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流波上的舞-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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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下来,要了一杯西班牙酒。
“你会打棒球的吗?”她问。
“我是大学球队的。几个同学现在偶而还会一起打球,大概一个月一次吧!”
“我在学校里也有打棒球。”
“是吗?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是说我看来很斯文吗?”
“不。喜欢运动的人,比普通人更有奋斗心和好胜心。你看你,暂时失业已经垂头丧气,太不像话了。”
“你是打算请我吃饭还是想奚落我?”
“两样都有一点吧!”
“喔,很高兴认识你的残忍。”
“谢谢。请随便点菜。在你还没找到工作之前,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饭。”
于曼之没好气的笑了笑:
“但我不知道可以忍受你多久。”
“你有想过转行吗?”
“转行?”
“或许有更适合你的工作。”
“但我喜欢画画。”
“没人要你放弃画画,但总要先解决生活问题。我也喜欢开面包店。”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如果到时你还找不到工作,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面包。”
“你真是黑心!”
“你明天有空吗?”
“干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第二天,李维扬带着于曼之来到一家油画店。
油画店很大,除了油画之外,还有一些雕塑和陶器。
“这儿好漂亮!”于曼之悄悄跟李维扬说。
一个女人从店里的后花园走出来。女人有一张很精致的脸,肤色很洁白。小小个子的她,踏着一双平底鞋,穿着一袭宽松的连衣裙,肚子微微隆起。
“你们来了——”女人说。
“孩子什么时候出生?”李维扬摸摸女人的肚子说。
“还有六个月呢——”女人幸福地看看自己的肚子。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于曼之,这是罗贝利。”李维扬为她们介绍。
“维扬说你是念艺术系的。”罗贝利说。
“嗯,是的。”
“贝利正想找一个店长——”李维扬说。
“旧的店长刚好辞职了。”罗贝利补充说。
于曼之马上明白过来,朝李维扬笑了笑。
“你有兴趣做这份工作吗?我需要一个喜欢油画和对油画有认识的人。”
“我可以胜任得来吗?”于曼之问。
“维扬从来不推荐任何人的,我相信他的眼光。”罗贝利微笑说。
“我好喜欢这里。”于曼之说。
“那就好了,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罗贝利问。
“明天就可以。”于曼之说。
“后天吧!”李维扬说。
从油画店出来,于曼之问李维扬:
“为什么要隔一天?我明天也可以啊!”
“明天我带你去打棒球。”
“打棒球?”
“你不是说自己会打棒球的吗?”
“你以为我说谎吗?”
“那就好了。”
“但为什么要不上班而去打棒球?”
“接受新工作之前,我要训练一下你的奋斗心。而训练你奋斗心最好的方法,就是挫败一下你。”
于曼之哈哈笑了起来:
“你怎知道不会是我挫败你,我可是校队里最出锴的击球手了。”
“那倒要见识见识。”
于曼之忽然凑近李维扬,问他:
“罗贝利是你的旧情人吗?”
“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多旧情人。贝利和她丈夫都是我的好朋友。油画店是他们两夫妇的。”
“那为什么不见她丈夫?”
“他常常要到外国去买画。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管怎样,谢谢你给我介绍工作。希望有一天可以拥有自己的油画店,卖自己喜欢的油画和自己画的画。”
“那我的面包店就开在你的油书店旁边吧!”李维扬笑笑说。
“对,如果我的画卖不出去,只好去你那里吃面包。”
“那把钥匙,你一直保存着的吧?”于曼之忽然问李维扬。
“什么钥匙?”李维扬问。
“日记的钥匙。”
“对了,你并没有把钥匙给我。”
“王央妮说,日记的钥匙,总共有两把,一把在她那里,一把在你那里。”
“是吗?我没有印象。也许已遗失了。”
“这是你们之间的盟约。你不是应该一直保存着那把钥匙的吗?”
“当爱情已经消逝,盟约还有值得保存的价值吗?”他反过来问她。
“当你不爱一个女人,你的盟约便不算数吗?”
“那当然了。”
“太过分了。”于曼之忍不住批评。
李维扬笑了笑:
“女人总是希望,她不爱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永远会履行当天对她的承诺。当爱情已经不存在,我们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继续履行诺言?”
“那是一种约定啊!”
“是愚蠢的约定。”
“你怎知道没有这种人?”
