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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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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对豪族的某些优势。世说新语首标德行篇,特举陈仲举郭林宗李元礼以开
宗明义,例如: 
“郭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
深广,难测量也。’” 
“李元礼尝叹荀淑锺皓,曰:‘荀君清识难尚,锺君至德可师。’” 
“正始之音”和人伦品题是分不开的,文帝崇放达,便与陈群吴质朱铄
结为四友,同书品藻篇说: 
“正始中人士比论:以五荀方五陈——荀淑方陈实,荀靖方陈谌, 
荀爽方陈纪,荀彧方陈群,荀顗方陈泰;又以八裴方八王——裴徽方王
祥,裴楷方王夷甫,裴康方王绥,裴绰方王澄,裴瓒方王敦,裴遐方王
导,裴頠方王戎,裴邈方王玄。” 
按荀陈裴王都是当时的豪门名族。形式公论在理趣方面是概念的论难, 
在人品方面则是典型的方比。除了概念与典型的平等往来或平等攻难,其所
谓“美”就乌有了。所谓九品论人,其制度的形成,是和这种“公论”,相
互关联着的。姑不论“下流不可处,君子慎厥初”,已经表示身分门第的局
限,即以品题而言,主观的同异爱憎,则又如锺嵘所说,“九品论人,七略
裁士,校以宾实,诚多未值”,中央专制主义的皇权就利用了门阀之间的党
同伐异,而在矛盾中运用统一政策。

在前节我们曾说到“正始之音”的概念论难——形式的平等理赌,也涉
及“正始之音”的另一面,即典型批判——形式的平等估价。如何晏评夏侯
玄为“深”的典型,司马师为“几”的典型,而自许为“神”的典型,而何
等三人少齐名,善清谈。又如傅嘏夏侯玄“志大其量,能合虚声”,评何晏
“言远而情近,好辩而无诚”,评邓扬“有为而无终,外要名利,内无关钥”, 
而傅等齐名不睦,亦善清谈。此外,如傅嘏评李丰“多疑”,荀粲评傅嘏锺
会“识劣”,都自“文学”以外之“德行”而为价值的判断。魏志卷二八诸
葛诞传注引: 
“是时为世俊士散骑常侍夏侯玄尚书诸葛诞邓扬之徒,共相题表: 
以玄畴四人为‘四聪’,诞备八人为‘八达’,中书监刘放子熙、孙资
子密、吏部尚书卫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比,以父居势位,容之,为‘三
豫’,凡十五人。” 
世说新语赏誉说: 
“裴令公目夏侯太初:‘肃肃如入廊庙中,不修敬而人自敬。’。。 
见锺士季(会)‘如观武库,但睹矛戟。’。。见山巨源‘如登山临下, 
幽然深远。’” 
品题有标榜的,如荀氏“八龙”,也有设喻的,如诸葛三子“龙、虎、
狗”。管辂神鉴何晏邓扬,更近于辱骂: 
“邓扬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谓之
‘鬼燥’;何晏之视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 
谓之‘鬼幽’;故鬼燥者为风所收,鬼幽者为火所烧。”(魏志辂传注
引) 
复次,竹林七贤的人品识鉴,如魏氏春秋说: 
“山涛‘通简有德’,秀、咸、戎、伶‘朗达有。。才’,于时之谈, 
以阮为首。”(世说新语品藻注) 
他们相互间的标榜,则如同书所说: 
“山公(涛)举阮咸为吏部郎,目曰:‘清真寡欲,万物不能移也。’” 
(赏誉) 
“山公(涛)目嵇康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独立,其
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容止) 
“王戎目山巨源(涛):‘如璞玉浑金,人皆钦其宝,莫知名其器。’” 
(赏誉) 
“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
见其父耳!’”(容止) 
品藻人物的风气至晋益盛。从上面所述,我们知道在取辩的论难理赌时, 
所通的音旨有“题目”;现在应该指出,在评价人物的品行识量时,也有“题
目”,或“目”,或“道”。例如: 
“时人欲题目高坐而未能,桓廷尉(彝)以问周侯(顗),周侯曰: 
‘可谓“卓朗”’,桓公曰:‘精神渊著。’”(赏誉) 
“庾子嵩目和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磊场谀浚┲笙茫卸
梁之用。’” 
“殷中军道右军:‘清鉴贵要。’”(赏誉) 
品题时或“方比”或论胜,例如: 
“桓公少与殷侯(浩)齐名,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

