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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绡,脱去衣裳,并肩叠股,饮酒调笑。良久,春色横眉,淫心荡漾。西门庆先和妇
人云雨一回,然后乘着酒兴,坐于床上,令妇人横躺于衽席之上,与他品箫。但见
:
不竹不丝不石,肉音别自唔咿。流苏瑟瑟碧纱垂,辨不出宫商角徵。
一点樱桃欲绽,纤纤十指频移。深吞添吐两情痴,不觉灵犀味美。
西门庆醉中戏问妇人:“当初花子虚在时,也和他干此事不干?”妇人道:“他逐
日睡生梦死,奴那里耐烦和他干这营生!他每日只在外边胡撞,就来家,奴等闲也
不和他沾身。况且老公公在时,和他另在一间房睡着,我还把他骂的狗血喷了头。
好不好,对老公公说了,要打倘棍儿。奴与他这般顽耍,可不硶杀奴罢了!
谁似冤家这般可奴之意,就是医奴的药一般。白日黑夜,教奴只是想你。”两个耍
一回,又干了一回。旁边迎春伺候下一个小方盒,都是各样细巧果品,小金壶内满
泛琼浆。从黄昏掌上灯烛,且干且歇,直耍到一更时分。只听外边一片声打的大门
响,使冯妈妈开门瞧去,原来是玳安来了。西门庆道:“我吩咐明日来接,这咱晚
又来做甚么?”因叫进来问他。那小厮慌慌张张走到房门首,因西门庆与妇人睡着
,又不敢进来,只在帘外说道:“姐姐、姐夫都搬来了,许多箱笼在家中。大娘使
我来请爹,快去计较话哩。”这西门庆听了,只顾犹豫:“这咱晚,端的有甚缘故
?须得到家瞧瞧。”连忙起来。妇人打发穿上衣服,做了一盏暖酒与他吃。
打马一直到家,只见后堂中秉着灯烛,女儿女婿都来了,堆着许多箱笼床帐家
伙,先吃了一惊,因问:“怎的这咱来家?”女婿陈敬济磕了头,哭说:“近日朝
中,俺杨老爷被科道官参论倒了。圣旨下来,拿送南牢问罪。门下亲族用事人等,
都问拟枷充军。昨日府中杨干办连夜奔来,透报与父亲知道。父亲慌了,教儿子同
大姐和些家伙箱笼,且暂在爹家中寄放,躲避些时。他便起身往东京我姑娘那里,
打听消息去了。待事宁之日,恩有重报,不敢有忘。”西门庆问:“你爹有书没有
?”陈敬济道:“有书在此。”向袖中取出,递与西门庆。折开观看,上面写道:
眷生陈洪顿首书奉大德西门庆亲家台览:余情不叙。兹因北虏犯边,
抢过雄州地界,兵部王尚书不发救兵,失误军机,连累朝中杨老爷,俱被
科道官参劾太重。圣旨恼怒,拿下南牢监禁,会同三法司审问。其门下亲
族用事人等,俱照例发边卫充军。生一闻消息,举家惊惶,无处可投,先
打发小儿、令爱,随身箱笼家活,暂借亲家府上寄寓。生即上京,投在姐
夫张世廉处,打听示下。待事务宁帖之日,回家恩有重报,不敢有忘。诚
恐县中有甚声色,生令小儿外具银五百两,相烦亲家费心处料,容当叩报
没齿不忘。灯下草书,不宣。
仲夏二十日 洪再拜
西门庆看了,慌了手脚,教吴月娘安排酒饭,管待女儿、女婿。就令家下人等,打
扫厅前东厢房三间,与他两口儿居住。把箱笼细软都收拾月娘上房来。陈敬济取出
他那五百两银子,交与西门庆打点使用。西门庆叫了吴主管来,与他五百两银子,
教他连夜往县中承行房里,抄录一张东京行下来的文书邸报来看。上面端的写的是
甚言语:
兵科给事中宇文虚中等一本,恳乞宸断,亟诛误国权奸,以振本兵,
以消虏患事:臣闻夷狄之祸,自古有之。周之猃狁,汉之匈奴,唐之突厥
,迨及五代而契丹浸强,至我皇宋建国,大辽纵横中原者已非一日。然未
闻内无夷狄而外萌夷狄之患者。语云:霜降而堂钟鸣,雨下而柱础润。以
类感类,必然之理。譬若病夫,腹心之疾已久,元气内消,风邪外入,四
肢百骸,无非受病,虽卢扁莫之能救,焉能久乎?今天下之势,正犹病夫
尪羸之极矣。君犹元首也,辅臣犹腹心也,百官犹四肢也。陛下端
拱于九重之上,百官庶政各尽职于下。元气内充,荣卫外扦,则虏
患何由而至哉?今招夷虏之患者,莫如崇政殿大学士蔡京者:本以憸
邪奸险之资,济以寡廉鲜耻之行,谗谄面谀,上不能辅君当道,赞元理
化;下不能宣德布政,保爱元元。徒以利禄自资,希宠固位,树党怀奸,
蒙蔽欺君,中伤善类。忠士为之解体,四海为之寒心。联翩朱紫,萃聚一
门。迩者河湟失议,主议伐辽,内割三郡,郭药师之叛,卒使金虏背盟,
凭陵中原。此皆误国之大者,皆由京之不职也。王黼贪庸无赖,行比俳优
。蒙京汲引,荐居政府,未几谬掌本兵。惟事慕位苟安,终无一筹可展。
乃者张达残于太原,为之张皇失散。今虏犯内地,则又挈妻子南下,为自
全之计。其误国之罪,可胜诛戮?杨戬本以纨绔膏粱叨承祖荫,凭籍宠灵
典司兵柄,滥膺阃外,大奸似忠,怯懦无比。此三臣者,皆朋党固结,内
外蒙蔽,为陛下腹心之蛊者也。数年以来,招灾致异,丧本伤元,役重赋
烦,生民离散,盗贼猖獗,夷虏犯顺,天下之膏腴已尽,国家之纲纪废弛
,虽擢发不足以数京等之罪也。臣等待罪该科,备员谏职,徒以目击奸臣
误国,而不为皇上陈之,则上辜君父之恩,下负平生所学。伏乞宸断,将
京等一干党恶人犯,或下廷尉,以示薄罚;或致极典,以彰显戮;或照例
枷号;或投之荒裔,以御魑魅。庶天意可回,人心畅快,国法以正,虏患
自消。天下幸甚!臣民幸甚!
