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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中国思想通史 第二卷-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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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污罔法,冤狱丛生。“隐逸行士,淑人君子,为诡佞利口所加诬复冒,
下士冤民能至阙者万无数人,其得省问者,不过百一。”这一黑暗的世界,
他认为皆“贪残不轨,凶恶弊吏”所造成的,他举出了东京洛阳豪族地主横
行的一个吓人的现象,由此可以看出封建政权的性质:
“洛阳至有主谐合杀人者,谓之会任之家。受人十万,谢客数
千,又重馈部吏,吏与通奸,利入深重,蟠党盘牙,请至贵戚宠权,
说听于上,谒行于下,是故虽严令尹终不能破攘断绝。
何者?凡敢为大奸者,材必有过于众,而能自媚于上者也。多
散苟得之财,奉以谄谀之辞,以转相驱。??今案洛阳主杀人者,
高至数十,下至四五,身不死则杀不止!”(述赦)
他更说出富贵与贫贱相悬殊的社会图景,在这种社会里是如何的阶级矛
盾呢?他说:
“与官贵交者,上有称誉之用,下有货财之益;与贫贱交者,
大有账贷之费,小有假借之损。”
“富贵易得宜,贫贱难得适。好服谓之奢僭,恶衣谓之困厄;
徐行谓之饥馁,疾行谓之逃责;不候谓之倨慢,数来谓之求食;空
造以为无意,奉贽以为欲贷;恭谦以为不肖,抗扬以为不得;此处
子之覉薄,贫贱之苦酷也!”
“有利生亲,积亲生爱,积爱生是,积是生贤;??无利生疏,
积疏生憎,积憎生非,积非生恶。??是故富贵虽新,其势日亲,
贫贱虽旧,其势日除;此处子所以不能与官人竞也。(交际)
据他说,这样的阶级矛盾,“怨恶之生,若二人偶焉”,在财产利害相
关的一边,“苟相对也,恩情相向,推极其意,精诚相射,贯心达髓,爱乐
之隆,轻相为死”;而在其无利害结合的他一边,“苟相背也,心情乖乎,
推极其意,分背奔驰,穷东极西,心尚未决”。这是多么深刻的“相人偶”!
他在主观上作理论的还元时,主张超乎俗世,得出贤人君子“富贵未必可重,
贫贱未必可轻的德义理论,以之与俗人的俗见相抗,“不能两立之”,而在
客观上又说:
“凡今之人言方行圆,口正心邪,行与言谬,心与口连,论古
则知称夷齐原颜,言今则必官爵职位,虚谈则知以德义为贤,贡荐
则必阀阅为前,处子虽躬颜闵之行,性劳谦之质,秉伊吕之才,怀
救民之道,其不见资于斯世也,亦已明矣。”(交际)
因此,他的理想的贤者无可奈何,世界还是“俗人”所支配的。于是他
不得不空想那种飘■的性灵解放:“鸾凤翱翔黄历之上,徘徊太清之中,随
景风而飘■,时抑扬以从容,意犹未得,喈喈然是鸣!”这里已伏下魏晋玄
学的根苗,到了仲长统要更加显著了。
第二节 仲长统的唯物主义思想和政治批判思想
仲长统宇公理,生于灵帝光和二年(公元一七九年),卒于献帝建安二十
五年,斯年献帝逊位,汉统绝祚,即魏文帝黄初元年(公元二二○年)。他的
论著昌言(昌,当也;尚书曰:“汝亦昌言”),据后汉书说,“凡三十四篇,
十余万言”,似比王符的潜夫论更要丰富,今所存者,仅后汉书“简撮其要
有益政者略载之”三篇,篇名为理乱篇、损益篇、法诫篇;群书治要节引仲
长子昌言九段文字,末标篇名,究其引文研寻,似属德教篇,寿考篇,君臣
篇,天道篇。此外,据著者所知,更有齐民要术中的几处引文,统计全书存
者,三十四篇中不过十分之一二。加以节引的人,既然是“简撮其要有益政
者”载之,此外在被认为无益于政者,安知不是更重要的论著?
我们比较一下后汉书与群书治要所撮要略载的昌言:后汉书节引的理乱
篇,是重要的历史理论,而群书治要一字未载;反之,群书治要末引的天道
思想,是重要的,后汉书一字未载。从这里就知道昌言的佚文为我们所珍贵
的,不可胜计了,所谓无益于政者,在封建社会当是异端中最尖锐的思想,
即所谓“多谬通方之训,好申一隅之说,稽之篇论,将为敝矣”(后汉书本传
范晔论)。若以所谓“偏情矫用,则枉直必过”(同上),割弃精华,不违“笃
论”而言,我们要为王充、王符、仲长统三氏(后汉书合传),作有幸有不幸
之叹,论衡、潜夫论有幸而存,昌言则不幸而亡了。
(一)昌言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现存昌言,虽然断简残篇,不能看出仲长统的思想体系,但就中以天道
天命思想和政治思想来讲,足以称为汉代正统思想的最后清算者。按仲是统
的天道至政论之间,三十四篇中必有知识论的建树,且按他的天道观与政论
都比王充王符要更进步,则他的知识论必重“公理”,发展他的前行者;但
惜乎这一部分,因非所谓“治要”或无“益于政”而佚失了!
