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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部分

中国思想通史 第五卷-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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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有天衢,秋茶之甘,或云如荠。我辰安在,实命不同。劳者自歌, 
非求倾听。目瞑意倦,聊复书之!(“述学”补遗“自述”) 
他在没落的封建社会,感到了“生人道尽”,对于现实又敢于“非悲则
恨”,因此,在荆棘满地的乾嘉时代,他的行为走向“率性而行”,“野性
难驯”的道路,他的思想也就富有反抗的精神。后来王国维只称赞他的“斯
维天至,非由人力”的话,却忘记了他的学说内容。他的反抗态度甚至遭到
当时统治阶级的顽固派“誓欲杀之”,如卢绍弨所说: 
不恕古人,指瑕蹈隙,何况今人,焉免勒帛?众畏其口,誓欲
杀之,终老田间,得与祸辞!(“抱经堂文集”卷三十四“公祭汪
容甫文”) 
书佣出身的汪中,要比商贩出身的戴震更富于市民阶级的意识。

第十三章 章学诚的思想
第一节 章学诚史学的特点
章学诚,字实齐,浙江会稽人,生于清乾隆三年(公元一七三八年), 
卒于嘉庆六年(公元一八○一年)。他生在专门汉学、不谈义理的时代,他
的学问不合时好,以致他的言行,在死后一直被埋没多年。但也正是他,在
那样的时代,发出了一种对汉学的抗议,部分地继承了十七世纪大儒的传统。
所谓“部分地”,是说他的成就是在文化史学方面,他还不能全面地深刻地
光大清初大儒的近代意识。他自己说: 
余仅能议文史耳,非知道者也。然议文史,而自拒文史于道外, 
则文史亦不成其为文史矣。因推原道术,为书得十三篇,以为文史
缘起,亦见儒之流于文史,儒者自误以谓有道在文史外耳。(“章
氏遗书”卷二十九“外集”二“姑孰夏课甲编小引”) 
学诚所说的文史不外于道,其语气虽然谨慎,但他的这种文化哲学或文
化史学的理论,便足以成为当时对汉学最出色的抗议,诚如他所说的“所撰
著,归正朱先生(筠)外,朋辈征逐,不特甘苦无可告语,且未有不视为怪
物,诧为异类者”(同上卷二十二“与族孙汝楠论学书”)。他在专门汉学
的空气中,是遭受着异端之嫌疑的。但他自信不疑,卓然有见。所以他又说: 
学者祈向,贵有专属,博群反约,原非截然分界。。。由其所
取愈精,故其所至愈远。。。十年闭关,出门合辙,卓然自立以不
愧古人,正须不羡轻隽之浮名,不揣世俗之毁誉,循循勉勉,即数
十年,中人以下所不屑为者而为之,乃有一旦庶儿之日,斯则可为
知者道,未易一一为时辈言耳。(“章氏遗书”卷二十二“与族孙
汝楠论学书”) 
学诚的“文史通义”,是他的代表作。他在“与汪龙庄书”中
说:
拙撰“文史通义”,中间议论开辟,实有不得已而发挥,。。 
然恐惊世骇俗,为不知己者诟厉。姑择其近情而可听者,稍刊一二, 
以为就正同志之质,亦尚不欲遍示于人也。(同上卷九“文史通义” 
外篇三) 
他自三十五岁起开始写“文史通义”,至“稍刊一二”之年,中经二十
四年的光景。因恐“惊世骇俗”,他只是“择其近情而可听者”刻印出求, 
当不能尽所欲言。而他的另一重要著作“校雠通义”不只不能全刻出来,而
且原稿也被盗了。被盗的原因大可寻味。因为他这时正得罪了一个权贵,出
走河南,很可能是为了他好为议论,招人诟厉,以致有人故意来同他这样捣
乱的。
学诚言论风度的不投时好,见于李威“从游记”。他记朱筠事说: 
及门章学诚议论如涌泉,先生(指朱筠)乐与之语。学诚姗笑
无弟子礼,见者愕然,先生反为之破颜,不以为异。
使“见者愕然”的他的言论风度,是不合于乾嘉时代的世俗好恶的。学
诚自己给钱大昕的信也说: 
学诚从事于文史校雠,盖将有所发明,然辩论之间,颇乖时人好恶,故
不欲多为人知,所上敝帚,乞勿为外人道也。。。世俗风尚必有所偏。达人

