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五卷-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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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器而思不可见之道,故表章先王政教,与夫官司典守以示人,而
不自著为说,以致离器言道也。夫子自述“春秋”之所以作,则云:
“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则政教典章,人伦
日用之外,更无别出著述之道,亦已明矣。。。而儒家者流,守其
六籍,以为是特载道之书耳。夫天下岂有离器言道,离形存影者哉?
彼舍天下事物人伦日用,而守六籍以言道,则固不可与言夫道矣!
(同上卷二“文史通义”内篇二“原道”中)
他所指的器即客观的事物,所指的道即事理和物理,即所谓“道者万事
万物之所以然”。有时他把气的概念与器的概念同视起来(与王夫之稍异)。
他说“天著于人,而理附于气”,气即器,义颇明显。他说:
“易”曰:“神以知来,智以藏往。”知来,阳也;藏往,阴
也。
一阴一阳,道也。文章之用,或以述事,或以明理。事溯已往,
阴也。理阐方来,阳也。其至焉者,则述事而理以昭焉,言理而事
以范焉,则主适不偏,而文乃衷于道矣。(同上“原道”下)
由此看来,“道”不是不可知的东西,思维对于存在的“道”是可以反
映的,所谓“藏往知来”或事范理昭的理性认识。道(法则)器(存在)的
关系,不但是器先于道,所谓“道寓于器”(同上),而且是道因于器,所
谓“道因器而显,不因人而名也”(同上“原道”中)这是唯物主义的认识
论。因此,他批评宋儒,几与清初学者同其声气。他说:
夫子所言,无非性与天道,而未尝表而著之曰,此性,此天道
也,故不曰性与天道不可得闻,而曰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也。
所言无非性与天道,而不明著此性与天道者,恐人舍器而求道
也。夏礼能言,殷礼能言,皆曰无征不信,则夫子所言,必取征于
事物,而非徒托空言以为明道也。曾子真积力久,则曰一以贯之,
子贡多学而识,则曰一以贯之,非真积力久与多学而识,则固无所
据为一之贯也。。。宋儒。。以谓是(训诂名物)皆溺于器而不知
道也。夫溺于器而不知道者,亦即器而示之以道,斯可矣,而其弊
也,则欲使人舍器而言道。夫子教人“博学于文”,而宋儒则曰“玩
物而丧志”。。。宋儒之意,似见疾在脏腑,遂欲并脏腑而去之。
(“章氏遗书”卷二“文史通义”内篇二“原道”下)
学诚以同样的观点来说明事与理二者的关系。他继承清初学者的传统,
提出“理在事中”的命题,他说:
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同上卷一“文
史通义”内篇一“易教”上)
事有实据,而理无定形。故夫子之述六经,皆取先王典章,未
尝离事而著理。(同上“经解”中)
其理著于事物,而不托于空言也。师儒释理以示后学,惟著之
于事物,则无门户之争矣。理,譬则水也。事物,譬则器也。器有
大小浅深,水如量以注之,无盈缺也。今欲以水注器者,姑置其器,
而论水之挹注盈虚,与夫量空测实之理,争辨穷年,未有已也,而
器固已无用矣。(同上卷二“文史通义”内篇二“朱陆”)
离“事”是谈不上“理”的。事理的关系是这样,“述事而理以昭,言
理而事以范焉”(同上“原道”下)。换句话说,就是只有从事物中才可以
认识事物的联结,因而得出掌握事物的轨范。学诚在这段话里,把理比作水,
物比作器,恰和宋儒的比喻是相反的。他重视在事物变化中所应得出的结论,
与王夫之比喻弓矢与射道的关系相符合。
学诚的知识论首先承认了感觉的实在。他说:
声色臭味,天下之耳目口鼻皆相似也。心之所同然者,理也,
义也。然天下歧趋,皆由争理义,而是非之心亦从而易焉,岂心之
同然,不如耳目口鼻哉?声色臭味有据,而理义无形。
有据,则庸愚皆知率循;无形则贤智不免于自用也。(同上卷
三“文史通义”内篇三“砭异”)
学诚承认感性认识的知识论,基本上是唯物论。这看他论名实关系,就
更可以明白。在这里,他也“参取”了诸子学术。“墨子”
“经说”上,“所以谓,名也;所谓,实也”。“列子”“杨朱”篇,