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品藻) 
“王长史曰:‘(刘惔)韶音令辞不如我,往辄破的,胜我。’” 
(品藻) 
“有人以王中郎比车骑,车骑闻之曰:‘伊窟窟成就。’”(品藻) 
“抚军问孙兴公:‘刘真长何如?’曰:‘清蔚简令。’‘王仲祖
何如?’曰:‘温润恬和。’‘桓温何如?’曰:‘高爽迈出。’‘谢
仁祖何如?’曰:‘清易令达。’‘阮思旷何如?’曰:‘弘润通长。’ 
‘袁羊何如?’曰:‘洮洮清便。’‘殷洪远何如?’曰:‘远有致思。’ 
‘卿自谓何如?’曰:‘下官才能所经,悉不如诸贤;至于斟酌时宜, 
笼罩当世,亦多所不及。然以不才,时复托怀玄胜,远咏老庄,萧条高
寄,不与时务经怀,自谓此心无所与让也。’”(品藻) 
品题末流之最下者是争名流的等级与门第的身分,例如: 
“桓大司马下都,问真长曰:‘闻会稽王语奇进尔耶?’刘曰:‘极
进,然故是第二流中人耳。’桓曰:‘第一流复是谁?’刘曰:‘正是
我辈耳!’”(品藻,晋书略同)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谢神意不
变,。。王之恐状,转见于色。。。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雅
量) 
至于以颜色容止,评价身分富贵,以神童机敏,夸示兴宗骐骥,更是名
族舆论的封建制的商标,这在西洋中世纪也不是例外。
品题人物,在魏晋时代的重要文献,是人物志。刘劭所作,邢昺所注的
这一部书,详细分析了人品秉赋的先天殊异,特别着重内藏器度及其外现风
貌的关联,这是九品论人制度在理论体系上最完整的反映。
总之,魏晋人物的“题目”至关重要,“公论”入于上品,既可以立致
富贵(如锺会目裴楷清通,文帝即用裴为吏部郎),推许一登龙门,又可以
名列玄谈胜场。故凡德行、言语、政事、文学,都要经过标榜,才能列入上
品。“公论”在名族纷争的关系之下,是党同伐异的工具,品题与政派是相
互依存的。有人以为“公论”赋予了魏晋人士一些自由学风,但因了名族暗
斗明争的残酷历史,此“自由”便走向空虚的概念世界,而成为自由一般, 
把具体的自由升化烟散了。这“自由”使当时的人物早熟,同时也使他们早
衰,宗教性的“神理”好像是永恒的,然而名族的“气运”却悲观了!悲观
的人生态度,就是不健康的“自由”,我们在大量的魏晋墓志铭中很少发现
有六十岁的人物,一个四十几岁死了的人,居然可称“高龄”。曹丕与吴质
书已经说:
“昔日游处,行则同兴,止则接席。。。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 
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己分,长共
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东晋的感伤更深远了, 
世说新语伤逝说: 
“戴公见林法师墓,曰:‘德音未远,而拱木已积,冀神理绵绵, 
不与气运俱尽耳!’”

第四章
魏代天人之学的“新”义首创者
第一节
何晏王弼的经学形式及其对汉儒经训的玄学改造
魏晋玄学首创的代表人物,史皆推崇何晏王弼,已见前引。学者间又以
他们推翻汉人经学思想,而别树义理,尊称为“新”学。自乾嘉学者以至章
炳麟刘师培,为了打破支配学术的宋学程朱经义,大都在汉魏古人中寻求重
言,汉学与魏晋学重新在当时提倡起来。汉学重在“由辞以通道”的训诂, 
魏晋学重在“天人之际”的义理,前者是宋代“心传”之学的死敌,后者是
宋代“理学”的祖宗,从反对宋学的人看来,汉魏之学,宋人皆未能或之先
也。钱大昕章炳麟都以为何晏王弼对于论语易经所发挥的义理之玄远,后人
莫及。照这样讲来,所谓宋学就成了陈旧不堪的货色,不足以“理学”宗派
自豪了。即令说义理之学是新的,它的渊源也发生于魏人,而不能说始自宋
人。日本皇侃论语义疏新刻序说:“世好事唯新是贵,乃积薪之情,率以后
世为尚,而作者不厚,亦不欲存其旧,宋人之弊乃尔。” 
汤用彤以魏晋玄学承借于荆州之学的渊源,关系至为密切。刘表割据荆
州,学士归者千数,改定五经章句,删除烦重,“谓之后定”。后定之说, 
略当新义。刘表曾受学于王畅(八俊之一),畅孙粲、凯二人,俱在荆州, 
凯娶刘表之女,生业。粲子诛,蔡邕所送粲之书万卷,悉归业有。业子宏位
至司隶校尉,即王弼之兄,王弼即新经解的代表者。外表上看来,王弼好像
是学经学之家法,承博士之师业,继而觉其烦重附会,乃背春秋而用玄学。
今按,从思想史的学术承借与学派演化方面而言,此一移行运动,确是魏晋
玄学所以发生的源泉之一,然唯其是源泉之一,限于思维过程的自身发展变
化讲来,尚不能过分强调,认为这里有它的决定条件。
所谓何王新义的“新”,对于解经家的汉儒而言,是“新”的。四库全
书总目说:“王弼乘其敝而攻之,遂能排击汉儒,自标新学”,然从时代的
