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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159 青青子矜1+2-第51部分

小说: 159 青青子矜1+2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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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矜一阵心酸,想哭,又哭不出来。
  她忽然有一个十分不孝的想法——她觉得母亲在恰当的时候离开了爱她的两个男人,却让他们用所有的余生来怀念她,此生亦无憾了。
  
  苏伯年突然想起一事来,匆匆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又出来,递给子矜一封信:“你妈妈说等你过了二十岁生日,就给你看这个——你看我这记性,一直给忘了……”
  子矜打开信,薄而脆的纸,折痕极深,只见四个行云流水的颜书“子矜吾儿”,字体清茗匀停,时有连笔,足见写信人之潇洒妩媚。妈妈。她鼻尖一阵发酸,开篇第一句就几乎花了她的眼,反复读了六遍才消化了这一事实,接下来就几乎是一目十行扫下去,阅毕揉揉眼睛,又觉得似乎没有看懂,重头又一字一句读下去:
  
  “汝外祖实乃前朝六王……吾母获罪于上,孕中赐鸩;虽获救,然生吾后即遘逝。故余自体内带一寒毒而己不知……自襁褓中受恩林家,不幸其亦早亡……吾自幼与汝父毗邻,相识久,隧适之。敬甚,无面朱耳赤之事。生汝后病发,汝父为余遍访名医而不得。终自知天年难假,长患己病之累人,然汝父无累吾,实不易也……天下情爱之事有二,一者倾盖如故,心有灵犀,锦瑟和鸣;一者贫贱无弃,富贵不移,白首扶持;人情日薄,此二者皆寡,吾儿倘遇之,幸甚,切珍之。吾尝嘱汝父,莫嫁汝过早,其恐吾儿人情事故欠练达,敏慧有余而通透不足之故矣……吾近来心悸犹甚,恐来日无多矣,自觉大限将至,故书此,惟期吾儿长成之日,知吾一片苦心也。凡为人父母者,无不为儿女体者惟恐未尽也;吾爱汝至,之所以未敢近之宠之,盖畏汝今日近之依依,徒增它日远之戚戚也。汝幼而有慧根,天资甚佳,余无虑也;然汝貌性冷而实多情,常忧汝之聪明犹过,反贻误之。汝父秉性纯善,于人情世故欠谙,汝当孝之。清亡已矣,乱世也,尚明哲保身,秉持自正,无谓自作聪明之举……信吾儿见书之日,当亭亭矣,惜吾不得见矣。夫人之在世,尽一缘字,随缘而聚,缘尽而散,月有盈亏,生死有常,概莫能外;故汝其勿悲。吾一生无为,然得佳儿如此,亦无憾矣。庚申年三月十九亥时宛书于灯下。”
  
  她是坐在橘树下看的。夏天特有的湿润的空气,薄雾一样扑在脸上。看完最后一个字,一摸脸上,早已湿漉漉的一片,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雾气。
  “今日近之依依,徒增它日远之戚戚。”
  有人倾盖如故,更多的人白首如新。
  当年倘若不是急流之下,峰回路转,未尝不是锦瑟华年,比翼鰜鲽。无奈聚是欢喜缘份,散是注定必然。聚散之间,她母亲必是柔肠百转,表现出来的却是刻意的冷淡。她不愿成为他的负累,甚至是任何人的负累。她的自尊,她的要强,是断崖上一枝寒梅冷峭,是最后贵族的气节标格……
  
  橘树的叶子在风里哗哗作响,簌簌的白花连着花粉坠下来,落在子矜的头发上、衣襟上、鞋面上。连着邻家院子里飘进来的柳絮,像是六月里的香雪海,漫天漫地,吹散了心底的繁芜荒凉。微醺的呼吸,轻软而透明。正是醉拍春衫惜旧香。
  她左眼的眼睑还沾着暮春的残幽,右手的指尖已触到了仲夏夜的轻愁。曾经年少的脸,曾经稚嫩无辜的容颜。如今的心情,如今凋零的激情与梦,泪与欢笑。
  我们曾经苍老,我们风华正茂。
  
翡翠衾寒
  如果你遇到了自己不能解决的事,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对于子矜来说,她通常是反复思索,凡是能假己手解决的,就尽力自己解决掉,实在实在不能够了,再寻求外援。谁适合做外援呢?第一,他要熟悉你的境地;其次,他要有足够的智慧,来提供有说服力的见解。这两者的先决条件是,你要信任对方;否则,他提供的意见再好,也无法让你采纳。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选是白致远,可是鉴于目前的特殊情况,她决定还是去找白致立。其实对别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她委实需要一个可以商量的人。于是她约了大少爷在一个小茶馆见面。
  