仲长统否认汉代统治阶级的宗教观,反对自然之符和吉凶之候,他说:
“唯人事之尽耳,无‘天道’之学焉!然则王天下,作大臣者,
不待于知‘天道’矣。所贵乎用‘天之道’者,则指星辰以授民事,
顺四时而兴功业;其大略吉凶之祥,又何取焉?故知天道而无人略
者,是巫医卜祝之伍,下愚不齿之民也;信‘天道’而背人事者,
是昏乱迷惑之主,复国亡家之臣也!”(群书治要节录)
他的惟尽人事不守“天道”的命题,在汉代是破天荒的卓见,他敢骂有
汉一代对信仰宗教的君臣为糊涂虫、败家子、下愚无知的迷信者。他认为天
之道不是别的,仅是自然的规律,人们要懂得天之道,不是为了别的,仅是
为了有利于生产和工业。这是唯物主义的思想。在以上引文中“天道”和“天
之道”这两个术语是有区别的,“天道”是指宗教思想,“天之道”是指自
然规律。他以为迷信的反面是理性,只要有是非之见,只要以“是非治天下
之本也,是非理生民之要也”,天地自然就会为人所利用。有人问他“本”
与“要”何所存呢?他说:
“王者官人无私,唯贤是亲,勤恤政事,屡省功臣,??政平
民安,各得其所:则天地将自从我而正矣,休祥将自应我而集矣,
恶物将自舍我而亡矣;求其不然,乃不可得也。王者所官者,非亲
属则宠幸也,所爱者非美色则巧佞也,以同异为善恶,以喜怒为赏
罚,取乎丽女,怠乎万机,黎民冤枉类残贼,虽五方之兆,不失四
时之礼,断狱之政,不违冬日之期,蓍龟积子庙门之中,牺牲群丽
碑之间,冯相坐台上而不下,祝史伏檀旁而不去,犹无益于败亡也。
从此言之,人事为本,天道为末。”(同上)
这种“人事为本、天道为末”的大胆的戡天思想,恰和汉代统治阶级所
服膺的天人理论相反。他的唯物主义思想把自然的因果关系置于人类理性支
配之下,而灾异、感应的宗教思想则把自然的因果倒置于畏忌的迷信之下,
所以他又说:
“审我已善而不复恃乎‘天道’,上也。疑我未善,引‘天道’
以自济者,其次也。不求诸己而求诸‘天’者,下愚之主也。今夫
王者,诚忠心于自省,专思虑于治道,自省无愆,治道不谬,则彼
嘉物之生,休祥之来,是(犹)我汲井而水出,爨灶而火燃者耳,何
足以为贺者耶?故欢于报应,喜于珍祥,是劣者之私情,夫可谓太
上之公德也?”(群书治要节录)
依据“公理”与“公德”的法则,占有并支配自然,这完全是健康的思
维路径;反之,依据“私情”与“私见”的曲解,敬畏惧忌天道,这完全是
病态的心理作祟,所以他说后者是“劣者”,是“下愚”。他又从寿考吉祥
方面说明理性与迷信的区别,人不幸有病,要“更始”,在于乐石,世不幸
有灾,要“更始”,在于克服,而舍此不为,忌讳灾变,永延嘉瑞,他斥之
曰“迷”,曰“误”,曰“惑”,曰“悖”,此迷、惑、误、悖四字正斥责
了汉代统治阶级的支配意识。他说:
“和神气,惩思虑,避风湿,节饮食,适嗜欲,此寿考之方也;
不幸而有疾,则鍼石乐汤之所去也。肃礼容,居中正,康道德,履
仁义,敬天地,恪宗庙,此吉祥之术也;不幸而有灾,则克己责躬
之所复也。??下世其本,而为奸邪之阶,于是淫厉乱神之礼兴焉,
侜张变怪之言起焉,丹书厌胜之物作焉。故常俗忌讳可笑事。时世
之所遂往,而通人所深疾也!且夫掘地九仞以取水,凿山百步以攻
金,入林伐木不卜日,适野刈草不择时,及其构而居之,制而用之,
则疑其吉凶,不亦‘迷’乎!简郊社,慢祖祢,逆时命,背大顺,
而反求福祐于不祥之物,取信诚于愚惑之人,不亦‘误’乎!彼圆
家画舍,转局指天者,不能自使室家滑利,子孙贵富,而望其德致
之于我,不亦‘惑’乎!??表正则影直,范端则器良;行之于上,
禁之于下,非元首之教也,君臣士民,并顺私心,又大乱之道也。??
