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二卷-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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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节、第三节中,我们已经指出郭泰是当时清流的领袖,诸名士的
谈宗,其品题学风,曾莫可匹敌,风靡一世。所以自徐稚黄宪以下这许多人,
只能看作是郭泰的一道同风者,他们虽与魏晋清谈有血缘关系,然而使清议
转而为清谈的契机人物,我们仍得认定乃是当时的谈宗郭泰。郭泰的生活态
度,在许多地方,与上述诸人相似。颍川荀氏这一类型,避重就轻,保身圣
家,正与郭秦的虽善人伦而不危言核论相似;陈实独吊张让父丧,训譬梁山
君子,正与郭泰受凶德贾淑之吊,慰勉犯法见斥的学生左原相似,同是所谓
“贞不绝俗”。周勰向栩之流的玄虚任达,外表似与郭泰的褒衣博带,奖训
士类不同,而精神上的虚无倾向则并无二致。所以郭泰在生活的消极一面,
正是汉末那些隐逸君子与随时抑扬的明哲之士的集合体。试看一看郭泰对汉
末大局的观察与其自己处身的表白的那一番话,便足以证实我们的看法。
“(宋仲)劝林宗仕,泰曰:‘不然也。吾夜观乾象,书察人事,
天之所废,不可支也。方今卦在明夷,爻直无用之象,潜居利贞之
秋也。独恐沧海横流,吾其鱼也。吾将岩栖归神,咀嚼元气,以修
伯阳彭祖之术,为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者。’遂辞王公之命,阖门
教授。”(抱朴子卷四十六正郭篇,字句与此微异:“或劝之出仕进
者,林宗对曰:‘吾书察人事,夜看乾象,天之所废,不可支也。
方今运在明夷之曼,值勿用之位,盖盘桓潜居之时,非在天利见之
会也。虽在原陆,犹恐沧海流横,吾其鱼也,况可冒冲风而乘奔波
乎?未若岩岫颐神,娱心彭老,优哉游哉,聊以卒岁’。”)(后汉
纪卷二十三灵帝建宁二年纪)
郭泰与荀淑黄宪袁闳等在人事关系上是师友,而人事关系上的师友,也
正是思想渊源上的师友。这一事实,是颇为明显的。
郭泰的学术思想,后世所知道的并不多。范书说他“博通境籍”,后汉
纪说他“蓺兼游夏”,又说“其家有书五千卷,率多图纬星历之事”。可见
他决非章句之儒。从他“书察人事,夜观乾象”一段话来研究,他对图纬星
历之学是有心得的。他又说,“方今卦在明夷,爻直勿用”,则对易经也有
研究。又说,“吾将岩栖归神,咀嚼元气,以修伯阳彭祖之木,优哉游哉,
聊以卒岁”,则又以道家为归宿。再拿他的周游郡国,奖训士类的行为来看,
当初未尝不想“仰慕仲尼,俯则孟轲”,从儒家的面目出现。这些地方,都
与荀爽的为人极为接近。魏晋清谈,以易经、老子、庄子为三玄,而郭秦则
兼究其二。魏晋清谈,儒道兼综,即阮瞻所谓圣人名教与老庄自然将无同,
而郭泰也儒道兼综。魏晋之世,大大地宏揭了戠鑒品题的学风,而郭泰在汉
末即先已予从导扬。综合地看来,郭泰的学术思想的途辙,与魏晋清淡的关
系其他密切,这是可从断言的。
抛开并时人对郭泰的拿祟不说,在后代,对郭泰的批评可以说是毁誉参
半。誉之者如嵇生,说他“学无不涉,名重于往代,加之以知人,知入则哲,
盖亚圣之器也。及在■世,栖栖惶惶,席不暇温,志在乎匡断,行道与仲尼
相似”,又说,“林宗存为一世之所式,没则遗芳永播”:毁之者,如诸葛
元逊,则说“林宗隐不修遁,出不益时,实欲扬名养誉而已。街谈巷议以为
辩,讪上谤政以为高,时俗贵之,歙然犹郭解原涉见趋于囊时也”,又如殷
伯绪,则说“林宗入交将相,出游方国,崇私议以动众,关毁誉于朝廷。??