“除非是其中一方仍然爱着对方吧!”
“爱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短暂的。”她说。
电话铃响起,是李维扬的妈妈打来的。
“妈妈,不用了,这种事我自己有主意。不去,我不去。我现在很忙,迟些再谈吧!”他匆忙挂上电话。
“什么事?”她好奇的问。
“我妈妈常常要我去相亲,她说有一个女孩子要介绍给我。”
她笑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去?”
“看来一定是个丑八怪。”
她格格地笑:“对方也可能这样想!你去吧,我陪你一起去!”
“别笑了,我明天会好好的挫败你。”李维扬笑笑说。
“是吗?我们走着瞧吧!”她扬了扬眉毛。
17
那天黄昏的时候,于曼之来到海边的公园。李维扬坐在石阶上等她。他穿着一件灰色圆领棉衣,球棒和手套放在一旁,手上拿着一个棒球。
看到了她,他脸上流露灿烂的笑容。
他在开始时投出的几个球,她都接不到。他取笑她,她扁起嘴巴为自己辩护。
“我只是太久没有练习罢了。”
后来,她终于意态优美的击中了他投出的一个好球。她扔下球棒,在草地上兴奋地跑了一圈。
“很高兴你在天黑之前终于击中了球。”他说。
他把手上的棒球抛给她:“给你!”
“给我干什么?”她问。
“你拿着这个棒球,将来可以到我的面包店免费换面包。”
“可以换多少个?”
“能吃多少,就换多少。”
“那么可以用多久?”
“这是永远通用的。”
“这算不算也是一个愚蠢的约定?”她把棒球抛到半空,又用手接住了。
从那天以后,他们每个星期天下午都会来打棒球。就只有他们两个。他打得比她好。他喜欢看到她击不中球时扁起嘴巴的样子。击中的时候,她又会天真烂漫的一边在草地上乱跑一边大笑。
有时候,当太阳下山了,他们会朝相反的方向躺在草地上看天空,彼此的头顶几乎抵住对方的头顶。
在他生命中,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带给他那么多的欢乐。
他从小就是个沉默的人。他有一个沉默的父亲和一个老是爱向孩子抱怨丈夫的母亲。在他们身上,他只能看到早已经在岁月里消逝的爱情。
他喜欢一个人躲起来想事情。当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老师就曾经说:
“李维扬长大之后会是哲学家。”
这个故事,他常常当成笑话说给他以前的女朋友听。他谈过好几段恋爱,每一次,都是别人爱他多一点。五年多之前,他和一个爱看侦探小说的女孩子谈恋爱。一天,她拿着一本暗红色格子绒布封面的日记簿跟他说:
“我们一起写一本日记好吗?将来可以留作回忆。”
他虽然从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还是答应了。对于女孩的举动,他不觉得奇怪。女人总是希望她每一段爱情都有一份纪念品留下来,也许是一枚戒指,也许是一个音乐盒,也许是一张唱片。
可是,当他看到了女孩每天想些什么,他日渐发觉,他和她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他们各自有自己的世界。当大家那么赤裸地剖白心事,反而更知道彼此并不是对方所期待的人。
那时候,是她提出要写日记,让日记成为回忆的一部分。今天,要把日记还给他的,偏偏又是她。
当爱情已经消逝,那份纪念品也就变得可有可无,甚至成为负担。
拿到那本日记之后,他并没有再看一次,他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拥有日记的钥匙。然而,日记的其中一页松了,他于是抽出来看。那是关于酒保和那个女孩的。
就在重遇那本日记后不久,他便收到女孩从波士顿写来的信。她患了胰脏癌,生命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她恳求他去见她一面,她有些东西想要交给他。他本来不一定要去,但他去了。他从来没有看不起那个女孩。
在他重遇那本日记时,女孩和酒保的故事刚好继续,而且已经有了结局。人生有时候的确很荒谬。
他打从心底同情那个女孩,也因此,他提早一点离开波士顿,他不愿意看到她衰竭的容貌。
老师猜错了。长大之后,他并没有成为哲学家。他的工作很辛苦,差不多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当他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家,他看到床边有一扇窗子。从窗子看出去,可以看到他梦想中的那家面包店。现在,他的窗子外面,又闯进了一个女孩子。她拿着他跟旧情人一起写的日记,飘进他的生命里,她傻气而聪慧,带给他许多快乐。
可惜,她已经有一个她爱的人了。
他要把自己对她的感情藏得深些不至于让她发现。
第二章 三个人的爱情
三个人的爱情1
于曼之很喜欢油画店的工作。她有一个助手叫杜玫丽。杜玫丽是兼职的,每星期来三天。她是个星座迷,对各种星座占卜深信不疑。她最爱用星座来相人。她会很权威的说,
“天蝎座的顾客最挑剔了。
双子座的顾客三心两意。
狮子座的顾客喜欢自己拿主意。”
她可以从一个客人的购物态度而推断出对方的星座,准确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她是双鱼座的。她谈过五次恋爱,后来都分手了。她归究是男朋友的星座跟她的星座不相配。
有一次,于曼之问她:
“既然知道大家的星座不相配,为什么还要跟他开始?”