  她进去的时候茶馆里面静悄悄的,一个客人也没有,往常这里虽然没什么生意,但是总有那么几个老茶客在。奇的是连老板和小二也不见了。
  她疑惑,莫非今天不营业,待要走,又怕白致立扑了个空,正在犹豫间,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转头,正午的阳光扑面而来,微微晃眼,光亮处站了一人,竟是白致远。
  对上他眼中同样询问的目光,电石火花地两个人就明白过来、这都是谁干的好事。
  这个多管闲事的大少爷。
  不是不尴尬的。
  那天她由于冲击太大,忿忿地说了一句:“用不着你来教我为人处事之道!”又一次在他面前失去对情绪的控制,想起来就郁闷。
  “怎么?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正在考虑是拂袖而去,还是不计前嫌“将就”一下。
  他俏薄的唇抿出一个冷诮的弧度,似乎料定了她会走。
  激将。子矜蹙眉,她看上去像是容易被激将的人吗?对于某些人来说,激将不如请将。
  她已经准备走了。
  可是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些淡淡的失望,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自己的双眼明明白白告诉她她没有看错;失望之余,又似有几许无奈……人的眼睛真是奇妙,可以表达这样复杂的情感,甚至是千言万语。
  她垂下眼睑:“算了,和你商量也是一样的。”她总是很容易心软。
  正午的阳光太刺眼,明晃晃地。看不太清他的眼睛,朦胧的、隐约有薄纱一样的感觉。
  
  坐在没有小二没有茶的茶馆里很奇怪,所以他们出来了。茶馆外面就是都司巷。青砖小瓦马头墙,天井回廊雕花窗的都司巷。小巷很长,两边矮矮的围墙,时有青翠掩映娇艳的花草探出头来,阳光在石板路上细碎地跳跃,音符一样。
  她简单的把她母亲的身世之谜告诉他,然后说:“那会儿慈禧太后依然当政,她一定是怕连累……”
  “所以你在想要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父亲?”安然不惊的语气。
  她点头。为什么她只需要起个头,他就能知道她的意思呢?无端想起母亲关于爱情的诫言来,突然心跳就漏了半拍。
  “当然了。”他回答。秋水般坦然。
  “可是……”
  “可是、你怕增加他的负疚?”
  她点头。默默。知道她不必开口。
  他微微眯起眼睛,那明净清澈的天空倒映在他同样清澈的双瞳中,波光粼粼。“真相总是残酷的;可是我宁愿知道残酷的真相,也不愿意活在虚假之中——我相信我父亲也是这样。”人终其一生,伤口会愈合,伤痛会淡漠,只是仍然有疤,不是结在脸上,就是在心里;可是,总是有痛苦的,不过是这样的痛和那样的痛。
  
  这些道理她也懂,可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样清楚地活着,更痛,更辛苦,那是需要一颗坚韧的心脏的。谁能忍心亲手把尖刀捅进你想要保护的人的心里?还是宁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地舒心地活着吧?就如她不会告诉她父亲,之前也没有选择告诉修文。而现在他告诉她也许她错了,她错了么?不,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活在赤裸裸的残酷现实中的,也不是所有的人经得起任何打击。可是,子非鱼,是不是该让鱼自己来选择……(To say; or not to say; that is a problem。 ^ ^)
  
  有栀子花极淡的香气,在空气中流淌。
  这个季节的阳光那样好,明媚得让人忘了忧伤。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他的低醇而清凉的声音,似清泉流过静静的溪石,“Let me not beg for the stilling of my pain, but for the heart to conquer it……” 
  她侧目看了他一眼,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地接了下去,低低地:“Let me not look for allies in life's battlefield ,but to my own strength。 ”这是她很喜欢的一首小诗,突然从别人口中听到,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喜悦和怅然的。
  
  “这样、”终于,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的。”
  
  转角一丛洁白的栀子花,婷婷寂然。他不经意地随手折了一枝,手腕一翻转手递给她。子矜一怔,抬起眼睛,只看见一种很清冷的笑意沿着他嘴角的弧线蔓延到眼角,似乎是极淡漠的漫不经心的温柔,可是又是笃定自如的。她顿时觉得面上发烫,忙伸手接了过来,想了想,别在了衣襟上。
  
  她本来想问他知不知道余安安的事,可是气氛这样好,……于是她说:“吴女士昨天又打电话给我了,她想请人教导乐乐——你意下如何?”停了一下又道,“反正你最近也闲下来了。”
  她自然知道这事有点强人所难,他看上去也不像是有耐心教小孩的人。不过乐乐的确招人疼;再者从私心来说,这事于白家也有益,所以……
  所谓成长,就是渐渐变得做每一件事都要有目的。
  “好。”他应允之快以至于让她愣了一下。可是紧接着又听到他说:“那于我有什么好处?”
  无商不奸。惟利是图。——她蹙眉,可是扭头看他,阳光扑在他的睫毛上,像是铺了一层闪亮的金粉,睫毛下是淡淡的笑意,又似乎有专注。这是冷幽默,还是认真的?
  她有瞬间的恍惚,薄薄的一晃而过;脸上的表情却是自动地快了一拍,换档成了浅笑:“一个有潜力的学生,一份有价值的谢意,这还不够么?”再论成熟,就是猜透别人目的同时,适时隐藏自己的。
  