君子行道,以匡君也,以正俗也,于时君不可匡,俗不可正,林宗周旋清谈
闾閻,无救于世道之陵迟,无解于天民之憔悴也”,又如周恭远,则说“林
宗既不能荐有为之士,立毫毛之益,而逋逃不仕也,则方之巢许;废职待客
者,则比之周公:养徒避役者,则拟之仲尼,弃亲依豪者,则同之游夏。是
以世眩名实,而大乱滋甚也”(以上并见抱朴子正郭篇)。这种批评,无论是
誉是毁,都着眼于器戠或行为的效果方面,没有能直接批判到他的思想上去。
比较起来,周恭远的话还见得深沈些,指出“世眩名实,而大乱滋甚”,由
于林宗的“交游”之故,斥他既不能“乐道”,又不能“夏道”,复不能“守
道”,“似仲尼而不得为仲尼”,则几比之于阳货了。然而这也只是魏晋间
驳斥“浮伪”者的恒言。葛洪从汉未当时的客观现实与林宗的生活态度上着
眼,说他不是“真隐”,差能抉发到林宗思想的真实。葛洪说:“盖欲立朝
则世已大乱,欲潜伏则闷而不堪,或躍则畏祸害,确然则非所安:彰徨不定,
载肥载臞。而世人逐其华而莫研其实,玩其形而不究其神,故遭雨中坏,犹
复见效,不觉其短,皆是类也。”葛洪把华与实,形与神区分开来,指出郭
泰的彰徨不定,载肥载臞,乃是客观环境与主观愿望之间的矛盾冲突,在无
法解决时,生活态度便表现出一种忽冷忽热的两面作风。我们以为,就在这
种时代的苦闷中,后来才迸起了正始之音。
世说新语一书,如后世所共同理解的,乃是一部清淡的渊薮,而书中所
引举的人物,凡属汉末者,都是徐穉黄宪袁闳荀淑陈寔郭泰以下诸名士。而
且许多重要篇目,都自汉未诸名士叙起。我们不难窥测世说新语的撰集者,
以徐穉郭泰等乃是清谈的揭幕人物,故撰集从他们开始。这即是说,世说新
语的撰集者不仅目郭泰等为清议转向清谈的契机人物,且直认他们为清谈的
始祖。跨越王何,直寻徐郭,在清谈之风尚未泯绝的刘宋时代,撰集者刘义
庆对清谈学风的渊源,作如此看法,是颇可深思的。今依世说篇第,准照篇
中顺序,作一所叙人物统计表,如下:
篇 第
所叙人物
(依照篇中出现顺序,此顺序乃撰集者准时代先后排列,极有历
史意义)
德行第一陈冲举,徐孺子,周子居,黄叔度,郭林宗,袁奉高,李元礼,
荀淑,锺皓,陈太丘,陈元方,季方,荀氏八龙,苟亘伯。(以
下华歆,王朗等,■入魏晋,不录,下例同。)
言语第二边文礼,袁奉高,徐孺子,孔文举,李元■,陈韪,陈仲弓,
陈元方,荀慈明。(以下祢衡,庞士元等,不录。)
政事第三陈仲弓,陈元方。(以下贺兴伯,山巨源等,不录。)
文学第四马融,郑玄,服子慎。(以下锺会,何晏等,不录。)
方正第五陈太丘,陈元方。(以下宗世林,魏武帝等,不录。)
雅量第六(首即雇劭,嵇中散等,汉末以下人,不录。)
■■第七(首即曹公,乔玄等,汉末以下人,不录。)
尝誉第八陈仲举,周子居,李元■,谢子微,许子将兄弟,(以下公孙度,
邴原等,不录。)
品藻第九陈冲举,李元■,蔡伯喈。(以下庞士元,陆绩等,不录。)
规箴第十汉武帝,东方朔,京房,仅元帝,(按以上四人,西汉人,在全
