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在雾中-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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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嫂看到小西在昏黄的灯光下钻进被子，脸冲着里侧，要睡觉了，只好收起杂志，把自己的被子打开，也跟着睡觉。她随口说了一句：“这睡得也太早了，楼上的酒会恐怕还没开始呢。”
“什么酒会？”小西转过身来问道。她想起来，何姐下午的时候曾经说过，要上楼去布置酒会。
“俱乐部的定期酒会呀。每次都会来很多客人，姑娘们都回来参加，他们要闹一夜，那些花样，啧啧，多着呢。你好好表现，下次的酒会，你就能参加了。”张嫂吃吃地笑着。
小西瞪着张嫂那张嬉笑着的、肥满的胖脸，恨不得甩她一巴掌。她翻过身去，在被子里捏紧了手里的小镜盒。她摸索了一会儿，决定从上盒盖下手，她先用手指把住镜子的边缘，尽量让指甲抠住镜片与盒盖之间的缝隙，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用力，去掰动那个金属的边，同时注意着，不让身上盖的被子跟着她的动作起伏。她试了一次又一次，手臂脱力到快拿不住镜子，指甲已经残破，抠得钻心地疼。“一个镜盒，你做这么结实干什么？”小西恨恨地想。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张嫂已经睡着了，发出了如雷的鼾声。小西掰镜子的努力，已经有了很大成效，镜子的金属镶边已经变形，应该用不了太久，就可以完全掰开。小西的两只手，累得直哆嗦，她决定休息一下，恢复一点力气，然后一口气把镜片拿下来。摸着已经隐隐快露出边缘的镜片，小西的心里百感交集，她就快把它拿出来了，然后，用它，来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能够清白地死去，是她此刻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她死之后，何姐她们会怎样处理她的尸体？是不是会偷偷埋在这个荒弃的园区之中的某个角落？她的父母，将在一年一年对她的期待和想念中老去；她的妹妹长大后，可能会一直不放弃对她的寻找；肖天一，大概会在多年之后，在美国的夕阳下，想起她来；而李朝阳，会以为她在美国，和肖天一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还有花儿，她在等着妈妈给她买漂亮的纸，还有绣花针线，她会像当初在小巷口等她的爸爸刘江生一样，坐在那里一直地等着。
泪水不断滑下小西的脸庞，她极力忍着、不能哭出声来。在赴死的关头，她对生命是如此地不舍，却又不得不死。是时候上路了，她还要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死亡时间，以便能在明天早上被发现时，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她不希望留下一口气，被他们再救过来。她缓缓抬起肿胀的手指，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抠住镜子的边，她几次用力，终于，当她最后一次用力的时候，随着轻微的一声“咔”，镜片掉下来了。
就在这时，外面走廊上突然传来大声的喧哗和吵闹声，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叫声，其中还有男人的声音大声喊着什么。
小西猛地坐起身来，张嫂也醒了，跟着坐起来。有人开始用力撞他们这个房间的房门，小西跳下地，光脚站在墙壁跟床之间的空隙里，手里紧紧攥着那片拆下来的镜片，她抿着嘴唇，眼睛死死盯着房门。门被撞得嘭嘭做响，天花板的上不断掉下来粉尘和碎屑，张嫂吓得大叫起来。终于，随着外面又一次发力，房门轰然倒下，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看到这个人，小西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出现了幻觉，因为，又一次，在危难的关头，在凶险之地的门口，小西看见，李朝阳如天神一般，站在那里。
☆、李队出马准没错
张嫂看到有人冲进来的一瞬间，瘫倒在地上。李朝阳看也没看她，大步径直往房间里面走，正好接住扑向他的周小西。
小西扑到李朝阳的怀里，放声大哭，她紧紧地抱着李朝阳，一刻也不愿意松开，她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梦，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美梦，在梦中，她得救了，一旦松开了李朝阳，她就要梦醒，醒来会发现，自己仍然在魔窟中。
这是小西第一次主动抱住李朝阳，她抱得那么紧，仿佛要把自己融入到李朝阳的身体里，李朝阳虽然心里五味杂陈，但他比小西清醒得多，这个地方仍是危险之地，他必须得先把小西带上去，到安全的地方去。跟着进来的警察架起瘫软在地的张嫂，拖着她走出去。李朝阳也半拖半抱着小西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安抚着她：“小西，咱们先上楼，到外面去，外面都是自己人。没事了，你得救了，那些坏人害不了你了。”