显贵之所主持,聪明才隽之所奔赴,其中流弊必不在小。载笔之士,不思救
挽,无为贵著述矣!苟欲有所救挽,则必逆于时趋。时趋可畏,甚于刑曹之
法令也。。。韩退之“报张司业书”谓“释老之学,王公贵人方且祟奉,吾
岂敢昌言排之?”乃知“原道”诸篇当日未尝昭揭众目。
太史公欲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不知者以为珍重秘惜,今而知其有戒心
也。。。今世较唐时为尤难矣。。。若夫天壤之大,岂绝知音,针芥之投, 
宁无暗合?则固探怀而出,何所秘焉? 
(同上卷二十九外集二“上钱辛楣宫詹书”)他在这封信里,把那种畏
戒时趋的情境毕现出来。他所谓“达人显贵之所主持,聪明才隽之所奔赴, 
其中流弊必不在小”,可以说就是对于当代“专门汉学”的抗议。这时汉学
的主持者正是康熙以来的文化政策执行者,奔赴者则是他所谓的利禄文士, 
这何尝还有清初学者活生生的气象容乎其间?这种风气,他在“文史通义” 
中更慨乎言之。我们仔细研究,几乎“文史通义”每篇都有反对当时“专门
汉学”的议论。“原学”下篇曾举其要旨说: 
天下不能无风气,风气不能无循环。。。所贵君子之学术,为
能持世而救偏。。。风气之开也,必有所以取,学问、文辞与义理, 
所以不无偏重畸轻之故也。风气之成也,必有所以敝,人情趋时而
好名,徇末而不知本也。是故开者虽不免于偏,必取其精者为新气
之迎,敝者纵名为正,必袭其伪者为末流之托,此亦自然之势也。
而世之言学者,不知持风气,而惟知徇风气,且谓非是不足邀誉焉, 
则亦弗思而已矣!(同上卷二“文史通义”内篇二“原学”下) 
这种史论虽然是一种循环论,但显明地是对于汉学风气而发的,因为他
开头即云“世儒之患,起于学而不思”。清初学者并没有把义理、文辞和学
问分家。即以博雅如顾炎武,也不过以考证为手段,而他所重视的是经世致
用。炎武所谓“理学即经学”的主旨,是有所谓“当世之务”的前提的,这
和乾嘉学者的经学来比较,的确是两个东西,不容混同。以经学挽救理学的
空谈是一会事,而以经学只限于训诂名物又是一会事,手段并不就是目的。
学诚把手段叫做“功力”。他说: 
王伯厚氏。。诸书,谓之纂辑可也,谓之著述则不可也;谓之
学者求知之功力可也,谓之成家之学术,则未可也。今之博雅君子, 
疲精劳神于经传子史,而终身无得于学者,正坐宗仰王氏,而惧执
求知之功力,以为学即在是尔。学与功力实相似而不同,学不可以
骤几,人当致攻乎功力则可耳;指功力以谓学,是犹指秫黍以谓酒
也。(“章氏遗书”卷二“文史通义”内篇二“博约”中) 
学诚在“文史通义”“假年”篇,更明白攻击着汉学空气。他首先设喻
说“学问之于身心,犹饥寒之于衣食也,不以饱暖慊其终身,而欲假年以穷
天下之衣食,非愚则罔也。”最后他竟以“妖孽”二字痛斥汉学了。(注意: 
他之痛斥汉学,并不基于扶宋学,同时他也接受反宋学的传统,所谓“取其
所以精”,因此,他是在正途上,而与方东树的“汉学商兑”在歧路上是相
反的。)他说: 
今不知为己,而骛博以炫人,天下闻见不可尽,而人之好尚不
可同。以有尽之生,而逐无穷之闻见,以一人之身,而逐无端之好
尚,尧舜有所不能也。孟子曰:“尧舜之智,而不遍物”,。。今
以凡猥之资,而欲穷尧舜之所不遍,且欲假天年于五百焉,幸而不