奉圣旨:“蔡京姑留辅政。王黼、杨戬着拿送三法司,会问明白来说
。钦此钦遵。”续该三法司会问过,并党恶人犯王黼、杨戬,本兵不职,
纵虏深入,荼毒生民,损兵折将,失陷内地,律应处斩。手下坏事家人、
书办、官掾、亲家董升、卢虎、杨盛、庞宣、韩宗仁、陈洪、黄玉、刘盛
、赵弘道等,查出有名人犯,俱问拟枷号一个月,满日发边卫充军。
西门庆不看,万事皆休;看了耳边厢只听飕的一声,魂魄不知往那里去了。就是:
惊伤六叶连肝肺,吓坏三毛七孔心。
当下即忙打点金银宝玩,驮装停当,把家人来保、来旺叫到卧房中,悄悄吩咐,如
此这般:“雇头口星夜上东京打听消息。不消到你陈亲家老爹下处。但有不好声色
,取巧打点停当,速来回报。”又与了他二人二十两银子。绝早五更雇脚夫起程,
上东京去了,不在话下。
西门庆通一夜不曾睡着,到次日早,吩咐来昭、贲四,把花园工程止住,各项
匠人都且回去,不做了。每日将大门紧闭,家下人无事亦不许往外去。西门庆只在
房里走来走去,忧上加忧,闷上加闷,如热地蜒蚰一般,把娶李瓶儿的勾当丢在九
霄云外去了。吴月娘见他愁眉不展,面带忧容,只得宽慰他,说道:“他陈亲家那
边为事,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也不需焦愁如此。”西门庆道:“你妇人都知道些
甚么?陈亲家是我的亲家,女儿、女婿两个孽障搬来咱家住着,平昔街坊邻舍恼咱
的极多,常言:机儿不快梭儿快,打着羊驹驴战。倘有小人指搠,拔树寻根,你我
身家不保。”正是:关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这里西门庆在家纳闷,不题。
且说李瓶儿等了一日两日,不见动静,一连使冯妈妈来了两遍,大门关得铁桶
相似。等了半日,没一个人牙儿出来,竟不知怎的。看看到二十四日,李瓶儿又使
冯妈妈送头面来,就请西门庆过去说话。叫门不开,立在对过房檐下等。少顷,只
见玳安出来饮马,看见便问:“冯妈妈,你来做甚么?”冯妈妈说:“你二娘使我
送头面来,怎的不见动静?请你爹过去说话哩。”玳安道:“俺爹连日有些事儿,
不得闲。你老人家还拿头面去,等我饮马回来,对俺爹说就是了。”冯妈妈道:“
好哥哥,我这在里等着,你拿进头面去和你爹说去。你二娘那里好不恼我哩!”这
玳安一面把马拴下,走到里边,半日出来道:“对爹说了,头面爹收下了,教你上
覆二娘,再待几日儿,我爹出来往二娘那里说话。”这冯妈妈一直走来,回了妇人
话。妇人又等了几日,看看五月将尽,六月初旬,朝思暮盼,音信全无,梦攘魂劳
,佳期间阻。正是:
懒把蛾眉扫,羞将粉脸匀。
满怀幽恨积,憔悴玉精神。
妇人盼不见西门庆来,每日茶饭顿减,精神恍惚。到晚夕,孤眠枕上展转踌蹰
。忽听外边打门,仿佛见西门庆来到。妇人迎门笑接,携手进房,问其爽约之情,
各诉衷肠之话。绸缪缱绻,彻夜欢娱。鸡鸣天晓,便抽身回去。妇人恍然惊觉,大
呼一声,精魂已失。冯妈妈听见,慌忙进房来看。妇人说道:“西门他爹刚才出去
,你关上门不曾?”冯妈妈道:“娘子想得心迷了,那里得大官人来?影儿也没有
!”妇人自此梦境随邪,夜夜有狐狸假名抵姓,摄其精髓。渐渐形容黄瘦,饮食不
进,卧床不起。冯妈妈向妇人说,请了大街口蒋竹山来看。其人年不上三十,生的
五短身材,人物飘逸,极是轻浮狂诈。请入卧室,妇人则雾鬓云鬟,拥衾而卧,似
不胜忧愁之状。茶汤已罢,丫鬟安放褥垫。竹山就床诊视脉息毕,因见妇人生有姿
色,便开口说道:“学生适诊病源,娘子肝脉弦出寸口而洪大,厥阴脉出寸口久上
鱼际,主六欲七情所致。阴阳交争,乍寒乍热,似有郁结于中而不遂之意也。似疟
非疟,似寒非寒,白日则倦怠嗜卧,精神短少;夜晚神不守舍,梦与鬼交。若不早