所贵于善者,以其有礼义也,所贱于恶者,以其有罪过也;今以所
发者教民,以所贱者教亲,不亦‘悖’乎!”(同上)
他所说的“天之道”,是指客观存在的秩序,自然对象既为可征服的事
物,则自然中的法则,就是天之道,即他所谓“所取于天之道者,谓四时之
宜也”。上面他所举的“水”,“金”,“木”,“时”,完全是自然对象,
人类要改变现实(取水、攻金、伐木、择时),就必须依据现实的性质与关系,
发现其中的因果,掌握其中的法则,然后才有“天之道”可寻。这种自然哲
学的天道认识,是以客观的真实存在为依归,而反映为主观的实在把握,故
他一再说:“官人无私”,大乱顺私。私情私见超出了他所谓的是非判断的
表范,就大失本要,于是迷惑误悖之心理就产生了。这里,已经说到存在与
思维的认识关系了。金木水火士是存在,不是推较得失的符咒,“所取于天
之道”的“所取”,是把握,不是应征吉凶的变复术。因此,他才以为一切
灾异,都是戚宦之臣所献媚,人为不臧,而“反以策让三公,至于死免,乃
足为叫呼苍天号啕泣血者也”(祥见后)。他更从简单的自然现象来解释“天
之道”,他说:
“天为之时,而我不农谷,亦不可得而取之。春春至焉,时雨
降焉,始之耕田,终之簠簋,惰者釜之,勤者钟之,矧天不为,而
尚乎食也哉?”(齐民要术序引)
“丛林之下为食庾之坻,鱼鳖之掘为耕稼之场者,此君长所用
心也。??盖食鱼鳖而薮泽之形可见,观草木而肥墝之势可知。”(同
上)
这就是他所谓“天之道=四时之宜”的注脚,其“所取”者,即占有自
然之谓。迷于“天道”者就因了积习,不知道“生然之事”,故他又说:
“鲍鱼之肆不自以气为臭,四夷之人不自以食为异,生习使之
然也。居积习之中,见生然之事,夫熟自知非者也?斯何异蓼中之
虫而不知蓝之甘乎!”(齐民要术序引)
仲长统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因其书佚失,难以作全面的论证,但只就现
存的材料来看,已经使我们要特别重视了。
(二)昌言的灭命反对论与历史治乱说
仲长统根据了他的唯物主义的掌握自然法则的理论,进而研究天命的究
竟,无疑地他从否定有神论的世界观,更要否定天命的降监,因此,他反对
谶纬灾异说,就必然要反对五德三统说。我们首先要指出,他在这一方面,
更比王充王符进了一步,连“命”都彻底否定了。他可说是集汉代“离经叛
道”之大成。
汉代的五德终始说和三统继运说是天命循坏论。这种目的论,配合于王
道继承授受的造说,使金木水火土以其转相生而更王,使黑白赤以其文质相
救而继统,这些宗教观已经在前面各章详述。仲长统把这种“德”,这种“统”,
一手推翻,在他看来,什么五行相生,什么文质相救,全没有那回事,统观
历史,“乱世长而化世短”,越来越乱,更下而几乎全乱无治,天命不过是
豪杰得天下欺人自欺的骗局而已。他在理乱篇中说:
“豪杰之当‘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无天下之分,
故战争者竞起焉。于斯之时,并伪假天威,矫据方国,拥甲兵与我
角才智,程勇力与我竟雌雄,不知去就,疑误天下,盖不可数也;
角知者皆穷,角力者皆负,形不堪复伉,势不足复校,乃始羁首系
颈就我之衔绁耳。夫或曾为我之尊长矣,或曾与我为等侪矣,或曾
臣虏我矣,或曾执囚我矣,彼之蔚蔚皆匈(胸)詈腹诅,幸我之不成,
而以奋其前志,讵肯用此为终死之分耶?”(后汉书本传)
天命在哪里?“伪假天威”罢了,其实呢,那是一笔战争血账,在他看
来,才智勇力决定“形”与“势”,强者优胜,劣者失败。形势属我,谁敢
再和我校伉?于是乎就有叔孙通董仲舒刘向蔡邕之流制造理论了,“天命”
始虽无分,而“形势”就使得“天命”下降了。水德火德,争论有据,继黑
为白,颂扬有统。这样一来,汉代统治阶级的“理论”基础显然是一派胡说
了。
上面一段引文是他的三部曲的第一阶段,我们再看他的第二阶段的说
明:
“及继体之时,民心定矣,普天之下,赖我而得生育,由我而
得富贵,安居乐业,长养子孙,天下晏然,皆归心于我矣。豪杰之
心既绝,士民之志已定,贵有常家,尊在一人。当此之时,虽下愚
之才居之,犹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暴风疾霆,不足以方其怒,
阳春时雨,不足以喻其泽,周孔数千,无所复角其圣,贲育百万,
无所复奋其勇矣。”(同上)
形势比人强,政权属我操,满天下周孔之徒是我的博士,穷宇内豪杰之
士是我的武臣。这里,天地鬼神,风云雷雨,在统治权安定之时(所谓贵有常
家,尊在一人),没有作怪作乱的道理,尽管统治老是下愚,而自有萧规曹随
的无为之治,越糊涂越好,越省事越好。但仲长统以为第二阶段最短,不久
就要到了第三阶段了,这便是:
“彼后嗣之愚主,见天下莫敢与之违,自谓若天地之不可亡也,
乃奔其私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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