  白致远的眼中暗影丛丛,有一种危险的平静。——她仍是轻描淡写,举重若轻之间就地回避了问题的关键。
  
  不是没有看见他的眼神,眼看着谈话又要以千钧之势朝悬崖的边缘滑去,坠落前一秒子矜适时地挡了一下:“这就不高兴了?真是小心眼——请你吃饭好了。”
  他几乎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日光下她的脸晶莹皎洁,浅嗔薄颦间笑脸盈盈,对着这样一张脸,任谁也是等闲发作不得;即使明知道她的用意。于是他的神情转为冰冷,眼中出现一种隐忍的阴沉。有时候他真是恨透了她这种璞金浑玉似的笑容。
  他进她是退,他退她亦是退。从政治家的角度来看,这真是一场持久战。男女之事犹如金戈铁马鏖战沙场,虽兵不血刃然刀光剑影闪烁,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
  
  静媛兴冲冲地跑进来,捧着一叠稿纸, “给你瞧个好东西!”一副献宝的模样。
  子矜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金粉世家的抄本,上面几页犹发散着油墨的芳香。
  这书在京沪宁三地十分的风靡,一度成了上流社会太太小姐的枕边读物、茶余饭后的闲资;即便是那些不识字的,也托了识字的念给她们听。
  子矜瞅见她眼睛肿肿的,微微叹了口气:“瞧你这样,可见不是个好结局了。”
  静媛愕然道:“你看过了?怎么可能,我手上这份还没付梓排版呢。”
  “没有,我很久没看了。”她有些索然:“恨水先生著此书,无非是想说明齐大非偶的道理——到底有些偏颇。”
  静媛却不忿,咬牙切齿地,“这金燕西也太可恶了些,竟然这样辜负了冷!枉他婚前还信誓旦旦的……”
  小说的好处,就在于构造了一个虚幻的世界,让读者步入那个世界里梦一场。有人当了真,与书中的人物同悲共喜,有人却只当是故事,看过一笑也罢。
  ——静媛的可爱,就在于她的真性情。
  子矜于是说:“作者原就十分刻薄,一开头就说什么‘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他这样一说,便否定了他们之间爱情的纯粹性。”
  “照我说,门户贫寒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实在是因为清秋识人不明的过错——她没有认清燕西本质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只适合用来谈恋爱,不适合做丈夫的……”
  她说到这儿静媛插嘴道:“你这不是在说大哥嘛!”
  子矜笑笑摇头:“不是,你大哥不是那样的人,比他可强多了。”静媛歪着头想了想,也笑道:“可不是。大哥确不会始乱终弃。”
  这文连载了两年有余,如今终于完结。看过的情节都在眼前一一明晰起来,她略起了谈兴道:“燕西固然糊里糊涂没心没肺,可是清秋也太疏忽大意了——你看她没有意识到她三嫂的险恶用心,她三嫂那么刻毒,进了府以后一再给她小鞋穿,清秋也根本无力反击,接二连三地出了纰漏……得罪了她大嫂和婆婆,还能有好日子过?”
  静媛却不苟同她,振振有词地反驳道:“那是燕西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女子若是一昧仰仗她的丈夫,可不就是古人说的‘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所以还是靠自己的好,不能总是等着别人来保护。”
  “几块缎子,一串珠子,就心动了。纵然燕西是‘陌上少年风流’,可是公平点说清秋的心里未尝没有虚荣的心思在,后面的吃亏都是因此而生。”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认清自己——她几个大姑子夸她‘伶俐又忠厚’,依我看,忠厚倒是有的,伶俐却未必。她处处小心,别人却步步紧逼,燕西又是个薄情的人……她的性子原就不适合与人争斗,不该为着一时的欢愉误了终生……”
  静媛不服:“但是你看他们之前多么甜蜜——即使是一时的欢愉,也强过有些人终生平平碌碌、不识情爱为何物。”
  子矜笑笑,放弃了争论:“你这是和我拌嘴儿呢,还是在说你自己呢?”静媛脸一红,呸了一声。
  子矜说:“我还是喜欢她的,到底是冰雪的女子,让人扼腕。”
  静媛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果夫最近很忙,常不回家的——我今天就住你这儿了。”
  
  ―――――
  
  墨一样黑的没有月亮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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