外面灯火通明，停着许多辆警车，警灯闪烁不停，许多警察在忙碌着收押不断被带出来的人，对讲机喊话的声音此起彼伏。李朝阳把小西带到一辆停着的警车上，嘱咐她在这里呆着别动，又叮嘱一名年轻的女警照顾她，而他自己，又冲进楼里加入了搜捕。
小西坐在警车里，仍然觉得恍惚在梦中，透过车窗，她看见大批的人被陆陆续续押解着，带出别墅，她认出里面有何姐、何安成、小五、张嫂；一大群衣着暴露的妙龄女郎，只仓促地披着件大衣，一个个低着头、掩着脸，被警察带出来；又有十来个衣冠不整的男人，走出别墅时，恨不得把头垂到地底下去；还有一些带着伤的粗壮汉子，鼻青脸肿地被人架出来。小西没想到，这个别墅里面居然有这么多人。小西仔细看了一遍，里边并没有李圆圆，她微微松了口气。她没法想象在这种情况下看见李圆圆，也那样遮掩着半裸的身体，低着头，被人押解着走出来。经历了今晚，她对李圆圆，这个她曾经的朋友，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与理解。那种求生无门，求死也不得的悲伤和无助，李圆圆一定也品尝过。
“你认识我们李队？”警车上年轻的女警察盯着小西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她是一个英气勃勃的短发姑娘。
“认识。”小西答。这个姑娘管李朝阳叫“李队”，这段时间，李朝阳应该是升职了。
“李队傍晚的时候通知我们组，说是有一个被害人遭到非法拘禁了，是你吗？”
“可能……不是吧，我不知道。”小西的意识恍恍惚惚的，她不能确定，何姐他们是不是还在别墅里关了别的什么人，按理说，李朝阳是不可能知道小西被何姐带到这里的。
“这又是一个大案子，李队太厉害了，他出马，总是没错。”姑娘看着窗外，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仰慕。
整个别墅被肃清之后，警车车队带着大批犯罪嫌疑人返回警局，李朝阳回到警车上，坐到了小西身边。他刚一坐下，小西就紧紧搂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头昏昏沉沉，时时刻刻以为自己在噩梦中，唯有拉住李朝阳，才令她稍稍安心。看到小西异乎寻常的举动，旁边的几个人，包括那个年轻的女警，都惊讶地看着她。
李朝阳没有管大家的目光，他怜惜地拉住小西的手，马上吃惊地问：“你的手怎么了？他们折磨你了？”
小西的手指肿着，指甲几乎全部劈开，她摊开手掌，露出那个仍然攥在掌心的小镜片，镜片的边缘已经割破了她的手，她却浑然不知。
看着自己的手，感受到疼痛，小西想，我现在，到底是不是在梦中？疼痛说明不了什么，梦见伤成这样，梦中的人，也是会痛的。她没有回答李朝阳的话，怔怔地问他：“我是不是在做梦？”
李朝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温和地说：“不是做梦，你看，我在这儿，我保证，你真的得救了，再没有人能伤着你。你的手，是他们伤的吗？”
李朝阳说她不是在做梦，可是，也可能是梦中，梦见他这样说。就算是梦吧，这种安全的感觉也让人贪恋，小西把整个身体都靠在李朝阳的胳膊上：“不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对我怎么样，是我自己，怕明天受辱，用手拆了一个镜盒，得到了这个镜片，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准备用它，割腕自杀。”
李朝阳震惊地看着小西，这个温柔的、善良的、看似柔弱的姑娘，她内心的坚定、强大、不屈，着实让他动容，而且，他人生中第二次，感谢上天让他没有晚一点点赶到。
他小心地把那片镜片从她手中拿开，轻轻抚摸着她伤痕累累的手，心里一阵一阵地痛。
“你跟我们回警局，我找人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另外，我们还需要你指认拘禁你的人。”他轻声跟小西解释着。
“好。”小西紧紧搂着他的胳膊，简单而干脆地答应着。她当然要跟着李朝阳，外面呼啸而过的黑暗旷野中，有无数妖魔和鬼怪，她不敢去任何没有他的地方。
到了警局，李朝阳叫人帮小西处理了手上的伤口，然后去指认犯罪嫌疑人。小西只认识何姐、何安成、小五还和张嫂这四个人，她一一指认了他们，然后做了笔录。等到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和物品，小西就可以回家了，可是她拼命摇着头，坚决不走，李朝阳只好让她先待在他的办公室，他还得工作。等李朝阳初审完了犯罪嫌疑人回来，他看见小西趴在他的办公桌上，睡着了。她显然睡得极不安稳，他放下记录本的一个动作，就使她惊醒，她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没事了，我在这儿。”他忍不住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着她。她显然，比在小巷中被疯女人刺杀那次，吓得更厉害。小西慢慢清醒过来，然后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拽住李朝阳的胳膊。
“你，现在回家去？”李朝阳问。
“不，不回家。”小西拼命摇头，她不能回家，她不敢回家，何姐和何安成那带着亲切笑容的脸，转眼间就会变成诡异的面容，嘴里慢慢露出隐藏着的獠牙，向她狞笑着，小西不管是睁开还是闭上眼睛，不管是在梦中还是醒着，他们都在她的眼前晃。在一直以为的善意之下，发现隐藏着的凶恶，比面对长得就凶狠丑恶的疯女人，更令人恐惧，小西更紧地搂住李朝阳的胳膊。