治,久而变为骨蒸之疾,必有属纩之忧矣。可惜,可惜!”妇人道:“有累先生,
俯赐良剂。奴好了,重加酬谢。”竹山道:“学生无不用心,娘子若服了我的药,
必然贵体全安。”说毕起身。这里送药金五星,使冯妈妈讨将药来。妇人晚间吃了
药下去,夜里得睡,便不惊恐。渐渐饮食加添,起来梳头走动。那消数日,精神复
旧。
一日,安排了一席酒肴,备下三两银子,使冯妈妈请过竹山来相谢。蒋竹山自
从与妇人看病,怀觊觎之心已非一日。一闻其请,即具服而往。延之中堂,妇人盛
妆出见,道了万福,茶汤两换,请入房中。酒肴已陈,麝兰香蔼。小丫鬟绣春在旁
,描金盘内托出三两白金。妇人高擎玉盏,向前施礼,说道:“前日,奴家心中不
好,蒙赐良剂,服之见效。今粗治了一杯水酒,请过先生来知谢知谢。”竹山道:
“此是学生分内之事,理当措置,何必计较!”因见三两谢礼,说道:“这个学生
怎么敢领?”妇人道:“些须微意,不成礼数,万望先生笑纳。”辞让了半日,竹
山方才收了。妇人递酒,安下坐次。饮过三巡,竹山偷眼睃视妇人,粉妆玉琢,娇
艳惊人,先用言以挑之,因道:“学生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几何?”妇人道:“奴
虚度二十四岁。”竹山道:“似娘子这等妙年,生长深闺,处于富足,何事不遂,
而前日有此郁结不足之病?”妇人听了,微笑道:“不瞒先生,奴因拙夫弃世,家
事萧条,独自一身,忧愁思虑,何得无病!”竹山道:“原来娘子夫主殁了。多少
时了?”妇人道:“拙夫从去岁十一月得伤寒病死了,今已八个月。”竹山道:“
曾吃谁的药来?”妇人道:“大街上胡先生。”竹山道:“是那东街上刘太监房子
住的胡鬼嘴儿?他又不是我太医院出身,知道甚么脉,娘子怎的请他?”妇人道:
“也是因街坊上人荐举请他来看。还是拙夫没命,不干他事。”竹山又道:“娘子
也还有子女没有?”妇人道:“儿女俱无。”竹山道:“可惜娘子这般青春妙龄之
际,独自孀居,又无所出,何不寻其别进之路?甘为幽闷,岂不生病!”妇人道:
“奴近日也讲着亲事,早晚过门。”竹山便道:“动问娘子与何人作亲?”妇人道
:“是县前开生药铺西门大官人。”竹山听了道:“苦哉,苦哉!娘子因何嫁他?
学生常在他家看病,最知详细。此人专在县中包揽说事,广放私债,贩卖人口,家
中丫头不算,大小五六个老婆,着紧打倘棍儿,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领出卖了。就
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娘子早是对我说,不然进入他家,如飞蛾投火一
般,坑你上不上,下不下,那时悔之晚矣。况近日他亲家那边为事干连,在家躲避
不出,房子盖的半落不合的,都丢下了。东京关下文书,坐落府县拿人。到明日他
盖这房子,多是入官抄没的数儿。娘子没来由嫁他做甚?”一篇话把妇人说的闭口
无言。况且许多东西丢在他家,寻思半晌,暗中跌脚:“嗔怪道一替两替请着他不
来,他家中为事哩!”又见竹山语言活动,一团谦恭:“奴明日若嫁得恁样个人也
罢了,不知他有妻室没有?”因说道:“既蒙先生指教,奴家感戴不浅,倘有甚相
知人家,举保来说,奴无有个不依之理。”竹山乘机请问:“不知要何等样人家?
学生打听的实,好来这里说。”妇人道:“人家到也不论大小,只要象先生这般人
物的。”这蒋竹山不听便罢,听了此言,欢喜的满心痒,不知搔处,慌忙走下席来
,双膝跪下告道:“不瞒娘子说,学生内帏失助,中馈乏人,鳏居已久,子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