书为特例之一。)陈元方,郭林宗。(以下为孙休,孙皓等,不
录。)
捷悟第十一(首即杨德祖,魏武帝,汉末以下人,不录。)
夙惠第十二陈太丘,陈元方,季方。(以下何晏,魏武帝等,不录。)
豪爽第十三(首即王大将军(敦),王处仲等,无汉末人。)
容止第十四(首即魏武帝,何平叔等,汉末以下人,不录。)
自新第十五(首即周处,陆云等,无汉末人。)
企羡第十六(首即王丞相(导),裴成公等,无汉末人。)
伤逝第十七(首即王仲宣,魏文帝等,汉末以下人,不录。)
栖逸第十八(首即阮步兵,孙登等,无汉末人。)
贤媛第十九(皆非汉末人,不录。)
术解第二十(首即荀■,阮咸等,无汉末人。)
巧艺第二十一(首即魏文帝,魏明帝等,汉末以下人,不录。)
宠■第二十二(首即晋元帝,王丞相等,无汉末人。)
任诞第二十三(首即阮籍,嵇康等,无汉末人。)
简傲第二十四(首即晋文王,阮籍等,无汉末人。)
排调第二十五(首即诸葛瑾,诸葛恪等,汉末以下人,不录。)
轻诋第二十六(首即王太尉(澄),王眉子等,无汉末人。)
假谲第二十七(首即魏武帝,袁绍等,汉末以下人,不录。)
黜免第二十八(首即诸葛■,王夷甫等,无汉末人。)
俭啬第二十九(首即和峤,王武子等,无汉末人。)
汰侈第三十(首即石崇,王丞相等,无汉末人。)
忿■第三十一(首即魏武帝,王蓝田等,汉末以下人,不录。)
谗险第三十二(首即王平子,袁悦等,无汉末人。)
尤悔第三十三(首即魏文帝,任城王(曹彰)等,汉末以下人,不录。)
纰漏第三十四(首即王敦,晋元帝等,无汉末人。)
惑溺第三十五(首即甄后,荀奉倩妻等,汉末以下人,不录。)
仇■第三十六(首即孙秀,石祟等,无汉末人。)
观上表,自夙惠以上的十二篇,除雅量,戠鑒,捷悟三篇外,余九篇,
每篇的起始部分,均反复叙述陈寔,荀淑,徐樨,郭泰等的事迹言论。因此,
世说之撰集者把他们作为清谈学风的开始者来处理,是十分明显的事实。又
考世说三卷自豪爽以上十三篇,共占二卷,容止以下二十三篇,合占一卷,
盖自夙惠以上的十二篇,即已占全书二分之一以上的篇幅了。故汉未诸名士
在世说一书中的地位是很重要的。而有关他们的言行叙录,在全书的篇幅数
量上所占比例,也足可与王何诸人相比。又,各篇篇首,除魏晋以下诸人起
首外,凡涉魏以前者,必自汉末诸名士始(规箴篇系特例),可知汉末之与魏
晋,在世说新语撰集者看来,同属于整个清谈时代。
这样,我们从世说新语的人物举引上,以及人物撰集次第上,研究撰集
者的用意,因而窥出清谈与徐郭诸名士的相关消息来,其方法虽党绕了许多
弯子,而如果以诸名士思想与魏晋清谈思想的血缘关系,来证诸这里的论断,
则它是完全合乎逻辑的。
世说新语撰集者以为徐郭诸名士就是清谈的揭幕人物:我们虽不能完全
同意这一见解,但当我们把郭泰诸人看做从清议转向清谈的契机人物时,世
说新语的撰集,却使我们的论断获得了更坚强的依据了。从郭泰的折角巾中,
我们不是可以看见何邓诸人的“烟浮”“鬼燥”的形容么?我们不是也可从
看见嵇阮诸人的散髪裸裎的狂态么?
