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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风信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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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实在是不得已。”我说,“请你原谅。
  她微微点头,像是很谅解的样子。
  “这件事太重要,牵涉太广,恕我不能从命,我不是不懂得好歹,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小人。”
  她缓缓坐下。
  她的美貌令我目眩心驰,我惭愧的说:“宋太太,原谅我,我是个有家小的人。”
  “那么你是要走了?”她问。
  “是,”我坦白的说,“事实上我准备马上离开。说起来太不够朋友,但——”
  宋榭珊凝视我。
  我益发党得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羞愧万分。
  “季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不知季先生肯不肯帮忙?”
  “你讲。”我来不及说。
  她微微一笑,“季先生,马可年轻,有些事得罪了他父亲,宋总管一直生气,现在把他叫了去听教训,我不便相劝,季先生是客人,应当有几分面子,我想请季先生去替马可说几句好话。”
  “自然,”我问,“他们在哪里?”
  “在小书房。”
  我说:“请你带路。”
  “好的。”
  这间大厦起码有七八十间房间,没有她带着,一辈子也找不到地方。
  宋树珊走在我面前,她穿着一双绣花鞋,一袭深色丝旗袍,头发盘在颈后。
  那件旗袍有点长,垂在小腿,随着步伐飘动,她的脚步没有一丝声息,只看见幽暗的光线落在丝衣服上,闪烁出她的身型,雪白的后颈,雪白的手腕。
  我觉得她像一只鬼。
  倩女幽魂的故事闪人我的脑袋。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代的书生不介意女鬼入梦,这样寂然、凄艳的鬼,温柔平和地提出她的低微要求。叫人怎么拒绝呢。
  我随着宋榭珊走过重重游廊,花园传来浓烈的杏仁香,这是宋老二种的改良风信子花。
  我们像走了一世纪那么长,终于她转过头来说:“到了。”
  宋榭珊完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在黄昏的太阳下,那种瑰丽的诡秘,使我浑身不适。
  “在这里。”
  我点点头,敲敲门进去。
  小书房。
  我看到的是近一千呎的房间,完全没有亮灯,左角有一扇门,门缝有光线及声音透出来,我想他们一定是在那里。
  我再过去敲门。
  侯门深如海,我这才明白了。
  宋榭珊在侯门到底有多少日子了?
  我轻轻敲门。
  房里的语声停下来。
  “谁?”是宋总管的声音,不怒犹威。
  “我。”若不是应允了宋榭珊,我早拔足而逃。
  他拉开了门,很意外,“季少爷。”
  “马可在里头吗?宋太太叫我来唤他。”我说。
  马可脸色灰败地站在一角,听到我的声音转过头来。
  我尽量以自己人的语气来说:“你怎么又惹你爹生气了,还不赔礼?”非常以熟卖熟的样子。
  谁知马可像条牛一般,他问:“我有什么错?”他双眼充满血丝,“我只要你们放我走。天涯海角,永不回头,我愿意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你们另外找死士去!”
  “你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宋总管一掌掴过去。
  马可退后两步,他掩着脸狂叫,“我并不要被养在宋家!我情愿死!”
  “那好,”宋总管一手挥开我。“那你就死在我跟前。”
  老头子自罩衫下掏出手枪,瞄准儿子。
  我吓得呆住了,从没见过这种暴力场面,更没想到他们两父子会对着外人火拼。
  只听见宋马可惨叫一声,他扑过去。
  我听见老头子开枪,宋榭珊没声没息的冲进来,挡在马可身前。
  我飞过去抓住老头子的手臂,夺过手枪。
  我看到宋榭珊的胸脯渗出一片血渍,深色的衣料染湿了上身,她慢慢倒了下来。
  我惊呆了。
  马可扶着她,也像不置信。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我听见自己说:“叫医生,叫医生。”
  宋家明忽然出现,他一贯的沉默,推开马可,低头替他妻子验伤。
  他低低地跟宋老头说:“你拨电话到医院去叫救伤车.叫他们准备O负型血液。”
  马可站起来,面色苍白,向外走去。
  我叫:“马可,你往什么地方去?”
  马可答:“我哪儿来,哪儿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追上去,宋家明说:“让他去。”
  这时马可的兄弟都赶到小书房,个个面如土色。一间书房静如坟墓。
  宋家明对我说:“季先生,你请回去休息。”
  我点点头,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宋榭珊,她面色很宁静。就跟平时一样,就算在平日,她的脸也没有生气。
  我说:“我的血是O负型。”
  宋家明点点头。
  我摸了很久才回到房间,一半是屋子大,另一半是因为心慌。
  瑞芳在等我,她问:“你上哪儿去了?我担心半晌呢。”
  我呆呆坐下来。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你脸色发绿?”
