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五卷-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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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之是同其精神的。他反对陈抟以来的太极图说,反对星象家、变复家、方
术家,反对许多唯心主义的玄谈,不一而足。他谓“邵子(雍)之学,。。
为术士射复之资。要其源,则先天二字启之也”(“思问录外篇”)。他关
于这些理性以外的穿凿附会,不是斥之曰“邪说”,便是非之曰“妖妄”,
这是与王充相似的。例如夫之怀疑“月令篇”,说:
“月令”之书,战国先秦道丧而托于技,盖非圣之书。而吕不
韦、刘安以附会其邪说,戴氏杂之于礼,后儒登之于经,道愈裂矣。
变复之术,王充哂之,亦知言者夫,(“周易外传”卷五)
王充谓“邹衍之书,。。多计度,验实反为少”(“谈天篇”),在“知
实篇”又说:“凡论事者违实,不引效验,则虽甘义繁说,众不见信。论圣
人不能神而先知,先知之间,不能独见,非徒空说虚言,直以才智准况之工
也。事有证验以效实。”这是唯物论的论断,是富有理论批判的武器性的。
夫之亦然。他更应用近代历学而反对日食灾变之说(见后面引),他有很多
地方是采取了王充“谈天篇”、“说日篇”的论断。这论断的精神在王充谓
之“证验以效实”,夫之则叫做“征之以可闻之实”。例如:
谓天开于子,子之前无天,地辟于丑,丑之前无地,人生于寅,
寅之前无人。吾无此邃古之传闻,不能征其然否也。谓酉而无人,
戌而无地,亥而无天,吾无无穷之耳目,不能征其虚实也,吾无以
征之,不知为此说者之何以征之如是其确也!考古者以可闻之实而
已,知来者以先见之几而已。故吾所知者,中国之天下,轩辕以前,
其犹夷狄乎?太昊以上,其犹禽兽乎?禽兽不能全其质,夷狄不能
备其文,文之不备,渐至于无文,则前无与识,后无与传,是非无
恒,取舍无据,所谓饥则呴呴,饱则弃余者,亦植立之兽而已矣。。。
轩辕以前蔑不夷矣,文去而质不足以留,且将食非其食,衣非其
衣,。。又返乎太昊以前,而蔑不兽矣。至是而文字不行,闻见不
征,虽有亿万年之耳目,亦无与征之矣,此为混沌而已矣。(“思
问录外篇”)
这种科学研究的精神,也见于“俟解”:“天下之物理无穷,已精而又
有其精者,随时以变,而皆不失其正,但信诸己而即执之,如何得当?况其
所为信诸己者,又或因习气,或守一先生之言,渐渍而据为己心乎!”
这两段话的批评,都是针对看邵雍的独断的。夫之不但主张“闻见之征”,
接受王充的传统,而且发展了古史知识,已经近似于古代史学的科学研究(如
文明社会以文字为准)。这里所谓近似,是指形式的理论而言的。至于他说
的轩辕太昊是野蛮夷狄以及他论文明起源时的缺点,则是因为历史的局限使
然,我们不能于他所处的时代能够“所知者”以外,加以非难。
在这里,我们已经牵涉到王充和夫之在知识论上的相似之点。王充说:
可知之事者,思虑所能见也。不可知之事,不学不问不能知也。
不学自知,不问自晓,古今行事,未之有也。夫可知之事,惟精思
之,虽大无难。不可知之事,厉心学问,虽小无易。故智能之士,
不学不成,不问不知。(“论衡”“实知篇”)
天下事有不可知,犹结有不可解也。见说善解结,结无有不可
解,结有不可解,见说不能解也,非见说不能解也,结有不可解,
及其解之,用不能也。圣人知事,事无不可知,事有不可知,圣人
不能知,非圣人不能知,事有不可知,及其知之,用不知也。(同
上)
这是夫之“学愈博而思愈远”,“非学不知,非博不辨”的理论的来源。
王充否定生知先知,谓圣人前知千岁之验为虚。“圣人。。亦揆端推类,原
始见终,从闾巷论朝堂,由昭昭察冥冥。”(“实知篇”)夫之说:“朱子
以尧舜孔子为生知,禹稷颜子为学知,千载而下,吾无以知此六圣贤者之所
自知者何如,而夫子之自言曰,发愤忘食,。。亦安见夫子之不学?”“今
乃曰生而知之者不待学而能,是羔雏贤于野人,而野人贤于君子矣。”(“读
四书大全说”卷七)夫之在知识论上虽然把不可知与可知二截,分别开来,
不可知者谓之“幽”,可知者谓之“明”,前者为“理”,后者为“量”,
