卷六“答明石源助”)
之瑜批评程、朱、王,都依据事功与性理的统一来出发的。评程颢已见
上,他评泉熹说:
若欲穷尽事事物物之理而后致知,以及治国平天下,则人寿几
何?河清难俟。故不若随时格物致知犹为近之。。。治民之官与经
生大异,有一分好处,则民受一分之惠,而朝廷享其功,不专在理
学研穷也。晦翁先生以陈同甫为异端,恐不免过当。(同上卷十五
“答野节问”)
他所以成为一个大儒,也就由于他“不专在理学研穷”。他更评王守仁,
只称许他是一个英雄,而对于其道学则深加讽刺。王守仁的事功可不可以称
为英雄,应该批评的研究,之瑜所说的话并不一定可取,但他评道学之处值
得重视。
问:阳明之学近异端,近世多为宗主如何?
答:王文成亦有病处,然好处极多。讲良知,创书院,天下翕然;有道
学之名,高视阔步,优孟衣冠,是其病也。出抚江西,早知宁王必反,彼时
宸濠势焰薰天,满朝皆其党羽,文成独能与兵部尚书王琼先事绸缪,一发即
擒之。其剿横水、桶冈、浰头之方略,与安岑之书,折冲樽俎,亦英雄也。
其徒王龙溪有语录,与今和尚一般,其书时杂佛书语,所以当时斥为异端。
(“舜水遗书”“文集”卷十四“答安东守约杂问”)因此,他在日本
讲学,最不喜欢人来问他“道学”,甚至他拒绝以朱陆之学家和他商讨,他
说:
昔有良工,能于棘端刻沐猴,耳目口鼻宛然,毛发咸具,此天
下古今之巧匠也。若使不佞。。得此,则必抵之为沙砾,。。何也?
工虽巧,无益于世用也。彼之所为道,自非不佞之道也。不佞之道,
不用则卷而自藏耳,万一世能大用之,自能使子孝臣忠,时和年登,
政治还醇,风物归厚,绝不区区争斗于口角之间。宋儒辨析毫厘,
不曾做得一事,况又于其屋下架屋哉?如果闻其(伊藤诚修)欲来,
贤契幸急作书止之;。。若果来,不佞当以中朝之处徐铉者处之,
必不与之较长絜短也。(同上卷九“与安东守约”)
朱陆之徒,遂尔互相抵牾,凡此皆实理实学,与浮夸虚伪,岂不风马牛
不相及乎!浮夸虚伪以文其奸,以售其术,此小人“无行”之尤者,而谓君
子为之乎?。。所谓浮夸虚伪者,明明白白自有立言之旨,。。足下既不知
古今原委,又不知国朝典故,宜乎一闻此言遂嚣嚣不自禁也。。。后生小子,
未知洒扫进退之节,未达爱亲敬长之方,而遽于天人理欲义利公私之际,与
之辨析毫芒。。。其曰所论益精,所就益寡者,为不用世及天地泰否等,其
言果何谓也?不佞徒以避难苟全,本非倡明道学而来,亦不以良知赤白自立
门户,足下幸勿再生葛藤,以滋烦扰!(同上卷六“答某书”)他以为那些
宋明“捕影捉风”的“援佛入儒”的道学家,抹煞现实而清谈什么天地界,
所谓“迂腐不近人情”。他是一个学以致用的大儒,有丰富思想的哲人,不
愿意空费时间而谈天说地。故他说:
夫子至圣,不言无道;子贡名贤,言天道不可得闻。今贵国诸
儒贤于古人,而宋儒过于夫子子贡也。(同上卷十五“答加藤明友
问”)
之瑜的学风,也和后来的颜元相似,一反“说玄说妙,言高言远”,而
返诸实事。他说:
世之学圣人者,视圣人太高,而求圣人太精,谓圣人之道一皆
出于自然而毫无勉强,故论议臻于寥廓,析理入于牛毛,而究竟于
圣人之道去之不知其几千万里已。。。颜渊及其问仁也,夫子宜告
之以精微之妙理,入于言思俱断之路,超越于惟精惟一之命,方为
圣贤传心之秘;何独曰:非礼勿视,赤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
动?夫视听言动者,耳目口体之常事,礼与非礼者,中智之衡量,
而勿者下学之持守,岂夫子不能说玄说妙、言高言远哉?抑颜渊之
才不能为玄为妙、鹜高鹜远哉?。。其所以授受者止于日用之能
事、下学之工夫,。。故知道之至极者在此而不在彼也。。。夫高
远玄虚之故习,茫如捕风,一旦幡然,。。或亦知道之至极者,不
在于生知安行,而偏在于学知利行及勉强而行之者乎?”(“舜水
遗书”“文集”卷十八“勿齐记”)
足容必重,手容必恭,礼特言其大要尔;自朱子言之,俨然泥塑木雕,
岂复可行于世?(“舜水遗书”“文集”卷九“答安东守约”)之瑜的学问
以“明白平常”四字标宗,这是大众都可以学习的。他说:
先儒将现前道理,每每说向极微极妙处,固是精细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