  我用力握住瑞芳的手,把事情匆匆忙忙的叙述一次。
  我说:“你带着孩子快走吧。”
  “你呢?”瑞芳慌忙的问。
  “我不能趁乱脱身。”
  “宋太太可有性命之虞?”
  我指指胸口,“一枪中在这里。”
  “马可呢?”
  “唉!”
  “快,带着盼眯走。”我说。“衣物都留下来,你们快到飞机场去。”
  有人敲门。我看—看瑞芳,心中慌乱。
  瑞芳说:“进来。”
  来人是宋约翰。
  他说:“少爷叫我把季兄一家送到飞机场去。”
  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我说:“她与孩子可以马上走,不必收拾了,我则想多留一两天。”
  宋约翰有点意外,他扬起一条眉毛,“那也好。”
  瑞芳抱起盼眯,我替她披上大衣,跟着宋约翰出去。车子开到飞机场,我看着瑞芳与盼眯上飞机。
  宋约翰跟她说:“季太太,孩子的病,将来再说。”
  瑞芳跟我说:“你快回来。”
  我点点头。
  归程中我与宋约翰很沉默。
  终于他问我:“嫂夫人可知道我们的计划?”
  我说:“没有,我只告诉她马可激怒了宋总管,宋太大因此受重伤。”
  “谢谢你。”他说。
  一直回到家,我们没有再说话。
  车子经过大门,直驶了十分钟才到二门。我心中有个奇异的想法:若果死在这个地方,过一百年也不会有人知道。
  与宋约翰—起吃晚餐,我反常地吃了很多。
  宋路加忽然出现。
  他开门见山:“季兄,你的血型是O负?”
  “是。”我说。
  “可否请季兄帮忙?”
  “可以。”
  “请到这边来。”
  我跟他到一间精致的小房间,有一个外籍白衣护士守着简单的仪器,在那里,三日内,每日我输出二品脱的血。
  我没有问任何问题。
  每夜我累极而睡。
  接到瑞芳自纽约拍出的电报,一颗心落了地。
  三天之后,宋约翰奉命送我回纽约。
  我问:“宋太太——”
  “她平安。”他简单的说。
  他叮嘱我几件事:令我停止写作一年、马上搬家、一家人没事别乱走。
  我都应允下来。
  抵达纽约,三天之内就搬了房子,反正我岳父在纽约有的是公寓。
  我的心境却久久不得平静,并且肯定这一件事尚未结束。
  我觉得生活闷腻,后悔没有答应成为宋家的—分子。
  三个月的宁静生活今我发慌。
  瑞芳问我:“你是否担心宋榭珊?”
  我说:“不,我知道她会复元,宋医生一定有起死回生之功能。我只觉得自己没报知遇之恩.为此烦躁。”
  瑞芳说:“我可没要求你为朋友两肋插刀。少堂,有很多事我肯定你没告诉我,我觉得宋家不简单。”
  我否认:“他们会把秘密告诉我?”
  瑞芳说:“宋家可没把咱们当外人。”
  过农历年在香港鲍家,鲍老先生坚持新年要热闹喧哗。
  盼妮一到便寻她的小朋友,我去逛集古斋,瑞芳带着盼眯服侍老人家,承欢膝下。
  鲍家布置豪华,气氛融和,我的中国便是香港,我的老家姓鲍,呵,家与国的观念在此。
  干革命的事业并不适合我,基本上我是一等良民,懦弱的好人,外界的大事对我没有切肤之痛,事情如果不临到我头上,得过且过,除非自己妻女受到侮辱……
  我不能学谭嗣同、秋瑾,我会害怕,人家拿枪一指,我就魂魄齐飞;啊,不,我不是死士。
  宋家的人把我估计太高。
  我惆怅的想,我不是那份人才。
  结果我颓丧起来,日日躺在岳父家喝最好的拔兰地。发最俗的牢骚,然后跟鲍船王去选购盆栽。
  那日我与瑞芳逛完街回家,看见盼妮奔出来,我还没打开车门,盼妮便一脸喜色的问:“你猜谁来了。爹?”
  “谁?”我没有兴趣。
  “马可哥哥。”盼妮说。
  我的血一凝。
  瑞芳向我看来,她也知道事情来得突然。
  我连忙问:“他在哪里?”
  “在书房等你。”
  我急步进屋子。
  “马可!”我扬声。
  马可自书房走出来,脸容憔悴,一腮于思。
  “马可!”我忍不住拥抱他,“稀客,怎么来的?”