杜玫丽天真地说:
“这就是爱情啊!爱情使我们自以为可以改变命运。”
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杜玫丽都能够用星座去解释。这一种解释,是痛苦最少的了。
据杜玫丽说,罗贝利和她丈夫韩格立的星座非常匹配,他们这一对,会恩爱幸福地厮守终生。
李维扬没说错。韩格立的人很好,他沉默寡言,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温柔。油画店的后面,本来是一个荒芜的天井,韩格立把它变成一颗漂亮的小花园。他亲自在花园里种植了各样的花和盆栽。回到油画店,他总喜欢安静的在花园里照顾他的花草。
罗贝利和韩格立结婚八年,这是他们的头一胎。他们夫妇俩很恩爱,虽然结婚八年,还是像一双恋人那样。每当韩格立要出门,罗贝利脸上总是充满了牵挂。
夕阳西下的时候,于曼之喜欢坐在那个小花园里吹吹风,或者跟罗贝利聊聊天。她在罗贝利身上学到很多关于油画的知识。
有一天,天空下着微雨,于曼之从店里望出去,刚好看到李维扬捧着满抱黄色的雏菊从对面人行道跑过来。
李维扬的头发和肩膀擎着露水,他怀里盛放的雏菊欣欣地微笑。于曼之以为,花是送给她的。可是,他只是抽出其中一支送给她,又抽出一支送给杜玫丽,剩下来的,全是罗贝利和她肚里的孩子的。她将会生一个女儿。
“刚才在路边一个摊档看到的,所以买来送给一个漂亮的孕妇和她肚里的娃娃。”李维扬说。
于曼之的喉头里竟然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她觉得他是故意的。
那天晚上,他们在小花园里烧烤。罗贝利和韩格立邀请了李维扬来。杜玫丽带了她新相识的男朋友来。这个男孩子是巨蟹座的。她说,巨蟹座和双鱼座最匹配了。于曼之带了朱玛雅来。朱玛雅跟罗贝利很谈得来,罗贝利说好了改天要到她的古董店看看。
雨在傍晚就停了。为了那束雏菊,于曼之有点儿闷闷不乐。她不应该妒忌些什么,可是,她就是妒忌些什么。
她是李维扬最好的好朋友,她是这样想的。他为什么只是从满抱的雏菊里抽出一支送给她?难道她在他心中比不上罗贝利?
韩格立很专注的在烤炉上为大家准备食物。他是个典型的很爱家的男人。爱太太、爱花草、爱下厨。
“你为什么整天不说话?”朱玛雅问于曼之。
“我没事。”于曼之耸耸肩膀。
“朱小姐,你是什么星座的?”杜玫丽又使出她的看家本领了。
朱玛雅被杜玫丽吸引了过去,非常留心的聆听关于自己的星座的一切。当然,她更关心冯致行的星座。
李维扬坐到于曼之的身边来,抬眼望望天空说:
“我看明天也许会下一场大雨,不知道还可不可以去打球。”
“明天我不能去打球。”于曼之说。
“为什么?”
“我有点事情要办。”
“哦。”李维扬没让于曼之看到他有多失望。
他抬头看着天空,她垂头看着手里的饮料。横在他们之间的,是从来没有过的沉默,夹杂着轻微的炉忌和战战兢兢的失望。他没有说话了。
2
星期天的下午,于曼之趴在床上,什么也没有做。平常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她会和李维扬在海边的公园打棒球。那是她每个星期最期待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