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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荡三十年1-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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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荡三十年》之二十五

  7月,改革策略重新回到原来的放权主题上,国务院发布《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转换经营机制条例》,宣布赋予企业14项经营自主权,其中包括产品销售权、物资采购权、资金支配权等。从《条例》的文字表述看,企业经营者的所有权利都已经被全面地下放,因此,它被认为是政府自1978年放权试点、1984年颁布《关于进一步扩大国营工业企业自主权的暂行规定》之后,第三次大规模的放权行动。从实际的执行情况看,这些权限中,有的早已下放,如销售和采购权等,有的定义模糊,如资金支配和投资决策,有的缺乏政策配套,如进出口权始终被国家外贸系统所垄断,其他企业根本不可能染指,还有的则根本不可能落实,如拒绝摊派。在新华社开展的对百家国营企业厂长调查中,90%的厂长承认“即使有拒绝权也不敢用”。作为国有资产所有者的国家,到底该如何管理和控制国营企业,始终在“收与放”的悖论间徘徊,进退维艰。

  邓小平在南巡期间,专门就证券业说过,认为证券和股市要坚决放开试,错了可以纠正。

  或许就是受这段话的刺激,这一年的股市从春天开始就呈现亢奋的态势。5月21日,尉文渊宣布上海证券交易所全面放开股价—此前一直执行涨跌停板制度,上证指数从20日的616点连日上蹿,到25日已高达1420点,豫园商城的股价升到10 009元,空前绝后。当时,全上海只有证交所这么一个交易点,股民每天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尉文渊突发奇想,包下上海一家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文化广场,作为临时的交易场所。媒体记载:文化广场是一个露天大棚,股民席地而坐,广场每隔5分钟播报一次股票行情,委托点接受单子后,马上通过电话传入上交所处置。这个交易大棚风雨无阻,一直开了一年半才关闭。在办了文化广场之后,尉文渊又发明出“大户室”制度,那些有钱的人可以交一笔钱进入一些封闭的、有专线电话、能坐能睡能喝茶的“大户室”,这里的股票行情是即时通报的,买卖更是有优先权,比文化广场几分钟才报一次行情当然要优越得多。中国股市从一开始就把股民在制度上分成了散户和大户—后来又有了“庄家”,成为富者越富、穷者越穷的游戏场。

  在深圳,股市之热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几年无人问津的股票现在已成了万人争抢的宝贝,发行新股只好实行抽签的办法。8月7日,深交所发布1992年度《新股认购抽签表发售公告》,宣布发行国内公众股5亿股,发售抽签表500万张,中签率为10%,每张抽签表可认购1 000股。认购者凭身份证办理有关事宜,一证可花100元买一张抽签表,每个认购者最多可持有10张身份证买抽签表。发售工作将在两天后开始。

  公告一出,深圳邮局当即被雪片般飞来的身份证淹没,其中最大的一个特快专递包裹有17。5公斤,里面是2 500张身份证。当时深圳有60万常住人口,两日内一下子涌进150万人,广州到深圳的软座火车票30多元,黑市竟炒卖到200元。许多人没有边防证进不了特区,当地农民自告奋勇带路钻铁丝网,每位40元。从7日下午开始,全市300个发售点就排成了长龙,有人拿来长长的绳子,男男女女紧紧抓住绳子甚至把绳子绕在手腕上,在最紧张的时候,人们紧紧抱住前面人的腰,不敢松手,深圳市内到处弥漫着难以分辨的恶臭味。

  9日上午,抽签表准时出售,仅两个小时就宣布发售完毕,各发售点的窗口全数拉下。上百万人兴冲冲而来,两天两夜苦候,却没有几人买到了抽签表。怒火迅速地在深圳遍地蔓延,无法控制情绪的人们潮水般地涌向市政府,市中心各大马路全部瘫痪,商店被砸,警车被烧,政府出动大批防暴警察并拉来了高压水炮。中国股市上的第一个恶性事件在猝不及防中爆发。11日凌晨,深圳市政府紧急宣布,增发50万张认购申请表,当晚市长郑良玉发表电视讲话,事态才渐渐平息下去。

  事后的调查表明,抽签表的发售工作出现了集体舞弊的事件,涉及金融系统4 180人,各发售点平均私分私购达44。6%—很多知情者认为,事实应该远远高于这个比例。舞弊事件对股民信心造成沉重打击,在之后的四天内,两地股市大跌,上证指数的跌幅更高达45%,几乎跌去一半。深圳事件生动地展现出中国早期股市灰色、暧昧和野蛮的一面,它直接促成了证券管理机构的诞生。10月12日,国务院证券委员会成立,朱镕基副总理兼任主任,其办事机构是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简称证监会,它成为中国股市的最高直接管理当局。证监会首任主席为刘鸿儒。