“那……”李朝阳犹豫了，初审已经结束，大家都要回家先短暂休息，他不能让小西再在警局呆着，而且他知道，小西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他试探着问：“要不然……你去我家？”
“好。”小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有他在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地方，她要去安全的地方。小西的痛快，倒让李朝阳吃了一惊，他本来以为她会拒绝的，那样，他就得为她在酒店安排一个房间，还得留下一名女警陪她一起住酒店。
李朝阳带着小西回家，小西一直拽着李朝阳的胳膊，直到车上，也不肯松开，李朝阳明白，她是彻底吓坏了，但是也只能劝她：“小西，你先松开一会儿，要不然我没法开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件真实的事情，摩电公交车发生漏电事故，死了好几名乘客。有一名女乘客万幸被一个男乘客救下，死里逃生。这名女乘客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吓得失神，一直紧紧拉着救她的男乘客手臂，安全之后也坚决不肯松手，觉得松手就会有危险，男乘客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她一起去医院。
☆、我家，特别乱
他们到李朝阳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四点了，用钥匙开门之前，李朝阳有些赧然地回头对小西说：“你别吓着，我家，特别乱。”
门打开了，一眼可以看到，沙发上堆着脏衣服，地上散落着穿过的袜子，屋子里到处是单身男人生活的痕迹，散发着一股混浊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从何姐家那间空荡荡的，隐隐有脂粉香气的地下密室逃出来，看到这一室脏乱，呼吸着这样属于李朝阳的气息，小西反倒觉得安心，她甚至露出了微笑。
李朝阳帮小西找出了新牙刷和新毛巾，由于手上有伤，她只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当她刷好牙，把牙刷放进唯一的一只口杯时，这只牙刷在杯子壁上弹了一下，倒在杯子里原有的那只牙刷身上，两只牙刷亲亲密密靠在一起，小西的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
李朝阳家是两室两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个客厅，一个饭厅。李朝阳坚持把卧室让给小西，自己去睡沙发。小西躺在李朝阳的床上，闻着他的气息，看到他敞开的衣柜门里，一件警服的袖子探了出来，像是伸向她、保护着她似的。她悄悄下了床，把那件警服拿到床上，搂在怀里，何氏姐弟的狰狞面目在她眼前消失了，她闭上眼睛，安心地睡着了。
小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下了床，走出房间，看到客厅的沙发上，李朝阳还在睡着，他太累了。沙发有些短，他的腿搭在沙发扶手外边。他沉睡的样子有一点孩子气，跟他昨天破门而入时，天神一样的气场截然不同，小西看着他，心化成了一汪春水。
小西简单地冲了个澡出来，李朝阳还没醒。小西悄悄走进厨房，翻找了一番，只有一小袋米，几个鸡蛋，两个西红柿。那就煮个粥，炒个番茄鸡蛋吧，虽然粥和番茄炒蛋是个奇怪的组合，也只好这样了。而且，做这两样简单的东西，小西残破肿胀的手指，基本还能应付。
醒来的李朝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小西的脸氤氲在蕃茄炒蛋的油烟中，旁边的电饭锅里，米粥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他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这幅画面太美好，可是于他，只能一纵即逝，那个人比他来得早，又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他理应放手。
小西听到厨房门响，回过头，看到李朝阳，她嫣然一笑：“你醒了，马上可以吃饭了。”
虽是冬日，窗外仍射进来明媚的阳光，两个人一起坐下来吃饭，居家的气息萦绕在屋里。小西好好睡了一觉，昨天那种脑子里昏昏沉沉，老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感觉已经过去了，她想起自己昨天一直像个连体婴儿似地紧紧粘着李朝阳，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李朝阳不怎么说话，专心吃着饭。他吃得比平时慢得多，似乎要记住每一口的感觉，这是小西给他做的第一顿，也应该是最后一顿饭。既然小西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也决定了放手，就不应该再贪恋这一分温柔，可是到底……不舍。他脑子里不断纠结着，人就显得很沉默。
在长时间的沉默中，小西有些不知所措了。李朝阳一直是个健谈的人，而且很会说话，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