可能也;如其能之,是妖孽而已矣。(同上卷六“文史通义”内篇
六“假年”) 
他更有两段明白的议论,因忌戒为怀,都编于“外篇”。他说: 
或曰,联文而后成辞,属辞而后著义,六书不明,五经不可得
而诵也。然则数千年来,诸儒尚无定论,数千年人不得诵五经乎? 
故生当古学失传之后,六书七音,天性自有所长,则当以专门为业, 
否则粗通大义而不凿,转可不甚谬乎古人,而五经显指,未尝遂云
霾而日食也。(同上卷八“文史通义”外篇二“说文字原课本书后”) 
就经传而作训故,虽伏郑大儒不能无强求失实之弊。。。离经
传而说大义,虽诸子百家未尝无精微神妙之解,以天机无意而自呈
也。(同上卷十三“校雠通义”外篇“吴澄野太史历代诗钞商语”) 
第一段话,是对于“由字以通词,由词以通道”之说而发的。第二段话, 
更说到在六经之外去求道,也未尝不可。学诚把汉学最基本的知识——音韵
学,作为少数专家之业看待,而认为离经的诸子并不是叛道的,指出他们也
有“精微神妙”的见解。这样近代文化史学家的大胆言论,是继承清初学者
的优良的传统精神的。
学诚以“立言之士,以意为宗”,在“文史通义”“辨似”篇针对了文
章家、考据家有以下的批判: 
学问之始,未能记诵。博涉既深,将超记诵。故记诵者,学问
之舟车也。人有所适也,必资乎舟车,至其地,则舍舟车矣。一步
不行者,则亦不用舟车矣。不用舟车之人,乃托舍舟车者为同调焉, 
故君子恶夫似之而非者也(程子见谢上蔡多识经传,便谓玩物丧
志,毕竟与孔门一贯不似)。(同上卷三“文史通义”内篇三) 
这段话有两方面的批评,一方面批评汉学永远在资舟车的旅途中,不知
有其目的地,更不知知识“自在性”与“自为性”的发展,即是所谓“博涉
既深,将超记诵”。另一面批评宋学永远站在此岸而遥视彼岸,不用舟车的
工具而想冥造出目的地的景象。王夫之的知识论在这一点上有丰富的内容。
学诚虽未引证过夫之的话,但含 有夫之时代的遗绪。
然而学诚的文史之学毕竟在当时的汉学封锁中不能成为显学,而且到了
晚年他也只得变通一些自己的主张,和汉学妥协,故修志一事便成了他的主
要工作(虽然他争修志的义例),在修志的樊篱里埋没了他的天才的发展。
他虽竭力辨解真学伪学,但也不能不说,“君子假兆以行学,而遇与不遇听
乎天”了(“章氏遗书”卷六“文史通义”内篇六“感遇”)。他更进一步
说明其中的原因: 
圣贤岂必远于人情哉?君子固穷,枉尺直寻,羞同诡御,非争
礼节,盖恐不能全其所自得耳。。。后之学术曲而难。学术虽当, 
犹未能用,必有用其学术之学术,而其中又有工拙焉。身世之遭遇, 
未责其当否,先责其工拙。学术当而趋避不工,见摈于当时;工于
遇而执持不当,见讥于后世。沟壑之患逼于前,而工拙之效驱于后。
呜呼,士之修明学术,欲求寡过,而能全其所自得,岂不难哉!且
显晦,时也;穷通,命也。才之生于天者有所独,而学之成于人者
有所优,一时缓急之用,与一代风尚所趋,不必适相合者,亦势也。
(同上) 
皮锡瑞引“四库提要”对于二千年经学得失的评语,解释说:“琐者,

国朝汉学也。‘提要’之作,当惠、戴讲汉学专宗许、郑之时,其繁称博引, 
间有如汉人三万言说‘粤若稽古’者。”(“经学历史”)由理学的烦琐到
考证的烦琐,其烦琐的对象不同,而拘束个性的独立发展,则殊无二致。学
诚就在这个时候出来挽持风气,主张“以意为宗”“全其所自得”。他的代
表作“文史通义”与“校雠通义”二书,即自命是颇“乖时人好恶”的(见
前引)。我们仔细研究以上二书的内容,“文史通义”略当今日的文化史, 
“校雠通义”则当今日的学术史。他说: 
人不幸而为古人,不能阅后世之穷变通久,而有未见之事与理; 
又不能一言一动,处处自作注解,以使后人之不疑;又不能留其口
舌,以待后生掎摭之时,出而与之质辨。惟有升天入地,一听后起
之魏伯起尔!然百年之后,吾辈亦古人也,设身处地,又当何
如?。。鄙人所业文史校雠:文史之争义例,校雠之辨源流,。。 
皆不能不驳正古人。。。古人差谬,我辈既已明知,岂容为讳?但
期于明道,非争胜气也。(同上卷七“文史通义”外篇一“与孙渊
如观察论学十规”) 
“古人有未见之事理”这句话,在当时经学支配的世界是有力的抗议。
故在他看来,宗许宗郑,都是一种自我的束缚;因为对于古人的差谬,今人
是可以批评的。他对于戴震的“郑学齐记”有一篇“书后”,其中说: 
戴君说经,不尽主郑氏说,而其与任幼植书,则戒以轻畔康成。
人皆疑之,不知其皆是也。大约学者于古未能深究其所以然,必当
墨守师说。及其学之既成,会通于群经与诸儒治经之言,而有以灼
见前人之说之不可以据,于是始得古人大体,而进窥天地之纯。故
学于郑,而不敢尽由于郑,乃谨严之至,好古之至,非蔑古也。乃
世之学者,喜言墨守。。。墨守而愚,犹可言也;墨守而黠,不可
言矣。愚者循名记数,不敢稍失,犹可谅其愚也;黠者不复需学, 
但袭成说,以谓吾有所受者也。
盖折衷诸儒,郑所得者十常七八。黠者既名郑学,即不劳施为, 
常安坐而得十之七八也。夫安坐而得十之七八,不如自求“心得” 
者之什一二矣,而犹自矜其七八,故曰德之贼也。(同上卷八“文
史通义”外篇二) 
这可见他怎样地注重“自得”,而厌弃因袭了。他以为所谓“师说”, 
不过是“自得”之桥梁罢了。这是他著书的出发点。他说“文史之争义例, 
校雠之辨源流”,在他处又说:“史学义例,校雠心法,则皆前人从未言及, 
亦未有可以标著之名。”(同上卷九“文史通义”外篇三“家书”二)今更
就学诚所著两书,分别评述于下: 
一、“文史通义”之近于历史学,虽被近人所指出过,但“文史通义” 
之更近于文化史以及“文史通义”和“校雠通义”不能混同并提,却仍应加
以研究。在这里,我们要首先弄清楚才是。学诚说: 
郑樵有史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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