《激荡三十年》之二十六

  百万股民的空前热情、股市的暴涨狂跌,乃至发生在深圳的舞弊事件,让决策层以最直观的方式看到股票市场这个金融工具的可利用性。当时,全国民众的银行储蓄已经超过1。3万亿元,成为一只随时可能诱发通货膨胀的可怕的“笼中虎”,而中央政府的财政则十分拮据,几无可能对国营企业的资金需求提供帮助,而股市的火暴让决策者们突然发现,这可能是拯救已经陷入泥潭,而政府无计可施、无血可输的国营企业们的最佳手段。一些经济学家纷纷献策论证,认为,“通过股票市场融资,是搞活和增强国营企业实力的战略选择”。在此之前,“冒险上市”的企业几乎清一色是沪深两地的中小企业,各大型骨干企业避之唯恐不及,而现在,事实让人们一夜之间转变了观念。证监会成立后的第一项重大决策是,把两市的上市指标权“上缴”中央,证交所再无决定权,从此后,上市指标变成了“资本输入”的代名词,证监会成为最有权势的机构之一。

  深圳舞弊事件爆发期间,一位名叫吕新建的自由撰稿人目睹了惊心动魄的整个过程,他以“吕梁”为笔名写了一篇很生动的新闻通讯《百万股民“炒”深圳》,被包括《北京青年报》在内的不少媒体采用,很是让他赚了一笔稿费。也是从此开始,吕新建成了深交所里的常客。谁也没有想到,十年后,以“吕梁”行名的这个人将成为中国股市最凶猛和神秘的“庄家”。

  另一个在此次认购大戏中获益的,还有远在乌鲁木齐、靠开彩印店起家的唐万新。从1986年起,他搞过服装批发,办过挂面厂、化肥厂等,都有亏无盈,直到1990年开始做联想电脑和四通打印机的代理生意,才赚到了钱,这年初,他注册成立了新疆德隆实业公司。深圳的发售公告一登报,他就嗅出了金钱的气味,于是,他花钱一下请了5 000人以出去玩一圈的名义到深圳排队领取认购抽签表,这些人一排就是三天,领到的抽签表很是让德隆公司赚到了一笔钱。从此,唐万新迷上了“来钱最快”的股市。十多年后,他叱咤风云,构建起一个总资本高达1 200亿元的“沙地上的帝国”。

  在中国股市雏形初成的时候,丑闻就已经如一道无法摆脱的影子随身而至了。4月,深圳最早上市的“老五股”之一原野公司爆出大股东彭建东恶意操纵股价事件。

  彭建东的起家极富传奇。1982年,32岁的彭建东还在深圳的贫民窟里向往着好日子,他后来对《亚洲华尔街日报》记者说:“我经常带着妻子出去,把一个月的工资花在一顿好饭上。”1987年,善于钻营的彭建东组建深圳市原野纺织股份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50万元,其中两家国有企业占股60%,港资20%,他和另外一个人各出15万元,分占10%,而他的钱则是向香港的一位舅舅拆借来的。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原野完成六次股权转换,最后一家国营企业占股5%,彭建东控制的香港润涛公司占95%,他此时已摇身变成一位“知名的外商”。1990年2月,原野成为深交所最早上市的五家公司之一,在上市招股说明书上,董事长及主要股东一栏中居然都找不到彭建东的名字。在此后的两年里,原野公司11次变更股权,屡屡发布诱人的投资预期,导致股价节节上升,彭建东则多次乘机抛股套现,在1990年6月到9月间,就向社会转售法人股1 843万股。彭建东成为南粤的资本明星,他用560万美元在香港购置了一幢华贵的滨海住宅,还出4 400万港元在半山买下一栋日式花园别墅,在他的边上住着全球华人首富李嘉诚。这个贫民窟里出来的穷小子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实现了他“过好日子”的梦想。

  1991年年底,管理层发现了原野的操纵股价问题,调查结论认为,“原野问题的基本线索是:注入资本(或他人代垫)成立公司—获取贷款搞基建—转换股权转走资金—评估资产将升值收益分配汇出境外,并扩大账面投资额—转让法人股获利,增大年度经营实绩。这是一个投机取巧钻管理上、政策上空子的案例。”1992年4月,人民银行深圳分行发出公告,向公众披露原野问题。

  遭到质疑的彭建东铤而走险,他分别起诉人民银行和工商银行,并频频在香港媒体上质疑管理当局的做法。矛盾由此变得公开化。人民银行宣布原野的大股东香港润涛公司将原野的1亿元外汇资金转移境外,还有2亿元的贷款逾期未还。7月7日,原野成为中国证券史上第一只被停牌的股票。