但他却发展了王充的理论,以为二截不是绝对的,由可知渐达于不可知。例
如他说:
可见者,所撰者也。有撰者可体,故未有撰者可通。圣人依人
以为则,准见以为道。(“周易外传”卷六)
太极者混沦皆备,不可析也,不可聚也,以其成天下之聚,不
可析也,以其入天下之析,不可聚也。虽然,人之所以为功于道者,
则断因其已然而益测之,以尽其无穷。(同上卷五)
夫之解释博学和一贯的关系,以为多闻是工夫,工夫所至,自近于一贯,
反对那种以先觉来讲一贯的唯心主义。
人性的问题,在先秦至汉已有多种说法,王充曾对之一一加以批评,见
于“论衡”“本性篇”。今比较王充和夫之之说于下:
王充王夫之
性本自然,善恶有质。性在气质中,无性外之气质。
人性有善有恶,犹人才有高有下。人性日生而新,殊质者为才,偏而有差。
性可如铅工,锻炼可变易故质。 性可如玉工,修饰其自然之文以 成其用。
性重在习,赞孔子习相远之说。 性重在习,赞孔子习相远之说。 (他说:“鲁
论”二十篇皆言习)
性重在教导,可使之为善。性重养其习,失教失导即为下愚。
王充的人性论是有创见的,是中国思想史上讲人性论的较完善的理论。
而夫之“继善成性论”,“性日生日新论”,更多卓见,下文详论。
夫之和王充相同之点不胜枚举。例如王充“齐世篇”的进化说,“使汤
武在唐虞,亦禅而不伐,尧舜在殷周,亦诛而不让”,这种文质异世的看法,
影响了夫之的古今因变说。王充“自然篇”的自然天道观,“天之动行也,
施气也,体动,气乃出,物乃生矣”,自然之化,阴阳二气所消长,“阳气
自出,物自生长,阴气自起,物自成藏”,这影响了夫之的絪缊生化论。王
充具有丰富的唯物论思想,夫之更发挥了唯物论的许多范畴。夫之在自然哲
学上更直接地说王充的命题是合理的:
太极。。从来说者,竟作一圆圈,。。悖矣!此理气遇方则方,
遇圆则圆,或大或小,絪缊变化,初无定质。。。王充谓从远观火,
但见其圆,亦此理也。(“思问录外篇”)
夫之思想,并不高谈性命,而“言必征实,义必切理”,这实在是王充
学说的复活与发展。“清史稿”“儒林传”所言可以参考:
王夫之。。其言“易”,不信陈抟之学,亦不信京房之术。
于先天诸图及纬书杂说,排之甚力。而亦不空谈玄妙,附会老庄之旨。
故言必征实,义必切理。其说“尚书”,诠释经文,多出新义,然词有根据,
不同游谈。其说“诗”,辨正名物,训诂以补传笺诸说之遗,皆确有依据,
不为臆断。
章炳麟谓曾国藩“壹志为胡清效死,晚犹刻而农书以悔过。。。诵其书
者,毋狃于曾氏前事可也”(“船山遗书序”)。然观曾国藩“船山遗书序”,
却未有一语接触到夫之的优良传统,而仅对于夫之注“正蒙”与注“礼记”
二书说:“幽以究民物之同原,显以纲维万事,弭安乱于未形,其于古昔明
体达用盈科后进之旨,往往近之。”(同上)这直与宋儒齐观,因此,曾国
藩在夫之身上反而附加了唯心论的渲染。梁启超认为夫之的学说是“理学之
一大反动”,具有近代启蒙时期的思想方法的精神。这论断是极其粗疏的,
梁氏一点也不知道夫之的理论体系。夫之颠倒了理学的头足,理学的外表虽
然在他的言论中存在,而其内容则洗刷干净了。
我们研究十七世纪的大学者,应知道他们大都达到了这样一种境地,即
在哲学的主要原则上有了唯物论的进步内容。马克思和恩格斯称十七世纪的
洛克,为“主要的原则——知识和思想起源于感觉世界的原则”提供了正确
的证据(见“圣神家族”),夫之在这点之外,更具有形式真理性的进步哲
学。列宁评论黑格尔的形式真理方面的进步性,在这里是可参照的(见“黑
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
第二节 王夫之的自然唯物论哲学——絪缊生化论
“絪缊”二字,在张载理学中指“太和”或二气本体之所涵。夫之注张
载“正蒙”一书,给这二字附加了新义,颇近于哲学上的“物质”范畴。他
说:
天不听物之自然,是故絪缊而化生(“思问录内篇”)。
此理气遇方则方,遇圆则圆,或大或小,絪缊变化,初无定
质。。。王充谓从远观火,但见其圆,亦此理也。(“思问录外篇”)
“絪缊”,太和未分之本然;相荡,其必然之理势。胜负因其
分数之多寡,乘乎时位,一盈一虚也。胜则伸,负则屈。胜负,屈
伸,衰王,死生之“成象”,其始则动之几也。此言天地人物消长
死生自然之数,皆太和必有之几。(“张子正蒙注”卷一)
絪缊太和,合于一气,而阴阳之体具于中矣。(同上)