  他说不出话。
  我转头对盼妮说:“你帮妈妈去做两盘子冰淇淋招待我们。”
  瑞芳知趣地引开女儿。
  马可低着头,我等他的情绪平稳下来。
  “近来如何?”我试探着问。
  “我见过榭珊了。”他抬起头。
  “她怎么样?”我也非常关心。
  “她在恢复中。”
  “他们的计划呢?”我又问。
  “如常进行。”
  “将有很多人牺牲?”
  “不能避免。”
  “会不会引起时局纷乱?”
  马可麻木的说:“我不知道。”
  我仰起头,“你三哥或者会说:强者有权控制弱者的命运。但是我不这么想。”
  “榭珊——”他停一停,“伤愈后性格上有很大的变化。”
  “啊?”我问,“什么变化?”
  “很难解释,她不比从前了。”
  我想到我做过的梦,宋榭珊满身血污的转头向着我笑,两颊晶莹如玉,我惊怖之余魇醒,醒了却有无限留恋。
  我低下头。
  “你们可好?”马可问我,“小面孔呢?她可好?”
  我说:“宋医生或者是对的,我想小面孔是最快乐的一个。”
  马可凄凉的笑。
  “你呢,你获得父亲的谅解没有?”
  “没有,但他们还要用我,不能放逐我。榭珊说,格于环境,她不能时常与我接触,说有事可与你讲,你是我们惟一的朋友。”
  “他们有没有宽恕我?”我问。
  “因为O负型血难求的缘故……你间接救活榭珊。听以他们一直派人保护你——”
  我跳起来,“什么?保护我?”我愕然,“这几个月我过得枯燥平静,何必要人保护?”
  马可苦笑,“季兄,不知道多少次有枪瞄准你.你还不知道呢。”
  我呆呆的坐下来,不知是惊是喜。
  盼妮把冰淇淋捧进来。
  我大口的吃着甜点,马可忽然开朗起来,与盼妮有说有笑。
  我深深惋惜,马可轻而易举的可以成为我家乘龙快婿.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他复杂的背景,悲剧性的命运……
  我说:“你在这裹住到过年吧,不妨事,鲍氏是个活络的人。”
  马可点点头。
  盼妮高兴得跳起来,连忙邀他参加舞会,马可居然答应下来。
  马可休息了一夜,修饰之后又变回原来的样子、英俊的面孔带点忧郁,衣着合时。
  我笑,“见过马可,才知什么是翩翩美少年。”
  马可也笑,“真会开玩笑。”
  “你们宋家的人都长得出奇的好。”我说。
  “我们兄弟与宋家明并没有血缘关系,”马可说。“你见过宋家明的几个姑妈没有?”
  瑞芳点头,“是,威莱斯理的老教授都记得她的丰容盛姿,尤其是她外语的发音,确是不可多得,五十年前中国女性罕有这样出色。”
  我说:“影响近代史的女人。”
  盼妮说:“你们讲话如打谜语—般。马可,客人都来了,开始跳舞吧。”
  我不相信马可真的与盼妮跳舞,追出去看。
  瑞芳拉着我,“你这个多事的小老头!”
  我握着瑞芳的手,笑问:“我们把马可留下来吧?”
  “留得住吗?”瑞芳问。
  “你可喜欢马可?”我反问。
  “那自然,可是我希望马可好好的找—份职业,安定的生活……他办得到吗?”
  我不以为然,“你的要求也太离谱了,如果光是这样,何必是马可?随便在哪一国的政府机关里找一个年轻公务员,保证不叫你失望,你根本不懂得欣赏马可。”
  瑞芳笑,“我老了,少堂,以前我居然敢冒险嫁一个穷写稿的书生,现在我只希望女儿一生平安无事。”
  “如果我做主呢?”
  “马可不会留下来的。”瑞芳说。
  “我问他。”
  马可在我们家玩了五天,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开怀。
  他参加我们吃年夜饭,我岳父见了他马上“惊为天人”,一心谋他做外孙女婿。
  鲍老先生问:“令尊做的是哪一行?”
  “做生意。”马可看我一眼。
  “还没有对象吧?”
  “没有。”马可据实答。
  鲍老先生呵呵的笑,向我挤眉弄眼。
  饭后我们挤在一起喝咖啡。
  我问马可:“怎么,留下来吧,跟我们在一起。”
  马可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我情愿在这里过一辈子。不幸生在宋家……”他转头向坐在他旁边的盼妮,“以后的日子里,你会记得我这个人吗?”
  我隐觉蹊跷。
  盼妮含情脉脉地答:“自然,马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我阻止他们:“说这些干什么?”
  马可说:“很好,至少我会被怀念。”他笑了。
  过年后他要离开。
  我问他上哪儿去。
  “回到北冰洋。”他说。
  “你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冰原看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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