“名者实之宾也”。学诚也以为认识是实在的反映。故说:
钦明之为敬也,允塞之为诚也,宪象之为宪也,皆先具其实,
而后著之名也。(同上卷一“文史通义”内篇一“易教”中)
名者,实之宾也,类者,例所起也。(同上卷六“文史通义”
内篇六“文集”)
名者,实之宾,徇名而忘实,并其所求之名而失之矣。(同上
卷三“文史通义”内篇三“黠陋”)
名实论是关于认识过程中的最基本的理论。学诚的知识论的特色,更在
于他给人类认识下的定义。“认识”,在他看来,是主观向客观效法的理论。
他说:
“易”曰:“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学也者,效法之谓
也;道也者,成象之谓也。夫子曰:“下学而上达”。盖言学于形
下之器,而自达于形上之道也。。。平日体其象,事至物交,一如
其准以赴之,所谓效法也。
此圣人之希天也,此圣人之下学上达也。(同上卷二“文史通
义”内篇二“原学”上)
他所谓“效法”,即媒介客观的实在,最值得注意的是媒介的过程,即
“学于形下之器,而自达于形上之道”。因此他提出了包括“博古”、“通
令”和“实践”的三种方法论。
一、学诚认为“六经皆器也”,这些遗产都是人们应该接受或效法的资
料。他说:
观于生民以来,备天德之纯,而造天位之极者,求其前言往行,
所以处夫穷变通久者,而多识之,而后有以自得所谓成象者,而善
其效法也。(“章氏遗书”卷二“文史通义”内篇二“原学”上)
但博古是要由实践来检证的。所谓考证之学只是一种手段。故他接着说:
故效法者,必见于行事。“诗”、“书”诵读,所以求效法之
资,而非可即为效法也。(同上)
因此,诵读工夫,仅是把古人的遗产或古人的经历,当做资料,来从事
于效法自然的手段,如他赞周公“遍阅于自古圣人之不得不然,而知其然。”
(同上“原道”上)所谓明乎“不得不然”,即他史学上所讲的渊源流变,
这是最重要的效法之资。因为,在他讲来,虽周公天纵之圣,亦有“时会使
然”之势,周公的经纶制作乃为周代的社会所决定。从整个历史上而言,这
不过是他所谓之“定趋向耳”(同上卷六“文史通义”内篇六“天喻”),
“此非周公智力所能也,时会使然也。”(同上“原道”上)学古人的经验,
仅在于参考,“事变之出于后者,六经不能言”(同上“原道”下)。假使
明辨了源流变化之道,人们也可能从古人得到印证,做出他们的时代所允许
的结论。他所谓“综核前代,纂辑此类,以存一代之旧物,是则所谓整齐故
事之业也”(同上卷四“文史通义”内篇四“答客问”上),但这却不能在
死文献中就保证取得活的知识,而重要的是“推明大道,所以通古今之变”
(同上)。
二、博古所以通今;为博古而博古,是当时考据家的通病,这就是所谓
“拘于泥古,则未见其能从时”。学诚说:
所谓好古者,非谓古之必胜乎今也;正以今不殊古,而于 因革
异同求其折衷也。(同上卷四“文史通义”内篇四“说林”)
学者但诵失圣遗言,而不达时王之制度,是以文为鞶帨絺绣之玩,而学
为门奇射覆之资,不复计其实用也。。。书吏所有之掌故,实国家之制度所
存,亦即尧舜以来因革损益之实迹也。。。君子苟有志于学,则必求当代典
章,以切于人伦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于经术精微,则学为实事,而文
非空言。。。不知当代而言好古,不通掌故而言经术,则鞶帨之文,射覆之
学,虽极精能,其无当于实用也,审矣!。。故舍器而求道,舍今而求古,
舍人伦日用而求学问精微,皆不知府史之史通于五史之义者也。。。孔子曰:
“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灾及其身者也。”。。夫三王不袭礼,五帝不沿
乐。不知礼时为大,而动言好古,必非真知古制者也。。。学者昧于知时,
动矜博古,譬如考西陵之蚕桑,讲神农之树艺,以谓可御饥寒而不须衣食也。
(同上卷五“文史通义”内篇五“史释”)今不殊古,因革折中之说,是无
甚价值的。但他的“舍器而求道,舍今而求古”的批判则是当时有价值的方
法论。三、知识若没有实践的标准,就成为空虚而无检证的东西。学诚说:
以诵读为学者,推教者之所及而言之,非谓此外无学也。子路
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夫子斥以为
佞者,盖以子羔为宰,不若是说,非谓学必专于诵读也;专于诵读
而言学,世儒之陋也。(同上卷二“文史通义”内篇二“原学”上)
观“易”“大传”之所称述,则知圣人即身示法,因事立教,而未尝于