夫“缊”者,其所著(直略切);著者,其所归也;归者,其
所充也;充者,其所调也。是故无以为之“缊”,既郛立而不实,
亦瓦合而不浃矣;既绝党而相叛,亦杂类以相越矣。而不见天地之
间乎,则岂有坚郛外峙,而庞杂内塞者乎?(“周易外传”卷五)
由此看来,絪缊,好像是“从远观火”的实有块,颇当哲学上的物质范
畴(不是科学上的物质范畴)。物质是多种多样的实在,包含着极丰富的内
容,而有一定的自然规律,即天地人物消长死生自然之数,著归充调的联结
运动。
这实在的“絪缊”,必有“材”而后有生理。夫之说:
万物者,天之生物,天之理也。无物不资天以生,则天无择于
物而生之矣。而必先有其可生之材,乃乘其生理而生之,即有其已
生之材,乃就其生机而厚之,无不因也。故物之植立而栽者,则气
至而受,风雨至而益荣培之矣。其倾侧而本不固者,则气至前不能
受,风雨至而反以摇动复之矣。(“四书训义”卷三)
这是王充“物势篇”与“自然篇”的发展,所谓“万物生天地之间皆一 实
也。。。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阴阳为火,造化为工。”(“物势篇”)
夫之把宋明儒以来的理气还元而为生化。理为生化之理,气为生化之气,
有材始有理。故他比王充进一步倡言生化之运动。他说:
涵者其体是,生者其用也。轻者浮,重者沉,亲上者升,亲下
者降(时尚没有万有引力说,故云),动而趋行者动,动而赴止者
静,皆阴阳和合(即近代语的“统一”)之气所必有之几,而成乎
情之固然,犹人之有性也。(“张子正蒙注”卷一)
夫之反对张载“正蒙”言“易所谓絪缊,庄生所谓生物以息相吹”之说,
而强调物质自身的运动。他说:
升降飞扬,乃二气和合之动几,虽阴阳未形,而已全具殊质矣。
生物以息相吹之说,非也。此乃太虚之流动洋溢,非仅生物之息也。
(同上)
物质“絪缊”的实在,体言其性,用定其形、象。夫之认为体不可见,
由用及体,在形象中是“生而日生”,故云“天地之间,流行不息,皆其生
焉者也”。他有时把“理”作泛神论看,说:
气,其所有之“实”也。其“絪缊”而含健顺之性,以升降屈
伸,条理必信者,神也。神之所为,聚而成象成形,以生万变者,
化也。故神,气之神;化,气之化也。(同上书卷二)
所有之实的“气”,是生化不息的范畴。神亦在这范畴中。他于是把宋
明的道学(超生化的主宰)否定,而建立了他的生化史观。他说:
天地之间流行不息,皆其生焉者也。故曰:天地之大德曰生。
自虚而实,来也。自实而虚,往也。来可见,往不可见。来实为今,
往虚为古。来者,生也。然而数来而不节者将一往而难来。一嘘一
吸,自然之势也。故往来相乘而选用。相乘迭用,彼异端固曰,死
此生彼,而输迥之说兴焉。死此生彼者,一往一来之谓也。夫一往
一来,而有同往同来者焉,有异往异来者焉(按即指量同质同,量
变质变),故一往一来,而往来不一。。。天地之大德,则既在“生”
矣,阳以生而为气,阴以生而为形。有气无形,则游魂荡而无即,
有形无气,则胔骼具而无灵(按即指内容与形式)。。。男女构精
而生,所以生者,诚有自来。形气离叛而死,所以死者,诚有自
往。。。乃欲知其所自来,请验之于所自往。气往而合于杏冥,犹
炊热之上为湿也。形往而合于土壤,犹薪炭之委为尘也。所以生者,
何往乎?形阴气阴,阴与阳合,则道得以均和而主持之,分而各就
所都,则无所施和而莫适为主(按所指为同一性)。杏冥有则,土
壤有实,则往固可以复来。然则归其往者,所以给其来也。顾既往
之于且来,有同焉者,有异焉者。其异者,菲但人物之生死然也;
今日之日月非用昨日之明也,今岁之寒暑非用昔岁之气也。明用昨
日,则如镫如镜,而有息有昏;气用昨岁,则如汤中之热,沟浍之
水,而渐衰渐泯,而非然也。是以知其富有者惟其日新,斯日月贞
明而寒暑恒盛也。。。不用其故,方尽而生,莫之分剂,而自不乱,
非有同也。其同者,来以天地之生,往以天地之化,生化各乘其机,
而从其类。天地非能有心而分别之,故人物之“生化”也,谁与
判?。。所以生者,虚明而善动,于彼于此,虽有类之可从,而无
畛之可画,而何从执其识命以相报乎?。。则任运自然,而互听其
化,非有异也。是故天地之以德生人物也,必使之有养以益生,必
使之有性以纪类,养资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