  原野被停牌后,彭建东便失踪了。8月,他辞去公司的一切职务,据《证券市场周刊》披露,“在中央有关部门的安排下,香港的一家中资机构接管了原野”。1995年9月,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挪用公司资金罪和侵占罪,判处澳大利亚籍的彭建东有期徒刑16年,附加驱逐出境。

  事实上,当法院判决书下来的时候,穿着一身休闲服的彭建东正在悉尼市郊一幢价值200万美元的别墅里悠闲地浇水养花。他是第一个在诡异扭曲的中国股市上浑水获利的商人,但肯定不是最大的一个。











《激荡三十年》之二十七

  中国在加快改革和开放上的姿态,让美国人和欧洲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自1989年以来,弥漫在中国与西方世界之间的不信任的迷雾逐渐散去。

  跨国公司迫不及待地纷纷加大对中国的投入,一度搁浅的通用汽车、摩托罗拉、杜邦等公司的投资已全数恢复,克莱斯勒公司正在商讨扩大北京吉普的运营,波音、惠普和通用电气等制造商正在四面八方展开大规模的销售,在比尔·盖茨亲自督导下,微软在北京开设了办事处。雅芳一位的产品经理说:“我们对市场非常乐观,自1990年11月开张以来,我们已经签下了8 000名销售小姐。”而宝洁说他们在中国的业务正在以50%的速度往上涨。

  夏天,美国通用电气公司(GE)的GEO杰克·韦尔奇来到中国,他此时在美国商界已经是一个传奇人物了,自从十年前接掌那个庞大而笨重的企业之后,他大刀阔斧地裁撤了350余个部门,管理层级由12层锐减至5层,副总裁由130名缩减至仅仅13名,他也因此落下一个“中子弹杰克”的绰号。此外,他还通过一系列的购并让GE的资本迅速膨胀,日渐构筑成全美最大的产业集群。韦尔奇是邓小平南巡讲话后第一个赶到中国来的重量级跨国公司CEO,让人不解的是,当时的国内和海外媒体竟均对此没有任何的报道。在上一年,GE已经在南京办起了第一个企业—嘉宝照明工程有限公司,投资生产民用灯泡,韦尔奇出任CEO之前一直在照明集团工作,这可能也是他亲自来中国鼓劲的原因之一。他在北京看到的景象令他非常兴奋,他对属下们说,中国是目前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市场,GE将在80多年后重返中国。

  从1月份开始,中美贸易谈判者在华盛顿就保护美国公司在中国的版权和专利问题,进行激烈的商讨,双方几乎已经走到了贸易战的边缘。几个月以来,关于中国的纺织品问题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假如谈判失败,华盛顿威胁要对即将到岸的价值15亿美元的中国出口产品征收100%的惩罚性关税。同样,北京也威胁对美国公司采取同样的报复手段。

  但僵局在触到美国底线之前被打破。根据协定,中国答应查办盗版软件并保护农业化学产品和药品的专利。而华盛顿则承诺不把中国从贸易最惠国名单上去除。6月,恢复中国的贸易最惠国待遇几乎已成定局,这一消息令所有在中国大陆和香港经商的美国公司松了一口气。麦当劳的副总裁托马斯·库里肯对《商业周刊》说:“我们咬着手指等了很久,谢天谢地,他们终于都同意了。”此外,一个更让人期待的事实是,中国一直在努力争取恢复关贸总协定缔约国地位,所有的人都知道,唯有这样才算是真正地加入到了全球自由贸易的大循环中,而这将是一条没有退路的全球化旅程。

  《福布斯》用一种戏剧化的口吻写道,“在这个世界上,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而像中国总有一天会崛起成为经济强国这样确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时任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后来出任过美国政府财政部长的劳伦斯·萨默斯预言,根据对中国GNP的购买力平价估计,中国到2014年时可以在总产出上超过美国。这自然引起不小的震动。这一年,在西方的主流媒体上,还出现了一个新的经济名词—大中华区(Greater China)。《财富》高级编辑路易斯·克拉拉在一篇题为《没有疆界的崭新中国》中指出,来自中国台湾和香港的金钱和管理经验正在把中国大陆的南方变成整个亚洲的产业发动机。他写道:这是亚洲南部的某条街,商店里出售着日本相机、锐步鞋、法国白兰地、摩托罗拉手机和M&M糖果,夜里人们涌进卡拉OK厅、有大屏幕的咖啡吧,昏暗的舞厅挤满了身穿紧身衣的年轻人……这里是香港吗?不,这里是广东的东莞。这个离香港50英里的地方,有港台商人投资的近6 000家工厂,出口的玩具、塑料和服装源源不断从这里出来。

  路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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