敷政出治之外,别有所谓教法也。(同上“原道”中)学诚的知识论中有一
个值得强调提出的特点,他不但敢于为子路辩护,而且以知识是从众人来的。
他说:
道有自然,圣人有不得不然。。。圣人有所见,故不得不然,
众人无所见,则不知其然而然。孰为近道?曰:不知其然而然,即
道也。。。圣人求道,道无可见;即众人之不知其然而然,圣人所
藉以见道者也。(“章氏遗书”卷二“文史通义”内篇二“原道”
上)
圣人之所知,正是在众人生活中所检证了的东西,不是离开众人的生活
实践,而主观地悬理投入器中。故又说:“学于众人,斯为圣人。”(同上)
这是乾嘉时代的光辉的命题!正所谓“大道之隐,不隐于唐愚”(同上“原
道”中)。他又说明其所以要学于众人,在于“公是成于众人”,他说:
古人于学求其是,未尝求异于人也。。。夫子曰:“俭,吾从
众;泰也,虽违众,吾从下。”圣人方且求同于人也,有时而异于
众,圣人之不得已也。天下有公是,成于众人之不知其然而然也,
圣人莫能异也。贤智之士,深求其故,而信其然,庸愚未尝有知,
而亦安于然。而负其才者,耻与庸愚同其然也,则故矫其说以谓不
然!(同上卷三“文史通义”内篇三“砭异”)
其次,学诚论知识在于见之行事的检证。他说:
极思而未习于事,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不能知其行之有病也。(同
上卷二“文史通义”内篇二“原学”中)效法者,必见于行事。“诗”、“书”
诵读,。。非可即为效法也。(同上“原学”上)他主张的“必习于事而后
可以言学”(同上“原学”中),正是颜元的传统精神,因此他痛斥儒者菲
薄事功而只学孔子的不得已。他说:
学术之未进于古,正坐儒者流误,欲法六经而师孔子耳。
孔子不得位而行道,述六经以垂教于万世,孔子之不得已也。
后儒非处衰周不可为之世,辄谓师法孔子,必当著述以垂后,岂有不得
已者乎?何其蔑视同时之人,而惓惓于后世耶?故学孔子者,当学孔子之所
学,不当学孔子之不得已。然自孟子以后,命为通儒者,率皆愿学孔子之不
得已也。以孔子之不得已,而误谓孔子之本志,则虚尊道德文章别为一物,
大而经纬宇宙,细而日用伦常,视为粗迹矣。(同上卷九“文史通义”外篇
三“与陈鉴亭论学”)再其次,学诚的知识论更有内容决定形式的论断。他
说:
成书易,则文胜质矣;取材难,则伪乱真矣。伪乱真而文胜质,
史学不亡而亡矣!(同上卷一“文史通义”内篇一“书教”上)
古之文质会于一,至战国而各具之质,当其用也,必兼纵横之
辞以文之,周衰文蔽之效也。(同上“诗教”上)
质去而文不能独存也。(同上卷三“文史通义”内篇三“黠陋”)
夫文生于质也,。。文生于质,视其质之如何而施吾文焉。。。
(同上“砭俗”)
与其文而失实,何如质以传真也。(同上卷二“文史通义”内
篇二“古文十弊”)
离质言文,史事所以难言也。(同上卷十四“方志略例”一“州
县请立志科议”)
这样论“文”生于“质”的问题,也就是“形式”与“内容”的问题。
他认定“文”与“质”有先后,认定“离质”不能“言文”,也就是认定“内
容”决定“形式”;如果离开了“质”,离开了“内容”,所谓“文”即“形
式”是空虚的。在形式主义的经学考证空气中,这一理论是进步的。学诚的
这一理论,是基于他的史学流变观而来。他以为,内容在历史发展中是变化
无穷的,故形式亦不能不随内容之变而变。他说:
圣人制作,为之礼经,宜质宜文,必当其可。文因乎事,事万
变,而文亦万变,事不变,而文亦不变,虽周孔制作,岂有异哉?
(同上卷三“文史通义”内篇三“砭俗”)
文生于质也。始作之者,未通乎变,故其数易尽,沿而袭之者
之所以无善步也。既承不可遏之江河,则当相度宣防,资其灌溉,
通其舟楫,乃见神明通久之用焉。。。凡为古无而今有者皆当然
也。。。文生于质,视其质之如何而施吾文焉。(“章氏遗书”卷
三“文史通义”内篇三“砭俗”)
因此,他认为理的形式是柔性的,而事的内容是刚性的,学问是不能刚
愎自用或主观自是的。他说:
声色臭味有据,而理义无形,有据,则庸愚皆知率循,无形,
则贤智不免于自用也。。。治自用之弊,莫如以有据之学,实其无
形之理义,而后趋不入于歧途也。(同上“砭异”)
但学诚并不是薄义理而仅重经验;相反地,他正强调了人类的理性认识。
他说“其礼则不过曰通于类也,故学者之要,贵乎知类”(同上卷一“文史
通义”内篇一“易教”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