变化以及学术的内容而言,却没有本质意义的“新”(如一般人所谓玄学的
文艺复兴因素)。若以王弼创义之“新”,和墨子由儒者之业出身而别创墨
学之“新”,相互比较,则他们之间就不能同日而语。
进一步研究何王思想的路径,不过是复古的途径在形式上有所改变而
已。在前章我们已经指出由汉代章句烦琐的摚鹬罚轿航拍罘乘龅镊
尾之路,现在我们还要说明学术史本身的新旧关系。
著者注意中国思想史在中世纪时代的“经学形式”的重要性,从秦汉以
来,古代的思想材料的“经”,就成为封建制社会的学人的依据,从这里各
时代的人们吸取自己认为合适的形式,以增补改变其中的内容,为他们的阶
级服务。自汉武宣布“具以春秋对”以来,汉代的经学形式是以春秋为中心, 
支配了时代学风。一切阴阳灾异的理论以及博士荣利的现实,都离不开春秋
的复古。魏晋人对此,便显然不同了,他们在轻重估量上,退春秋而进论语
与周易,用当时人的话讲来,即所谓“以简御繁”。钱大昕说:“自古以经
训颛门者,列于儒林,若辅嗣之易、平叔之论语,当时重之,更数千载不废。”

钱氏并不知道“经训颛门”的变迁,他不过退汉而进魏罢了。如实说来,儒
林变为名流的历史,在其思想材料的运用上也发生变化,这即是说,汉代“儒
林”的五经是“纬”织起来的经学,魏晋以来的杂经是“神”理化了的经学。
从经学形式的经训专门化方面说,魏晋以来的取材也和汉代不同了,从五经
的范围下求到战国的诸子,这里如老子、庄子、名家的材料已经不是“子” 
学,而变成了“经”义,即所谓“道德经”、“南华经”、“语经”,更以
“佛经”的所谓内典进行格义的比附,就形成了儒佛道混合的“经”义。明
白了这一点,我们再进而研究何王的“新”经义。按何王二家经训的主要著
作,何之论语集解、周易辞(今佚),王之周易注、周易略例、论语释疑(今
佚,部分散见于皇侃论语义疏与邢昺论语正义),和他们的老子注论(何有
道德二论,今佚;王有老子注),可以说代表他们的全部思想,此外并无其
他文献可寻了。兹分别论述如下。
唐孔颖达周易正义序说: 
“汉理珠囊,重兴儒雅。其传易者,西都则有丁孟京田,东都则有
荀刘马郑,大体更相祖述,非有绝伦;唯魏世王辅嗣之注,独冠古今。
所以江左诸儒,并传其学,河北学者,罕能及之。” 
何晏史无正式传记可考,王弼则何劭为之作传,裴松之附注于三国志锺
会传之末。今按王传中讲到他的学术的主要内容,正是孔氏所推崇的独冠古
今的易学。其第一段为王弼答裴徽之问: 
“徽。。问弼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也,然圣人莫肯致言,而
老子申之无已者何?’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
老氏是有者也,故恒言所不足。’” 
我们试看当时荀彧答难易系辞上传“圣人立象以尽意,系辞焉以尽言”, 
欧阳建论言尽意(三理之一),就知道这是易学的根本义,也是“正始之音” 
的代表题目(见前引说)。王弼在易略例明象篇中说“忘象者乃得意者也, 
忘言者乃得象者也”。现在我们暂不论王弼的话如何诡辩,他确在上文借易
经的形式,训说着本体与认识之间两橛的理论。
其第二段为何晏对王弼之赞: 
“何晏。。甚奇弼,叹之曰:‘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乎!’” 
按此话是从易系辞上传“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借用来的。继善成性是易学的经训专门家研究天人之际的最高范畴,知此范
畴,才可如文言所说的“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
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何晏以王弼可与言此,其
意盖赞他训说易经,已得精萃。
其第三段为王弼难何晏之“圣人无喜怒哀乐”说: 
“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神明二字为易之术语,——引者按),同
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
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 
按王弼注易乾卦文言说,“不为乾元,何能通物之始?不性其情,何能
久行其正?是故始而亨者必乾元也,利而正者必性情也。”在易略例明爻通
变篇也说:“变者何也?情伪之所为也。夫情伪之动,非数之所求也,故合
散屈伸,与体相乖,形躁好静,质柔爱刚,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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