自郭泰之后,继起者有孔融,祢衡(二人俱见后汉书本传),焦先(见三国
志管宁传注)诸人,接联成一道思想的桥梁,直达正始年间的王何与稍后的嵇
阮。循此桥梁而追索前后承藉,则清议转而为清谈的脉络是分明可见的。
第十一章 汉末社会政治的危机和对宗教道德法律的批判思想
第一节 左雄所表现的汉代封建王朝的政治危机
左雄,在安帝时举为孝廉,顺帝时拜简书令,生年无可确考,卒于永和
三年(公元一三八年)。他主观上企图挽救汉王朝的危机,而客观上则暴露了
社会的矛盾,实为清议之左派。后汉书赞左雄“登朝理政,并纾灾■”,论
曰:
“荣路既广,觖望难裁。自是,窃名伪服,浸以流竞,权门贵
仕,请谒繁兴。自左雄任事,限年试才,虽颇有不密,固亦因识时
宜。”
“限年试才”,并不是解决社会矛盾的根本办法,“仁人君子
心力之所为”,对统治者的相对正义,无补救于危局。文献通考说:
“左伯豪(雄宇)在当世风节刚劲。??范史推其效验,至于倾
而未颠,决而未溃,皆仁人君子心力之所为。而陈蕃李膺之徒,皆
在雄法中所得之人,其坐缪举者,胡广辈尔。”
在汉末,仁人君子心力之所为,只集中于举贤才之一途,左雄理政,王
符论政,都以此为不二法门。所谓“窃名伪服,浸以流竞,权门贵仕”,是
汉朝的普通现象,因而仁人君子便从主观伦理方面出发,把改革社会的方案
立基于改变人类道德的基础之上。党锢就其本义上而言,乃是尽其心之所安,
客观上是没什么结果的,更不能使社会“倾而未颠,决而未溃”。范晔一则
说,“君道粃僻,朝纲日陵,国隙屡启,自中智以下,靡不审其崩离”,再
则说,“在朝者以正议婴戮,谢事者以党锢致灾”,则心力之为的遗风,何
能有这样效验?顾亭林推崇东京风俗,仅表示明末志士借此以鼓励未世亮节
罢了。因此,我们以为到了“心力之为”的成仁蹈义阶段,成败利钝在所不
计,正说明了客观上末世危机的严重性,我们看左雄“每有奏议,台阁以为
故事”,“雄之所言,皆明达政体,而宦竖擅权,终不能用”,就明白此中
消息。
左雄的言论,和王符相似,并不希望上世(理想的)治道,而仅以“追配
文宣中兴之轨”,苟安垂祚而已。农民战争,实在惊醒了儒者的古萝。左雄
已经指出了社会危机,并暴露了“一人犯法,举宗群亡”的专制主义法律:
“青冀扬州,盗贼连发,数年之间,海内扰乱。其后天下大赦,
贼虽颇解,而官犹无备,流叛之余,数月复起。??寇贼连年,死
亡太半,一人犯法,举宗群亡。”(后汉书卷九一左雄传)
农民起义有客观的原因,其原因正在封建制社会的经济基础以及由此所
产生的汉朝政权的本身。左雄的政论涉及到封建专制主义:
“汉初至今,三百余载。俗浸雕敝,功伪滋萌,下饰其诈,上
肆其残。典城百里,转动无常,各怀一切,莫虑长久。谓杀害不辜
为威风,聚敛整办为贤能,从理己安民为劣弱,以奉法循理为不化。
髡钳之戮,生于睚貲,复尸之祸,成于喜怒。视民如寇仇,税之如
豺虎。监司项背相望,与同疾疢,见非不举,闻恶不察。观政于亭
传,责成于期月。言善不称德,论功不据实,虚诞者获誉,拘检者
离毁。或因罪而引高,或色斯以求名。州宰不复,竞共辟召,踊跃
升腾,超等逾匹。或考奏捕案,而亡不受罪,会赦行胳,复见洗涤。
朱紫同色,清浊不分。故使奸猾枉滥,轻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动
百数。乡官部吏,职斯(厮)禄薄,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